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三年之后（1 / 1）
距离卢卡恩·麦克莱恩的离世，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三年来，世事变迁，而今天，更是个尤为特殊的日子。
“呜呜……哇啊啊啊！”
女仆小精灵塞尔迪的哭声，终究还是没能憋住，彻底迸发了出来。
艾莉丝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好啦，别哭了。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
“可是！可是……”
塞尔迪抽泣着，话都说不连贯。
可从今天起，她就不再是艾莉丝大人的专属女仆了。
她要去侍奉新一任的世界树守护者。
“这可是退休，是好事，该替我高兴才对。”艾莉丝柔声安慰道。
是的。
今天，正是她，艾莉丝·阿南·赛耶的退休仪式。
她将卸下世界树守护者的重担，把它交到另一位精灵手中。
这副担子，她已经扛了数百年。
尽管卸任的时间点稍嫌早了些，但这本就是艾莉丝自己一手促成的结果。
从她第一次萌生退位的念头，到今天梦想成真，不多不少，正好三年。
仪式场地外，精灵女王、新任守护者，还有许许多多的同胞都在等着她。
可艾莉丝的心，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
新守护者的任命仪式终于结束。
在精灵们的热情簇拥与送别下，艾莉丝转身朝着森林外走去。
【嘿，总算完事啦！】
世界树法杖本就是她的私有物，自然不必上交。
杖中传来的声音有些聒噪，起初她还不太适应，可三年下来，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赶紧出森林吧，我们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好啊好啊，你这三年，不就眼巴巴地盼着今天吗？】
听到法杖的调侃，艾莉丝的脸颊“唰”地一下烫了起来。
她抿紧嘴唇，试图掩饰那抹不争气的红晕。
‘不行，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她暗暗告诫自己。
‘一切才刚刚开始。’
艾莉丝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小小的晶体，小心翼翼地攥在手心。
掌心传来的，是那股熟悉又奇异的暖流。
卢卡恩·麦克莱恩化作光芒消散的瞬间，至今仍像一道无法愈合的烙印，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里，一触就痛。
而手中这枚晶体，正是用当初刺穿他心脏的法杖上，残留的那些光屑凝聚而成。
“要遵守的约定，实在是太多了啊。”
弗吉尼亚王室的年末宴会上，卢卡恩说过的话，又一次清晰地在她耳边回响。
——我不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我是为了支撑这个世界的你，才来找你的。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艾莉丝忍不住低声埋怨。
三年前那场决战过后，她就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感情。
更准确地说，是当她亲眼看到那些同样深爱着卢卡恩的女子们时，她才猛然发觉，自己的那份心意，原来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所以，她选择了退出。
她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有比她更需要那个男人的人。
“还有什么约定来着……”
她又开始小声嘀咕。
【哈，你真啰嗦。】
虽然明知自己已经念叨过无数遍，但法杖这敷衍的口气还是让她有点受伤。
可她还是想再说一次。
“我们约好了要结婚的，还说要让半精灵的孩子遍布整个世界呢。”
【是是是，这话你这三年来，每天不说上三遍，我都觉得不习惯了。】
艾莉丝不满地哼了一声，用法杖轻轻敲了下路边的小树，随即加快脚步，向着森林外走去。
前路注定遍布荆棘，看不到任何确切的希望。
她深知，那个遥远的目标，需要无数个奇迹层层叠加，才有可能实现。
可不知为何，她的脚步却轻快得不可思议。
“我这就来找你了，卢卡恩。”她轻声呢喃。
是的，她已经放下了对‘卢卡恩·麦克莱恩’的爱。
“不对，应该说是作为学员的他。”她默默纠正道。
但对‘向导’卢卡恩，她还无法放手。
***
“这次的稿子也很不错嘛，伊芙。”
贝里奥教授翘着腿，悠闲地读完稿子，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正端着茶杯的伊芙小心翼翼地放下杯子，轻声道了声谢。
从伊埃斯学院毕业，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年。
二十一岁的她，如今已是王国内小有名气的作家。
她的处女作《阴影笼罩的森林》一经问世便大获成功，不仅风靡王国，甚至在精灵与龙人的国度里，也收获了不小的人气。
“那就太好了。”
贝里奥教授不仅是位出色的戏剧编剧，泡茶的手艺也堪称一绝。
想来也是，毕竟对他这种人来说，茶水可是赶稿时须臾不可离的伴侣。
伊芙本想喝完这杯茶就起身告辞，没想到贝里奥教授却咂了咂嘴，忽然开口。
“说起来，伊芙，我一直觉得，你的文风是不是……整体上有些太阴暗了？”
