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96自渡(六)(1 / 1)
他们扭捏着不肯,找各种由头推脱。
袁月一抬手,众人涌上去将库丁们全按死绑了,昭昭从库丁头头腰间摸出一串钥匙,拿给袁月看:“月姑娘,你瞧。”
粮仓为避免受潮,如无调用,一向只在春播前与秋收后开仓。如今虽是秋收,谷子却还在脱粒扬场,根本没到焙干入仓那一步。
待把粮仓一一打开,袁月让人测了仓壁上的霉线,高出米位不少,可知李妈妈交代所说不假。
袁月审问守仓的库丁:“谁串通你们盗运粮米?”
库丁们并不回应,每张脸上都写着打死不说,很有点话本里死士的样。
瞧这架势,昭昭猜到他们生怕祸及家人,轻飘飘道:“不妨先将人扣下,再顺着查他们妻子儿女是谁,以此要挟不愁审不出话。”
此话一出,锯嘴葫芦们炸开了,纷纷骂道:“你小小年纪怎有这么歹毒的心?说书唱戏的都不屑摆这种下作桥段,堂堂王府中人竟好意思往俺们小百姓身上使!”
“好你们个小百姓!偷粮偷到主家身上来了!”丫鬟骂道。
“主家?放恁娘的屁!俺们都姓范,祠堂里的族谱本本高过你,在这庄里走的步子比你爹捣鼓你娘的次数还多!仓房里的钱粮都是俺们一年年收上来的,凭啥全给你们这些外来人?都要赶俺们滚蛋了,还不能拉点钱粮走?”
袁月听出点苗头,问道:“我何时说过要赶你们走?”
“庄里早就传开来了!说要把俺们的房子和地都分给外来的军眷!”
想来是有人传播流言,挑拨庄客,再唆使他们来干这见不得光的活计。
除了范金及他手下那拨老人,还能有谁?袁月只恨自己愚钝,蹉跎好些时日,给了奸人可趁之机。
“房田一事尽可放心,我们宁王府犯不着为了点蝇头小利,就落个欺压百姓的骂名。”袁月道,“你们若肯说出受何人指使,这一遭便免了,我绝不多计较。”
众人闷声不语,没直接驳话,气焰软下去。
快要松动时,打南边来了二三十个彪形大汉,护着一顶小轿疾疾颠来。
小轿落稳,范金胖身挤出来,扫了眼场面,勉强鞠了腰:“月姑娘。”
“你消息倒快。”
“听手下来报,姑娘来勘察粮仓了,怕您有不懂的,小的特来看看。”
袁月冷笑:“范庄头,我不懂的事可太多了。甚么糊涂账、换药下毒我懒得说,这粮仓监守自盗一事,劳烦你解释解释?”
范金看向被捆的库丁们,装模作样道:“可有此事?”
库丁们望范金如望救星:“族长……”被他狠压一眼,当即换了说法:“我们冤枉啊!仓场我们一向严加看守,连个鬼影都没放进去过,月姑娘硬说我们勾结贼人,盗运粮米……冤枉啊!”
范金讪讪看向袁月:“月姑娘,我如今虽不管事了,但好歹还兼着祠堂,庄里人都喊我一句族长。您说我家小辈盗运粮米,依据何在?”
他知道袁月连账都没清明白,吃不定仓里该有多少升米。丫鬟上前一步:“范庄头,你管庄多年,自然知道云州夏季湿热,粮米焙干后也难免发霉。你不妨去瞧瞧仓壁上的霉线比米位高了多少!”
范金派人去勘了一通,果然缺了不少,他没法再狡辩,袁月冷冷道:“范庄头可还有话说?若是没有,我便带他们下去审了。”
库丁们纷纷大喊:“族长救我们……族长!”
袁月抬手示意带人下去,却听范金忽地大喊一声:“慢着!”
他身后二三十个彪汉围上来,黑森森如铁墙一般,衬得袁月带来的丫鬟小子们越发单薄。
“月姑娘,您才来不久,想在庄里动大规矩怕是不合适。”范金笑着说,“不如别带人走,咱就在这儿审人,我来,免得脏了您的名声,显得王府跋扈欺人。”
他温声细语,可这阵势哪有商量的样子?昭昭暗道遭了,袁月被架起来了。
果然,袁月顾忌王府颜面,不情愿地点了头。库丁们如蒙大赦,脸上登时浮出了笑,却见范金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砰一声砸在最近者的头上。那人瞬间血流如注,没来得及叫唤就昏过去了。
范金手下的几十个汉子有样学样,围着被逮住的库丁们一顿毒打,哀嚎不断,惨叫连连。
“住手!”袁月大声喝止。可范金何曾把她放在眼里?她带来的一堆丫鬟小子根本不够看,有几个想上去拦,还没走近就被胡乱扇飞。
无奈,丫鬟小子们只好护住袁月和昭昭后退,眼睁睁望着范金与手下把人往死里打。等惨叫声停时,地上血泊躺的人已经奄奄一息,大概是活不成了。
“你放肆!”盯着漫到脚边的血,袁月攥紧了拳:“当着我的面杀人灭口,当真是不把宁王府放眼里了?”“姑娘说的话小的听不懂。”范金连忙跪倒,惶恐道:“您年纪轻,心肠好,不知庄里规矩一向如此。盗运钱粮就是这下场,祠堂石碑上刻着呢……再说了,不是您让小人代为处置的吗?”
