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0春和(十)(1 / 1)
直到他们口吐鲜血,才反应过来这是中了砒霜,他们不停谩骂,声音飞出县牢就被瓢泼大雨掩盖,谁也听不见。
昭昭记住了。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得在烟枪里多填些烟叶,不然熄得太早,等人死的时间太难熬。
直到确定牢房中再无声音,她才掏出了从小狱卒那儿偷来的钥匙,打开了牢门。
她用手探了探他们的鼻息,一个气绝,两个气绝,三个气绝,四个……竟然还活着。
做事就要做绝。
昭昭眼底骤冷,她拿过一旁的麻绳勒上他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想将他绞死。
他原本已经昏死过去,可随着窒息,竟回光返照似地睁开了眼。
“饶了我……求你饶了我……”
他挨了四十杖又中了毒,根本不是昭昭的对手,此时惶恐得屎尿鼻涕横流,哭着求道:“我不能死……我还有个女儿要养,和你一般大……和你一般大!”
他想唤起昭昭的怜悯之心,耳边却响起了昭昭带着寒意的轻笑:“好巧,我也有娘和妹妹要养。”
昭昭手中勒绳的动作越发重,把自己手指都磨出了鲜血。
他的脸因为充血和窒息红成猪肝色,眼球外突,满是濒死的恐惧与无力。
昭昭睨着他,平静地为他送终:
“我想睡个好觉。”
他的瞳孔渐渐涣散,成了一片雾蒙蒙的灰。
昭昭松开手,掌心全是被麻绳磨出来的伤,她把麻绳凑近蜡烛,挨了一会终于点燃了。
她不能被逮到把柄。
其他三具尸体还好说,可最后这具脖子上的勒痕太过明显,不好遮掩。
她站在尸体中沉思片刻,掏出了靴子里的刀。
*乌云遮月,暴雨惊雷。
昭昭走在雨中,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衣摆滴答滴答下落,随着她的步伐留下一尾猩红。
那些都是血。
回楼子?身上的血腥味太重,楼里没有那么多水够她把自己洗干净。
一道惊雷将她照亮,她仰头看天,又低头看了看身后的血迹,最后叹了口气,走进了临街浅河里。
昭昭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暴雨噼里啪啦地抽着她的脸。
起初她还冻得打了几个哈欠,很快就习惯了,木讷地在河水里脱去了满是鲜血的外衣,随后又将手上的血仔细洗去。
等昭昭弄干净时,浑身已经在河水中泡成一块坚冰,动弹不得。
她费了好大力气,终于爬上了岸。
她趴在青石地上,不停打着哆嗦,搓了搓冻麻了的腿,想缓缓神再走。
头顶忽然出现了一把伞,遮住了落水狗似的她。
昭昭抬起头,对上了小多平静得近乎死寂的眼。
小多握住伞柄的手轻轻颤抖,他明知故问道:“你去哪儿了。”
昭昭丝毫不避他的目光,微笑道:“忘了。”
她不想解释,也懒得多说,艰难地撑起身子就要走。
小多丢开伞,扯住她的手臂,再也克制不住情绪,无奈又愤怒地吼道:
“昭昭,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昭昭反问,眼中浮出冰冷的嘲弄:
“只准他们杀我,不准我杀他们?”
