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只有她记得的世界（1）（1 / 1）
难以置信。
凯瑟琳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嘶吼，咒骂着，怨恨着，诅咒着高天之上的众神。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她，要遭遇这一切？
现实冰冷如铁，未曾因她的怨恨而改变分毫。
喉咙火烧火燎，嗓音早已嘶哑不堪。
头痛一阵阵地冲击着脑海，但这一切都比不上那仿佛要将灵魂吞噬的、刻骨铭心的空虚……
这些感觉，是她如今仅剩的真实。
少女那饱含着无尽血泪的呐喊，终究没能换来任何回应。
身旁，阿瑞斯和赫蕾担忧的目光投了过来，可她现在甚至不想看见他们的脸。
她只想见卢卡恩。
她迫切地需要见到他，见到他那能融化一切冰雪的温和笑容。
所以，凯瑟琳第一时间就动身去寻找这个时代的卢卡恩。
那个还不记得任何事，不曾拥有压倒性力量，只是个普通学员的卢卡恩。
然而，当她跌跌撞撞地找到医务室，推开那扇门时，眼前的景象却像一道惊雷，将她整个人劈得僵在原地。
少年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了无生气。
他睁着双眼，眼神却空洞得可怕，仿佛灵魂早已从这具躯壳中抽离，只留下一具茫然的人偶。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时期的卢卡恩，不应该正因为被院长宣布退学，而陷入人生的第一次绝望吗？
可他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
凯瑟琳混乱的耳畔，传来了院长困惑的声音。
“唉，被退学真的对他打击那么大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看起来不像单纯的昏厥，难道这孩子有什么隐疾？”
保健老师正与院长交谈着，讨论着卢卡恩·麦克莱恩的状况。他们瞥了凯瑟琳一眼，像想起了什么，识趣地离开了房间。
少女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向她的青梅竹马，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
“为什么？卢卡恩……你到底怎么了？”
在她所知的过去中，卢卡恩从未这样过。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上上一世，他都未曾如此。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如同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静静地倒在医务室里。
凯瑟琳那只无处安放的手，带着无尽的怜悯与悲伤，终于轻轻落在了卢卡恩的身体上。
就在那一刻……
【这是太阳神的诅咒哦。】
一个陌生的女声，突兀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这声音听起来本该是轻快的，与死亡女神的阴冷截然不同，但此刻，那语调却透着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不等凯瑟琳从惊愕中回神，那个声音便自顾自地介绍了身份。
【你好，我是时间女神。上一世，是我将作为最后幸存者的你，送回了过去。】
“是你……！”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混乱。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把‘终焉’本人给复活了。但规矩就是规矩，没办法呀。】
“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凯瑟琳攥紧了拳头，厉声打断了她，“太阳神的诅咒，到底是什么意思？”
【哎呀，真不愧是青梅竹马，连这急躁的性子都一模一样。】
时间女神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
这种状况，在她听来就像个玩笑吗？
怒火“腾”地一下窜上凯瑟琳的心头，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按理说，这个时期的她根本无法动用力量，圣痕也还未显现。
可此刻，一缕不详的黑暗却在她掌心蠢蠢欲动，仿佛随时准备为主人撕碎一切。
前世的记忆，以及那份曾亲手毁灭了整个大陆的经验与力量，都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这力量并不美好，但如果需要，她会毫不犹豫地再度唤醒它——她早已被逼至绝境。
【你回忆一下，太阳神在最后，说了什么？】
时间女神的声音像个循循善诱的导师。
凯瑟琳强压下翻涌的情绪，逼迫自己去触碰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碎片。
“……他提到了卢卡恩，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很简单。死亡女神强行让你觉醒成了‘终焉’，这给了其他神明介入的借口。而在那个命运的十字路口……太阳神选择了卢卡恩·麦克莱恩作为目标。】
“选择……”
【是啊。他想，就算后续的‘终焉’再次毁灭了世界，只要我能回溯时间，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死亡女神已经出局，现在的棋局，变成了‘踵至的终焉’能否颠覆世界……】
“所以，卢卡恩就成了那个最大的变数。”
【没错，即便身为凡人，他也是个规格之外的怪物。太阳神不清楚我挑选重生者的标准，为了以防万一，他必须压制卢卡恩，所以就对他降下了诅咒。】
凯瑟琳的心沉了下去，一个疑问浮上心头。
“既然时间已经回溯了，诅咒为什么没有一起消失？”
【嗯？我回溯的，只是你们人类的时间，可不是我们神明的时间哦。】
时间女神的语气理所当然。
对人类而言，是时光倒流；可对神明来说，不过是掀翻了棋盘，重新开始下一局游戏罢了。
这个事实让凯瑟琳感到一阵作呕。