他身后的大汉们也跟着跪倒,姿态卑微却并无敬意,冷眼瞟着袁月一行人。
眼神森森的,昭昭被盯得心里一怵,这庄里姓范的人多势众,就是将她们打死在此又如何?尸体处理干净,封着消息别漏出去,等外面人发觉,她们怕是早就烂完了。
没等袁月再开口,昭昭扯了扯她的衣袖,随即上前打圆场:“范庄头,月姑娘并无怪罪的意思,只是有些受了惊吓。”伸手扶起跪地的范金。
范金顺坡下驴起了身:“月姑娘,小人考虑不周,吓着您了……”回身冲手下一吼:“还不快拖下去埋了?”
“是!”
人统统被拖走,范金告退离去。
袁月这边的丫鬟小子才见了血腥,惊恐未定,连骂也压住了声音:“当着姑娘的面就敢如此,私底下若是逮住了机会,岂不把咱们嚼了?”
“月姑娘。”昭昭还记着昨晚那男人说的话,甚么荣华富贵神仙日子,哪是光盗运点粮米就能行的?“粮仓遭窃,还不知银窖如何……”
袁月被这话一点,立即领人去勘。
几个小子下窖,很快就上来回禀:“姑娘,那群狗东西偷得厉害,银子少说比咱们进庄时少了几千两!”
短短半月就流出几千两,袁月闭上眼,自责悔恨。昭昭劝住她,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将银子先转出去,放进天一行先存着。”
“可前头那几个被打死的库丁说,庄里人都觉得田地银粮是他们攒下的。咱们要是大批运出去,他们岂会罢休?”丫鬟丧气地蹲下身,“到时候被范金一煽动,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难道只有他们能做贼么?”昭昭反问道。
众人愣住。他们自小长在主家权势下,行事不必也犯不着耍花招,正气太过,反而受累。
“你是说……”袁月往地窖里望了一眼,“咱们也偷偷往外运?”
“这法子实属无奈。”昭昭道,“但眼下要先保住银钱,之后再慢慢与姓范的斗法。”
众人皆说可行,絮絮商量一番后,发现庄里巡夜的大多是范金手下,没法晚上偷运。幸好逢上了夏末收成,庄里往铺上大量押货,可用谷麦掩人耳目,借机运出银钱。
计划商定,谁去押银倒成了难题。运货不是什么要紧事,若由袁月身边亲近人去,定会引起范金猜疑。
“月姑娘,不如我去。”昭昭道,“我才来你手下做事,被派小差也属寻常。加之我是祥云县人,熟人熟地,认识不少身强体壮的街坊,可以领回庄充个人场。”顿了顿,继续说:“总比方才我们对着几十个恶汉子发怵的好。”
此话一出,众人都看向昭昭,觉得有些古怪。寻常人被聘后遇上这些麻烦事,理应想跑才对,她怎地这般上赶子?袁月问:“你就不怕?”
昭昭意识到自己太不像贪生怕死的普通人,闻言便屈膝跪下,自下而上望着袁月,演得十分可怜:“自然是怕的。不瞒姑娘,我有私心。现在外头乱糟糟,庄里虽然也不安定,但好歹有口饱饭吃……我有幸被姑娘看中,想带亲朋好友一起鸡犬升天。”
这话合情合理。况且同去押货的还有迁来的军眷,也不怕昭昭昧了钱跑路。袁月扶起昭昭:“好。”
——
今日逢双,赶场。
农户山户驮着东西到县里卖,街上行人如流,车马如龙。
每到这时,乞丐们就变得识趣,齐聚在城西破庙,蚂蚁似地攒成一团,各自说起近来见闻。
“……上回那活菩萨让帮忙打听她娘下落,说有消息了成倍给钱,你们有没有探到的呐?”
“咱就差没把地翻一遍了,连根毛都没找到!唉,奶奶的不说这事还好,一说我就想起那天的包子……饿啊,上回分下来的铜板都花没了,不知何时才能再发一笔财。”
一个乞丐的肚子才叫完,另一个立马接上,破庙里咕咕声不断。
忽听破庙的歪门被吱呀推开,有人稚声问:“谁想吃包子!”
乞丐们饿得厉害,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勉强看清槛外站了个半大孩子,粗布麻衣,咋看也不是有钱请吃的样。
“小屁孩,逗你爷爷们呢!”
几把土朝孩子飞来,他边捂着头躲,边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个给糖吃的姐姐!让我来叫你们当中岁数最大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