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上任伊始(1 / 1)
长治·南门
初升的日头驱不散城门楼子上的陈年污垢和一股子衰败气。
斑驳的城墙根下,几个穿着破旧号服的兵丁无精打采地缩着,眼神浑浊。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垃圾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慌。
突然,沉闷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敲碎了城门口的沉闷。
尘土飞扬中,一支队伍出现在官道尽头。
当先开路的,正是柱子!
他骑着一匹健硕的骝马,腰挎崭新的驳壳枪,眼神锐利如鹰。
身后,一百名林家村保安团第一连的精锐,清一色草绿军装,打着利落的绑腿,背负汉阳造或手持寒光闪闪的精钢长矛,腰间悬挂制式砍刀。
他们队列严整,步伐划一,沉默行进间自有一股剽悍铁血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城门洞下那几个老弱残兵被这气势所慑,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又惶惑地缩了回去。
队伍核心,两匹神骏的青骢马上,端坐着林永年与曹文轩。
林永年一身深灰色中山装,外罩一件半旧的藏青呢大衣,面容沉静,目光扫过破败的城垣和街道两旁探头探脑、面有菜色的民众,眉头微蹙。
新任长治县长,正式履任。
他身旁的曹文轩,已换上了崭新的少校军服,肩章在晨光下微闪。
他腰背挺直如松,手按腰间指挥刀柄,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城门楼和周围环境,如同审视一处新占领的阵地。
新任长治城防司令,军权在握。
队伍两侧,是几辆骡车,拉着简单的行囊和几口沉重的铁皮箱子,那是苏婉贞晋兴银行长治分行的首批银钱和账册。
城门口,王怀仁留下的几个原县府属官和几个穿着不合身警服的巡官,灰溜溜地迎了上来,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躬身行礼:“卑职等恭迎林县长、曹司令上任!”
林永年微微颔首,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过多停留,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免礼。县府大堂集合所有属员,一个时辰后,本县长要训话。”他不再看那些惶恐的旧吏,策马缓缓入城。
曹文轩则勒住马,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那几个巡官,最后定格在城防处一个破旧的哨位上,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空气都凝滞了几分:“柱子!”
“在!”柱子应声策马出列。
“接管城门防务!原城防营所有人,原地待命!即刻起,全城戒严,宵禁照旧!有擅闯城门、滋事扰民者,按战时条例,军法从事!”曹文轩的命令斩钉截铁。
“是!”柱子厉声应诺,手一挥,身后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分出两队,迅速控制了城门及两侧城墙制高点,动作迅捷,杀气腾腾。
那几个原巡官吓得脸色煞白,腿肚子直打颤。
队伍在压抑而肃杀的气氛中缓缓入城。
街道两旁,百姓们躲在门窗后偷看,眼神中有麻木,有好奇,更多的是深深的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者突然冲出人群,“扑通”一声跪倒在林永年的马前,嘶声哭喊道:“青天大老爷!求您给口饭吃吧!家里快饿死人了!”
这声哭喊,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表面的沉寂。
无数道饱含饥渴、绝望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林永年身上。
林永年勒住马,看着脚下颤抖的老人,再抬眼环视那些在寒风中瑟缩、眼神空洞的灾民,心中沉甸甸的。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清晰地传遍寂静的街道:
“父老乡亲们!我林永年受阎督军之命,主政长治!首要之事,便是开荒赈灾,以工代赈!十万亩荒地待垦,水利待修!凡有手有脚,愿出力者,管吃管住,日发工钱!明日辰时,县府门前设点登记!只要肯干,就有活路!”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在死寂的长治街头回荡。
那跪地的老者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曹文轩适时地沉声补充,带着军人的威严:“林县长言出必行!然,值此非常之时,长治城防由我曹文轩接管!自即日起,严查奸宄,肃清匪患!凡趁灾打劫、囤积居奇、扰乱治安者,严惩不贷!望尔等各安生业,静待新政!”
