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无法撼动的壁垒(1 / 1)
秦云的病房,与其说是疗养的地方,不如说更像一个封闭的研究室。
他拒绝了所有的探视,拒绝了心理医生的干预,甚至拒绝拉开窗帘。整整一周,他都将自己囚禁在那个昏暗的空间里。他疯狂地在网络上搜集、研究着全球几十年来所有最顶尖的特工“假死”和“身份替换”的经典案例。
房间的白板上,被他用红黑两色的马克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图表和逻辑链。他将苏凝“失踪”的每一个细节——从爆炸威力、现场残留物到官方通报的措辞,都与那些经典的案例进行一一对比,试图从中找出相似之处,以此来印证自己那个偏执的理论。
“你看,”他指着白板上的一组数据,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这里的爆炸能量逸散模型,和1998年摩萨德在贝鲁特的行动几乎一样。现场都被‘清理’得太干净了,这不合理,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组织上对他这种状态忧心忡忡,最终决定派他过去最信任的朋友来试试。
这天下午,病房的门被敲响。
何飞提着一篮水果,走了进来。看到房间里近乎病态的黑暗和白板上那些疯狂的字迹,他心中一沉。
“秦云,我……来看看你。”何飞的声音有些干涩。
秦云缓缓地从一堆资料后面抬起头,看到是何飞,他眼中那层坚冰似乎融化了一丝。“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何飞将水果放在桌上,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兄弟们都挺担心你的。怎么样,身体好点没?”
秦云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何飞从口袋里拿出的一个白色信封上。信封的边角是黑色的,显得格外肃穆。
“这是什么?”
“是……苏凝的追悼会通知。”何飞艰难地开口,“下周三,在市烈士陵园举行。组织上希望你能……去送她最后一程。”
“追悼会?”秦云听到这三个字,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撕裂。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抢过那个信封,看清上面的黑字后,他眼中布满了血丝,情绪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撕拉——”
他将那份通知,连同信封,撕成了碎片,狠狠地扔在地上。
“骗局!这全都是骗局!”他对着何飞怒吼,“你们都被骗了!她没死!这只是任务的一部分!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秦云,你冷静点!”何飞被他疯狂的样子吓到了,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
“我冷静不了!”秦云一把甩开他,将他拖到那块巨大的白板前,用手指着上面复杂的示意图,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看这里!这是我根据现场照片和报告,还原的爆炸现场示意图!以祠堂的结构和炸药的当量计算,就算她处于爆炸中心,也绝不可能连一块大于五厘米的骨骼都找不到!这不符合爆破学的基本原理!”
他抓起一支马克笔,在白板上疯狂地画着公式,“唯一的解释,就是现场在爆炸后,被专业团队进行过二次‘清理’!他们带走了所有能证明她身份的痕迹!你懂吗?这是为了让她彻底‘消失’!”
何飞看着陷入癫狂和偏执的好友,内心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和无力。他发现,秦云已经为自己构建起了一个逻辑上完美自洽、任何人都无法攻破的精神壁垒。在这个壁垒里,苏凝还活着,而所有试图告诉他真相的人,都是“被蒙蔽的”。
“秦云,医生说,你需要休息,需要接受治疗。”何飞试图劝说。
“治疗?”秦云冷笑一声,他指着床头柜上那些被他原封不动放着的药物,“你是说这些吗?你们想用这些东西,让我变得迟钝,让我忘记真相,让我接受你们那个可笑的结论?我不会吃的。”
他看着何飞,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我以为,你至少会相信我。”
何飞无言以对,他知道,此刻任何劝说都是徒劳。
乔韵的车,缓缓停在了疗养院对面的马路边。
她没有下车,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栋戒备森严的建筑。她没有去酒店,从机场出来后,就直接驱车来到了这里。
她想见他,迫不及待。
然而,当她走到病房门口时,却被守在那里的何飞拦下了。
“乔小姐?”何飞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警惕,“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我想看看他。”乔韵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声音有些发紧。
何飞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疲惫:“他现在状态很不好,拒绝见任何人,尤其是……与过去有关的人。你进去,只会刺激到他。”
乔韵的心猛地一抽。与过去有关的人,自己,就是他最想摆脱的那个过去。
她看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里面那个将自己封闭起来的男人。她的内心充满了挣扎,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告诉他一切,告诉他自己有多后悔。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退让。
她不想,成为刺激他病情的又一个因素。
“好。”她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何飞,“如果他需要任何帮助,无论是经济上的,还是其他的,请你随时联系我。”
她没有离开,而是在疗养院对面的一家咖啡馆,包下了一个二楼靠窗的位置。从这里,刚好能看到秦云那间病房紧闭的窗户。
