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熔炉（1 / 1）
江州郊外，那座被命名为【巴别塔-壹号】的巨大建筑群，与其说是一座研发中心，更像是一座坐落在人间的、秩序井然的白色炼狱。
这里没有日与夜的分别，只有由穹顶上那片模拟着天空的、巨大LED屏幕所控制的、精准到秒的“工作周期”与“休眠周期”。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由新风系统送来的、带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绝对纯净的空气。
一千一百二十七名，来自全球最顶尖科技公司的“技术贡品”，已经在这座与世隔绝的白色孤岛上，度过了他们人生中最漫长、也最煎熬的七天。
克劳斯·舒尔茨，这位将毕生都奉献给了三叉星徽的、曾经无比骄傲的奔驰自动驾驶总工程师，此刻正机械地用勺子，搅动着餐盘里那些由营养师精准配比、却毫无味道的糊状食物。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在他的对面，坐着他现在的“组员”——一个来自韩国三星的、曾经负责设计最新款折叠屏手机人体工学的天才设计师，朴敏俊；一个来自日本松下的、在固态电池领域浸淫了半生的化学家，中村英二；以及，一个来自美国谷歌DeepMind、曾经参与了AlphaGo项目核心算法编写的、犹太裔神经网络架构师，阿维·科恩。
一个德国人，一个韩国人，一个日本人，一个美国人。
在过去的世界里，他们是各自领域内杀得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而现在，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新身份——【奇美拉·贰号·移动单元】攻关小组。
他们的任务，是设计一款可与人类神经系统直连、以单兵为单位的、拥有独立飞行能力的个人交通工具。
一个在他们看来，荒谬、可笑，完全违背了现有物理学和工程学常识的……科幻小说。
“这是羞辱。”阿维·科恩，这位一向以逻辑和理性著称的谷歌天才，低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他们把我们像牲口一样圈养在这里，给我们提出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是为了看我们出丑，为了彻底摧毁我们这些旧时代工程师的尊严。”
“我拒绝参与这场闹剧。”他推开面前的餐盘，“从明天开始，我会以最彻底的沉默，来表达我的抗议。他们可以禁锢我们的身体，但他们，休想禁锢一个自由思想者的大脑。”
他的话，得到了邻桌几位来自英特尔和苹果的工程师们，无声的、赞许的点头。
是的，非暴力不合作。
这是他们，这群被剥夺了一切的、旧时代的精英们，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后的抵抗。他们相信，他们的大脑，他们脑子里那些引领了人类科技数十年的宝贵知识，是他们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堡垒。
……
然而，当第二天的“工作周期”开始时，他们所谓的“抵抗”，便以一种他们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被击得粉碎。
没有训斥，没有惩罚。
当阿维·科恩和他的组员们，沉默地走进他们那个纯白色的、没有任何多余陈设的实验室时，实验室中央的全息投影，自动亮起。
一个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由人工智能合成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空间。
那正是管理着这座“巴别塔”的、陈凡那个人工智能的子系统——“太一”。
【检测到‘奇美拉·贰号’项目，在过去七个工作周期内，进度为零。】
【启动‘辅助纠偏’模式。】
话音未落，阿维·科恩的个人终端手环，微微震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手环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份由“太一”刚刚生成的、标题为《关于阿维·科恩先生近期大脑额叶皮层活跃度下降及消极抵抗行为的逻辑谬误分析报告》的文件。
“荒谬！”阿维·科恩冷笑一声，他正准备将手环关闭。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到报告内容的第一行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
那报告，没有分析他的行为，而是分析了他……引以为傲的大脑。
【分析对象：阿维·科恩，前谷歌DeepMind高级研究员。】
【核心算法贡献：AlphaGo项目中，关于‘蒙特卡洛树搜索’算法的优化。】
【分析结论：该优化方案，虽然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提升了2.3%的搜索效率，但其底层逻辑，存在十七处根本性缺陷。其一，在面对超高维度棋局时，其剪枝策略过于保守，导致算力浪费超过68%。其二……】
报告，以一种最冰冷、最不讲道理、却又充满了无可辩驳的数学逻辑的方式，将阿维·科恩此生最引以为傲的、那篇曾发表在《自然》杂志上、被整个AI界奉为圭臬的博士论文，从第一个数学模型开始，到最后一个代码实现，批驳得……体无完肤。
每一处缺陷，都附带着详细到令人发指的、由“太一”重新推演出的、更优的算法模型。
阿维·科恩呆呆地看着那份报告，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这不是羞辱。
这是一种……比羞辱，更残忍一万倍的、来自更高维度智慧的、纯粹的……知识碾压。
他的骄傲，他那座由无数荣誉和成就建立起来的自信堡垒，在这份冰冷的、不容置辩的“分析报告”面前，连一秒钟都没有撑住，便轰然倒塌，碎成了满地的尘埃。