【因此，死亡女神现在也无法插手了。上一个轮回，她已经用尽了力量强行让你觉醒。说实话，要不是维克托赐予的力量，她也未必能成事。所以，诅咒会存续，也就意味着……】
“死亡女神强行让我觉醒的后果，也同样存续着，对吗？”
【宾果，完全正确。】
虽然有时间回溯这张王牌，但现在想来，死亡女神在上一世的行为，简直是孤注一掷。
不过，凯瑟琳也开始明白了。
如果时间回溯时，她没有被封印于匕首之中，那么从此刻起，她就会以“终焉”的身份，开始新的轮回。
【总之，很遗憾。这么一来，我也算是失败了。】
“……”
【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无休止地回溯时间。更何况，现在已经没人能阻止‘踵至的终焉’了。我也真没想到，赫利俄斯那家伙会留这么一手。】
“你……就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吗？”
【事已至此嘛，我们神明接受现实的速度，可是很快的。】
凯瑟琳的头脑因愤怒而灼痛，几乎要炸裂开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为什么，我会拥有第零轮回，也就是我亲手毁灭大陆时的记忆？”
如果非要划分，那就是所谓的“第零轮回”。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记得那段毁灭一切，并亲手杀死卢卡恩·麦克莱恩的记忆。
【那不是能简单分割的东西。第零轮回、第一轮回……哪有那么分的。重生之时，所有的记忆都会被归还，仅此而已。】
“……”
那一刻，凯瑟琳的心中，燃起了一线烛火般微弱的希望。
她竭力思考，拼命推演，然后再次向女神确认。
“你，是真的想阻止世界毁灭吗？”
【是的。我对他们想要创造的新世界，抱有极大的怀疑。】
那声音里，不带一丝杂质。
凯瑟琳第一次感到，有时候，某个存在的纯粹，反而会令人心生排斥。
她开始逐一盘问。
“卢卡恩，是你最接近期望的人，对吧？”
【他是唯一的一个。但即便是卢卡恩·麦克莱恩，最后也失败了。我看不出其他人类，能创造出更好结果的可能性。】
“通过那把匕首，死亡女神的力量被封印了，可为什么我还能感觉到力量？”
【因为这是约定。我回溯时间，就必须给予所有神明对等的可能性。死亡女神的强制干预已经失效，所以你看，现在天上还没有陨石掉下来呢。】
“最初的终焉”若失败，或时间拖得太久，“踵至的终焉”便会降临。
意识到这一点的凯瑟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卢卡恩，问道：“你……没办法解除这个诅咒吗？”
【能是能，但要耗费我巨大的力量，会让未来的重生充满变数。而且，没有意义。就算我现在治好了他，他也不过是第零轮回那个被退学的、普普通通的卢卡恩罢了。】
“那么……”
凯瑟琳垂下头，凝视着病床上的卢卡恩，又缓缓抬起。
虽然眼前空无一物，但她奇异地感觉到，自己正与那位时间女神四目相对。
“请和我，签订一个契约。”
说出这句话时，少女的内心究竟下定了何等沉重的决心，无人知晓。
【契约？】
一个对于淳朴的乡下少女而言，从未想象过的计划，一个疯狂的结果，正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首先告诉我，我的要求你能否满足。下一次重生时，可不可以改变时间节点？不要再是现在这个卢卡恩被退学的时候，而是……我所指定的时间点。”
【……】
“很难吗？”
【何止是难？不过……既然死亡女神都能强行干预，我想，我做到这种程度的强行干预，应该也没问题。】
时间女神顿了顿，补上了一句“但是”，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
【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说过，重生之时，无论是第零轮回还是第一轮回的记忆，都会全部归还。”
【你现在说的话，听起来就像是……】
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
对一个普通的乡下少女来说，这番话荒唐、狂妄，如同痴人说梦。
“我要让卢卡恩，再一次重生。”
她知道这并非不可能。
因为，她已经做过一次了。
从病床下积尘的黑暗，到窗帘投下的阴影，再到少女脚下圆形的影子。
医务室里所有的黑暗都开始波动，它们活了过来，回应着主人的召唤。
【你清楚这句话的分量吗？你现在，等同于在宣告，要亲手杀死这个世界上除了卢卡恩之外的所有人。从陌生人，到你的朋友，再到你的家人。】
“反正时间这样流逝下去，‘踵至的终焉’也会降临。到时候所有人一样会死，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
“你也说了，如果连卢卡恩那样的人都失败了，其他人更不可能成功。”
【是的，没错。】
“卢卡恩在我第一次毁灭世界时，没能阻止我。但在那之后，当他掌握了关于我的情报，他就成功了。这一次也是一样。我会把下一次‘终焉’的真相，全部告诉卢卡恩。”
【我只能让一个人重生。让卢卡恩·麦克莱恩重生，就意味着现在的你，将会被彻底遗忘。】
“……我知道。”
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她紧攥的拳头，指节已然发白。
胸口闷得发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排斥她，要将她推开。
恐惧与孤独如潮水般涌来，但她看着病床上卢卡恩沉睡的脸，还是强撑着，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我，将再一次，毁灭世界。”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医务室里所有的阴影都开始躁动。
它们从床底，从窗帘后，从凯瑟琳的脚下汇聚而来，化作流动的黑暗，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伸向了卢卡恩·麦克莱恩。
这一次，它不再是狂暴的毁灭，而是温柔的吞噬。
光芒与喧嚣从病床上彻底消失，只余下一片尚存的余温。
就这样，过了一年。
当世界再次开始运转时，记得这一切的，只剩下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