说罢,他不再停留,与林永年对视一眼,两人在精锐士兵的护卫下,向着那象征着长治最高权力、也代表着无尽麻烦的县府衙门,策马而去。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中,渐渐燃起的微弱希望和无数窃窃私语。
长治的天,要变了。
而变革的雷霆与甘霖,才刚刚落下第一道印记。
长治县衙·大堂
曾经王怀仁盘踞的大堂,此刻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压抑与躁动。
昔日油光水滑的师爷、各房主事、书办、衙役,乃至王怀仁的心腹班底,此刻都挤在堂下,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向堂上。
林永年并未落座,而是背对着“明镜高悬”的牌匾,负手立于堂前。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呢大衣,身形并不魁梧,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稳。
新任县长没有立刻训话,只是用那双沉静却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视着堂下这几十号人。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人心,让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感觉像被冰冷的针尖刺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曹文轩则像一尊铁塔,矗立在林永年侧后方半步。
崭新的少校军服笔挺,腰间的指挥刀闪着寒光。
他双手抱臂,鹰隼般的目光没有任何掩饰,带着军人特有的审视与冰冷的压力,从那些穿着各色号服、警服的人脸上刮过,仿佛在清点一群待宰的羔羊。
柱子按刀侍立在他身后,眼神同样锐利如刀。
死寂。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人都齐了?”林永年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回…回县长大人,”一个留着山羊胡、穿着绸缎长衫的师爷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躬身道,“县衙在职属员、书办、衙役、巡警,除…除告病及因公外出者,皆…皆已到齐。”他声音发颤,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告病?”林永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很好。记下名字。文轩司令。”
“在!”曹文轩沉声应道,如同闷雷。
“派人去‘请’。一个时辰内,爬也要爬来县衙报到。逾时不到者,以藐视新政、怠惰渎职论处,革职查办!”林永年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冬的冰凌,“本县长新官上任,不烧三把火,只讲一条规矩:在其位,谋其政!尸位素餐者,滚!”
“是!”曹文轩眼神一厉,柱子立刻转身,对堂外两名持枪肃立的保安团士兵低语几句。
士兵领命,大步流星而去。
堂下众人噤若寒蝉,几个原本心存侥幸“告病”的主事,此刻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林永年不再理会,目光重新投向众人,语气恢复了平静,却更加沉重:“长治遭逢大旱,又经匪患,民生凋敝,百业萧疏。父老乡亲挣扎于水火,此乃我等为官者之耻!阎督军委我重任,非为坐堂审案,更非为尔等升官发财!为的是救民于水火,重整河山!”
他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新政第一令:即日起,启动十万亩荒田开垦及水利工程!以工代赈!县府设‘垦荒赈济局’,本县长亲领!所有县衙属员,各安其职,全力配合!钱粮支应,由晋兴银行长治分行及县库统筹!”
“第二令!”林永年目光如电,扫过几个明显是王怀仁心腹、掌管钱粮田亩的主事,“原田赋、捐税账册,三日之内,全部封存,移交‘垦荒赈济局’核查!敢有拖延、篡改、隐匿者,军法从事!”他最后四个字,斩钉截铁,目光投向曹文轩。
曹文轩适时地冷哼一声,右手重重按在刀柄上,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大堂内格外刺耳。
那几个被点名的家伙顿时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第三令!”林永年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县府各房、三班六房,原有职司暂不变更。然,本县长只看结果!赈灾开荒,乃当前第一要务!凡推诿塞责、阳奉阴违、办事不力、甚至暗中掣肘者——”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无论你是何人旧部,有何背景,一经查实,就地革职!永不叙用!情节严重者,送交曹司令,按战时通匪、祸乱地方论处!”
“通匪”、“祸乱地方”、“军法从事”!这些冰冷的字眼,配合着曹文轩那如同实质般的杀气,像重锤般砸在每个人心头。
王怀仁时代那种上下其手、浑水摸鱼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都听清楚了?”林永年沉声问道。
“听…听清楚了…”堂下响起一片参差不齐、带着惶恐的应和。
“大声点!没吃饭吗?”曹文轩猛地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听清楚了!县长大人!曹司令!”众人被吓得一哆嗦,连忙扯着嗓子嘶喊,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敬畏。
林永年微微颔首,不再看他们,转身对肃立一旁的书记员道:“即刻张贴安民告示,将本县长三条政令,晓谕全城!明日辰时,县衙门前,设立‘垦荒赈济’登记处!凡愿出力者,皆可报名!”
“是!县长!”书记员声音洪亮,运笔如飞。
林永年最后看了一眼这依旧弥漫着旧时代腐朽气息的大堂,对曹文轩道:“文轩兄,城防治安,就拜托了。我去看看‘垦荒赈济局’的筹备。”
“永年兄放心。”曹文轩抱拳,眼中寒光一闪,“长治城,从今日起,宵小绝迹!”
两人不再停留,并肩大步走出县衙大堂。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以及无数颗在惊涛骇浪中沉浮、不知未来命运的心脏。
长治县衙这潭死水,被这新来的县长和司令,用最直接、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狠狠搅动了!新政的齿轮,开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缓缓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