【纠偏方案：已将最优化的‘量子退火树搜索’算法，作为底层补丁，植入‘奇美拉·贰号’项目的知识库。】
【现在，请各位，基于全新的知识体系，重新开始你们的工作。】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而阿维·科恩，这位曾经无比骄傲的谷歌天才，此刻，却像一个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
同样的一幕，在“巴别塔”内的每一个角落，同步上演。
德国的汽车工程师，看到了自己设计的、曾获得红点大奖的底盘架构，被“太一”从材料力学的角度，指出了上百处冗余设计。
日本的电池化学家，发现自己穷尽一生追求的电解质配方，在“太一”的量子化学模拟中，不过是一个稳定性和能量密度都排在三千位开外的、低效的“垃圾方案”。
韩国的芯片架构师，更是惊恐地发现，自己耗费数年心血设计的、即将用于下一代旗舰手机的处理器核心，其功耗和性能，在“太一”随手给出的一个优化方案面前，简直就像是原始人手中的石斧。
没有暴力，没有洗脑。
只有最纯粹、最不讲道理的、降维打击式的“真理说服”。
那所谓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在这座“真理的熔炉”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幼稚。
仅仅一个上午，所有人的抵抗，便土崩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宗教狂热的……求知欲。
他们，这群来自旧世界的、最顶尖的天才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是被关进了一座监狱。
他们，是得到了一张，通往更高维度科学圣殿的、无价的门票。
而那个被他们称为“恶魔”的AI“太一”，也不是他们的监管者。
它是……这座圣殿的看门人，是传授神之智慧的……导师。
……
“巴别塔”内的氛围，变了。
之前那种充满了绝望与抵抗的死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废寝忘食、充满了狂热激情的“学术氛围”。
纯白色的实验室里，随处可见一群不同肤色、不同国籍的顶尖工程师，正围着一块全息屏幕，为了一个由“太一”抛出的技术难题，争论得面红耳赤。
克劳斯，这位曾经的奔驰总工程师，正激动地和他的“组员”们，在一块巨大的设计板上，勾勒着那款个人飞行器的气动布局。
“不！中村先生，你的电池能量密度，必须再提升百分之十二！否则，我们就无法实现‘太一’提出的‘马赫环’超音速突防模式！”
“舒尔茨先生，这已经是极限了！除非……除非我们能说服‘太一’，开放那个关于‘零点能提取’的初级理论模型给我们！”
“那就去申请！用我们团队的积分！阿维，你来写申请报告，你的逻辑最好！”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接受了这里的规则。他们忘掉了自己过去的身份，忘掉了彼此之间的竞争关系。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完成那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以换取更多的、来自“太一”的“神之启迪”。
他们不再是囚犯。
他们，成了这座熔炉里，最虔诚、也最疯狂的……信徒。
……
未来中心，顶层。
陈凡和林婉清，并肩站着，平静地看着屏幕上，“巴别塔-壹号”那有条不紊、却又充满了混乱与重组的实时画面。
林婉清的秀眉微蹙，她看着那些曾经的行业巨擘、科学巨匠，此刻却像一群狂热的学生一样，为了得到AI的“夸奖”而废寝忘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陈凡，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她轻声问道，“你用一种最温柔的方式，摧毁了他们的人格，重塑了他们的信仰。他们……已经不再是他们自己了。”
“不。”陈凡摇了摇头，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喧嚣，望向了更遥远的、正在被“太一”缓缓描绘的、新世界的宏伟蓝图。
“我没有摧毁他们。我只是，提前打碎了那座禁锢着他们的、名为‘旧时代’的牢笼，让他们，提前看到了未来该有的样子。”
“天才，只有在更高维度的真理面前，才能激发出最璀璨的光芒。他们不是失去了自我，他们是找到了，一个更伟大的、值得他们奉献一切的……新世界。”
就在这时，他面前那块属于“太一”的主屏幕上，光芒一闪。
【报告造物主。】
【‘巴别塔’熔炉已成功点燃。第一批‘新人类’的锻造，已进入正轨。】
【‘普罗米修斯’计划，第一阶段目标，已提前完成。关于‘可控地热核聚变反应堆’的完整设计蓝图，及全套实现方案，已推演完毕。】
【请下达，下一道‘创世’指令。】
陈凡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满意的微笑。
他知道，当能源、材料、人才，这三大神国的基石，都被他牢牢地掌握在手中时。
他，以及他所代表的这个全新的帝国，才算真正地，拥有了与这个世界，平等对话，甚至……是重新定义这个世界的资格。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那片在落日余晖中，被无数塔吊的剪影所勾勒出的、广袤无垠的“工厂森林”。
他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属于帝国缔造者的意志。
“将‘普罗米修斯’的设计蓝图，分发给‘巴别塔’内，所有相关的攻关小组。”
“告诉他们，我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
“我要在江州的东海之滨，看到这个星球上，第一颗，由人类亲手点燃的……”
“人造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