第30章 29春和(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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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的,昭昭觉得指尖发痒,可她没有再像个小孩子一样去期盼神灵,而是从床下找出了虞妈妈送的那杆烟枪,点燃,幽幽地吐着烟。

烟叶味又苦又闷,顺着舌尖钻到心里,倒让她清醒了。

这样潮湿的雨夜中有许多东西都在悄悄腐烂,比如枯枝落叶,比如懦弱胆怯,又比如她自己。

何须老天爷给她一个理由?她从来不认老天爷定给她的命。

她换上几日前买来的狱卒衣服,将准备好的东西放进怀里,披上蓑衣,带上伞,推开门走进了雨里。

*倒霉。

这样的雨夜却轮到他守夜,实在倒霉。

县牢门口,小狱卒找了个避雨的地方靠墙坐着,他扯长了袖子将手背盖住,然后捂住脸,想偷偷睡个觉。

可初夏的花蚊子总在他耳边嗡嗡叫,隔着衣料咬得他满脸满手都是包。

他一边拍着蚊子,一边骂着娘,正是和蚊子斗智斗勇之际,忽听台阶下响起一道轻快的声音:

“我来替你了。”

小狱卒抬起头,疑心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却见阶下的的确确站了个人。

那人打着伞,穿着蓑衣,露出了狱卒衣服的一角。

“……你是?”

小狱卒皱起眉疑惑,看这身量年纪应该不大,他什么时候有了岁数相仿的同僚?

不过这夜班实在难挨,有人来替总比没人来强。

小狱卒跳下台阶,稚气的脸笑起来圆乎乎的:“那就麻烦你了,把腰牌给我吧。”

县牢里虽然没几个犯人,可交接还是要走流程,互换腰牌,这是规矩。

“好啊。”

来人声音很轻,脸被伞挡住了,看不见。

小狱卒站着等对方摸腰牌出来,心里不禁想道,这定然是个长相清秀的少年人。

大家都是在县牢干苦差事的同僚,将来能成朋友也不一定。

他把腰牌递上去,热情道:“我叫……”

没等他自报完家门,一块石头冲他脑门砸来,小狱卒眼前白一阵黑一阵,啪的一声倒在了雨水里。

晕过去前,他望见了来人的长相。

那是世上最灵巧的猫儿才会有的一双眼——

漂亮,水灵,却没有温度。

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如有讽刺,如有怜悯。

谢县令在任时甚少断案,青阳县内匪盗猖獗,却统统逍遥法外。

原本用于关押凶犯的县牢空空荡荡,是个吃闲饭的好去处。狱卒们为了多漏些银子,平时连根蜡烛也懒得点。

昭昭站在阴暗潮湿的狱道中,手里的烟枪明明灭灭,在黑暗中红得像血。

来之前那颗砰砰跳的心已经静成了一潭死水,她闷下最后一口烟,用烟头的余烬将手中的蜡烛点燃,随后将烟枪收进怀里,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提起地上那桶泔水似的饭菜,往县牢深处走去。

年久失修,屋顶漏雨,地上铺的干草早就腐成了烂泥。昭昭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步子,时不时有老鼠和蟑螂从她脚边溜过。

她早就习惯了恶臭,更不惧怕肮脏,此时悠闲得像在散步,缓缓走到了关押那四个匪的地方。

两间牢房,一边两人。

昭昭隐在黑暗中的脸浮出了笑,这关人怎么像关猪一样。

她将手中的蜡烛插在墙上,压低声音,用桶里的木瓢敲了敲墙:“吃饭了。”

那四个匪被押回青阳县后就受了刑,每人杖四十。

凭借着从前攒下的人缘,他们买通衙役下手轻了些,可四十杖挨在身上依旧伤筋动骨,让他们只能哎呦哎呦地用手爬。

狱中没有窗,不见天日,白天黑夜都是同样的漆黑,于是他们并未怀疑昭昭出现的时间是否正常。

爬得快的一个匪将头伸出门栏,闻了闻那桶里的东西,抱怨道:

“这是昨天剩的,喂泔水也得喂稍微新鲜点的吧……”

昭昭用木瓢舀了一勺,泼到他脸上,馊臭的泔水落了一地:“嫌弃?那就别吃。”

人不吃饭怎么活得了?她作势要走,四人立马叫住她,从牢房里拿出了吃饭用的破碗,不情不愿地支出了门栏。

昭昭垂下头,一瓢一瓢地添饭,四人忍着恶心吃了几口,又呕了几声,边吃边骂道:

“都是那小婊子害的咱们,到时候出去了要她好看!”

“那天就该利落结果了她!谁晓得她运气好成那样,钻来钻去竟撞上了贵人的车驾……”

“还不是王三儿心软了?!”一人气愤道,“我说一刀砍死就好,王三儿非说她模样不错,拖到没人的地方玩尽兴了再杀也行。”

另一人嗤道:“王三儿,那丫头毛都没长齐,你也看得上眼?真要喜欢那一款,你从前怎么没去嫖过窈娘?”

听到窈娘的名字,昭昭站直了身,竖起耳朵听王三好奇道:“她是婊子的女儿?”

“可不是嘛。”男人的语气既卖弄又嘲讽,“她娘年轻时才叫一个水灵,比她漂亮多了,我那会兜里有钱,当了她娘好一段时间儿的常客。”

“后来呢?”

“后来我就睡腻歪了啊……婊子嘛,还是新鲜的有意思。”男人嗤笑一声,“这么说起来,我也算那小畜生半个爹!”

四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才发现昭昭竟然还站在那里,一直默默听着没有走。

怪异。

四人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用眼睛将昭昭扫了一遍,犹疑道:“小兄弟,昨个儿见你时,你好像比现在高些……”

昭昭不语,头顶的烛火飘摇不定,昏黄的光照在她细巧的下巴上,唇角的弧度冷淡得像冰霜。

“你……”四人心下一寒,“你是谁?!”

昭昭蹲下身,整张脸都被烛火映亮,她似笑非笑:“认得我了?”

恰逢此时,砒霜也起了作用。

四人一阵腹痛,顿时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拼了命地将手伸出门栏,想扯住昭昭:“小婊子,你往泔水里加了什么东西!”

昭昭笑,她靠在墙上,点燃烟枪抽了一口,轻飘飘道:

“猜猜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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