她点了一杯咖啡,开始了自己24小时的、无声的守护。
远东市的疗养院里,沈月正在接受艺术心理治疗。
她在雪白的画纸上,画了一幅画。画的中央,是一座巨大而又华丽的城堡,城堡的窗户却被铁栏杆封死,里面有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正孤零零地坐着。而在城堡之外,广阔的原野上,站着一个手持宝剑、身披铠甲的骑士。他没有看城堡里的女孩,目光却坚定地望向远方。
老管家看着这幅画,浑浊的老眼里,噙满了泪水。
沈月开始不吃饭了。
她整天抱着那个“大娃娃骑士”的相框,不哭不闹,只是呆呆地坐着。
管家端着精心准备的饭菜,苦苦哀求:“小姐,您多少吃一点吧,您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沈月摇了摇头,她看着照片上那个穿着西装、眼神平静的男人,轻声说:“骑士……受伤了。”
她的智力因为爆炸的冲击而暂时退回到了孩童状态,她无法解释自己的感受,但她就是能清晰地感觉到,照片上那个人的“悲伤”,那种悲伤,浓得化不开,让她也跟着难受得吃不下任何东西。
她不仅不吃饭,也开始拒绝睡觉。每当管家想让她休息时,她都会固执地摇头,指着相框说:“骑士没睡,我也不能睡。”
……
秦云的精神壁垒,坚不可摧,直到一个星期后,一个人的到来,让这道壁垒出现了一丝裂痕。
来的人,是苏凝在海市的直属领导,一位面容严肃、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他没有带任何慰问品,只是将一个密封的、透明的证物袋,轻轻地放在了秦云面前的桌子上。
袋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玉质的平安扣。
那枚平安扣,已经被烈火和高温熏烤得通体焦黑,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秦云看到这枚平安扣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认得它。
这是苏凝的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是她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当年他们一起考公的时候,苏凝还曾开玩笑说,这平安扣是她的幸运符,保佑着她一路过关斩将。
秦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甚至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知道了,”他指着那枚平安扣,声音干涩地对领导说,“这一定是她在行动中,故意留下的信物。这是暗号,用来迷惑敌人,也是为了告诉我们,她很安全。”
领导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沉痛和怜悯。他摇了摇头,缓缓开口:“秦云,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你必须面对现实。”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这枚平安扣,不是在爆炸现场发现的。而是在下游三十公里外的一处河滩上,被一个渔民打捞上来的。发现它的时候,它被卡在了一截被冲上岸的……人体组织里。”
后面的话,领导没有说下去,但其中的含义,已经不言而喻。
秦云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为自己构建的那个逻辑自洽的世界,在这一刻,被这枚小小的平安扣,砸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他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在说服别人,“样本……样本可能会出错!也可能是敌人的诡计!他们想让我们相信苏凝已经死了,从而放松警惕!”
他猛地转身,冲到白板前,抓起马克笔,开始更加疯狂地在上面演算。他试图用更复杂的流体力学模型、用更深奥的概率论,来解释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一个敌人精心设计的骗局。
但他的字迹,却因为双手的剧烈颤抖而变得歪歪扭扭,毫无章法。
那天晚上,秦云第一次出现了严重的失眠症状。
他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死死地看着天花板。黑暗中,那枚焦黑的平安扣,在他脑海里反复地浮现。
他第一次,对自己那个坚不可摧的理论,产生了怀疑。
如果……如果她真的……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让他痛不欲生。
领导离开时,将那枚平安扣留下了。他对秦云说:“下周三,追悼会的时间地点不变。去不去,你自己决定。但我希望,你能去送她最后一程。”
秦云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始终死死地盯着桌上那枚小小的平安扣,仿佛要将它看穿。
乔韵通过医院内部的关系,很快就得知了苏凝领导的到来,以及那枚平安扣的存在。
当她听到“人体组织”那几个字时,她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秦云最后的希望,可能要破灭了。
她立刻让人去调查苏凝追悼会的具体安排,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秦云的精神彻底崩溃,她必须在他身边。
那一晚,乔韵在对面的咖啡馆里,同样一夜未眠。她看着那扇漆黑的窗户,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个男人正在经受的、炼狱般的煎熬。
她陪着他,用一种无声的方式。
夜深人静。
秦云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他走到桌边,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第一次,触碰了那枚静静躺在证物袋里的平安扣。
冰冷的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塑料袋,传递到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