“昭昭……”小多从来没用过这么大的力气握紧昭昭的手臂,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难过沮丧,声音听起来像要哭了:“昭昭儿……”
他用湿漉漉的眼望着昭昭苍白又孱弱的脸,看雨水从她的鼻梁滑落到细巧的下巴,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竟忽然陌生得不认识了。
这样的昭昭,既像个溺了水上不得岸的可怜人,又像个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荒唐鬼。暴雨中,小多心中那根弦猛地断了,他放声大哭起来,用力抱住昭昭,呜咽不清地哭道:
“你怎么能杀人啊……昭昭儿……你怎么能杀人啊……”
莫名其妙。
昭昭面无表情地站着,像哄小孩儿一般任由小多抱住,她的目光投向无远弗届的黑夜,意识一点点抽离,小多说出的话都被她隔在心外面。
直到再也听不见小多哭,昭昭才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背,虽然她也不明白他在难过个什么,但还是哄道:“小多,天快亮了,我们回去吧。”
小多发现他刚说的话一句也没进昭昭的耳朵,他红着泪眼看向昭昭,还想说什么,正要开口,昭昭抬手捂住了他的眼。
昭昭掌心温暖,他却闻到了血腥味,洗不去的血腥味。
黑暗中,他听见昭昭轻声说:
“你难过并非因为我杀了人,而是我和你以为的昭昭不一样——若我是个男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只怕你还会夸我干净利落。”
“小多,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更不会悔改。如有必要,这种事将来我还会做。”
“你要是真看不惯我,那就早点一拍两散吧。”
她放下手,拖着麻木的腿往前走,有些瘸,寥落的身影在大雨中显得狼狈。
小多对她的背影大喊:“昭昭儿,我只是在气你做事不告诉我!”
昭昭的背影怔了怔,她回过头,竟然是笑着的,释然又讥讽地笑着:
“告诉你做什么?你连理解我都做不到,难道还能陪我一起蹚浑水吗。”
小多语塞,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昭昭的背影消散在蒙蒙雨雾中。
*倒霉,倒大霉。
小狱卒躺在凉席上,眼巴巴地望着光秃秃的房梁,那里原来有一窝叽叽喳喳的燕子,最近莫名其妙地搬家了。
流年不利,连燕子都不乐意呆在他家里。
小狱卒头还疼着,可嗓子干得冒烟,他想起身倒杯水,刚直起背就栽了回去,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枕头上。
他疼得不停抽冷气,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竟又看见了那小贼的眼。
漂亮得让人生厌。
“王八蛋!”
就因为他中了那小贼的招,县牢里四个犯人都死了。
若只是死了还好说,偏偏死相难堪可怖,连累他哥也得忙活。
他哥是县衙里唯一的仵作,已经在敛房泡了两天,每晚回来都带着一身尸臭,弄得家里一股怪味儿。
正想着,外面传来了下闩的声音,木门推开,是他哥回来了。
陈仵作先将身上沾了味儿的外衣丢在门外的水池里,后才提脚进门,把手里的包子放到床头。
他看着小狱卒缠了布的头,笑道:“你小子给衙门惹了大祸,自个儿倒在家里躺得舒服。”
小狱卒的头不敢乱转,只能用手胡乱摸,他摸到热乎乎的油纸,闻到了肉香:“哥,咱们今天竟然吃肉包……”
陈仵作平时舍不得乱花钱,可弟弟受伤了,总得吃点肉补补:“你吃,哥在衙门里吃过了。”
小狱卒饿得慌,拆开油纸,仰着头啃起包子。
牛肉笋丁和黄豆酱的香味在他口中弥漫开,他喜欢王麻子家的肉包,因为里面会放一点点孜然,吃起来暖乎乎的,再不开心的事情也能忘掉。
陈仵作骂了句小没良心的,就坐到了桌边,从怀里掏出一卷纸铺平,上面记录了他今天验尸查出的蛛丝马迹。
小狱卒望着他的侧脸,有些贪心地问:“哥,明天还能吃上肉包吗。”
小孩子嘛,总以为生病时有特权。
“吃不上了。”陈仵作摇摇头,“咱得攒钱,打通关系,把你从县牢那破地方捞出来,以后不干苦差事了。”
小狱卒眨了眨眼睛,心想,你动不动就和尸体打交道,不也是苦差事吗。
幸好他是弟弟,没必要把这种问题想太深,于是他好奇道:“哥,那几个人当真都被分尸了吗?”
陈仵作头也不抬地说:“只有一具是被割了脑袋的,手法相当粗糙。”
说到这里,他在纸上多添了一条推测:有意模糊外伤,疑似用绳子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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