伊芙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我知道这么说可能有点冒昧，”教授继续道，“但你的文字，总给我一种是你内心阴影投射的感觉。故事的结局虽然总是走向光明，可字里行间那种挥之不去的阴郁气息，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当然知道。
编辑不止一次地向她指出过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一直在想办法修正。
“只是，总是不太顺利。”
伊芙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倾诉般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刚才还觉得温润顺滑的红茶，此刻尝起来，舌尖竟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呼……”
伊芙轻轻吐出一口气，走出贝里奥教授的研究室，在学院的林荫道上缓缓踱步。
正值课间，年轻的学员们三三两两地从教学楼里涌出来，让四周瞬间充满了鲜活的喧闹。
偶尔有几个血气方刚的男学员，会偷偷朝她投来混杂着好奇与仰慕的目光，脸颊微红，但她早已习惯了这一切，视若无睹。
看着这些在校园里肆意挥洒着青春活力的身影，她不禁想，或许他们本身，也算是这片大陆重归和平的象征之一吧。
“走走走，去咖啡厅！”
“课间就剩五分钟了啊？”
“怕什么，托马索教授的课，待会儿从后门溜进去不就行了！”
几个学员说说笑笑，脚步匆匆地跑向宿舍楼前的咖啡厅。
‘我们以前，好像也经常去那家咖啡厅呢。’
望着他们的背影，伊芙的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久违的怀念，伴着一丝难以名状的酸楚，悄无声息地濡湿了心房。
——卢卡恩！今天的咖啡你请客！
——咖啡我请可以，但不准加奶油或者炼乳。
——那还叫什么咖啡啊？
——是吗？那你喝吧，明早的晨练可别叫苦。
——……那我还是喝柚子茶好了。
学院时代的对话仿佛就在耳边，伊芙悄悄抬手，擦去眼角不知不觉渗出的泪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阻止末日，大陆重获和平，已经三年了。
这也意味着，卢卡恩·麦克莱恩离开这个世界，也已经整整三年了。
‘明明立志要当个作家，可那时候的我，想象力还真是贫乏得可笑。’
伊芙忍不住自嘲地想。
既然凯瑟琳和阿瑞斯都代表了末日，为什么自己就没能想到，同样是青梅竹马的卢卡恩，也可能与末日脱不开关系呢？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
明明当时，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卢卡恩在刻意向她隐瞒着什么。
‘大概是……把他当成理所当然了吧。’
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一直在自己身边。
理所当然地相信，他永远不会离开。
就是这种愚蠢又自大的奢望，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放弃了思考。
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追悔莫及。
而这苦涩的恶果，终究只能由被留下的人，独自品尝。
那时候，所有人都哭干了眼泪。
即便是那场盛大的葬礼结束之后，也还有许多人不愿离去，在原地久久地徘徊。
可时间终究是无情的，活着的人，总归要继续向前走。
或许时至今日，很多人已经渐渐淡忘了当初那份撕心裂肺的悲伤了吧？
“唔——”
伊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迈开步子，朝着学院大门走去。
稿子已经给贝里奥教授看过了，眼下也没有别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英俊男人走进了学院。他穿着时髦的衣服，脸上甚至还化了淡妆。
是阿尔弗雷德，伊芙在学院时的学长，如今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演员了。
“咦？你不是伊芙学妹吗？”
“……啊，是阿尔弗雷德学长。”伊芙认出了他。
听说他是经由贝里奥教授的推荐，加入了一个知名剧团，当上了戏剧演员。
伊芙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身后，学院门口，已经围起了一小撮他的仰慕者。
“好久不见了。你的书我读过了，写得真棒。”
“谢谢学长。”
其实在学院时，两人交集并不多，只是都受过贝里奥教授的指点，算是脸熟。
“看样子，你是刚见完贝里奥教授？现在有时间吗？”
“嗯，教授说我午饭前都没事。”
“那可太好了！我最近正为了一个剧本头疼呢。”
伊芙点了点头，正盘算着该找个什么借口脱身，阿尔弗雷德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抢先开了口。
“正好，我想听听你的专业意见，可以吗？”
“……如果不占用太多时间的话。”伊芙有些无奈，心想这下可麻烦了。
“是这样的，这次的剧本台词里，提到了‘大陆的噩梦’。”
大陆的噩梦。
三年前，整个大陆所有生灵，都在同一时间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每个人的梦境细节或许千差万别，但核心内容却惊人地一致。
在梦里，这片大陆一共毁灭了三次。
两次是被亡灵大军淹没，还有一次，是被一颗从天而降的巨大陨石砸得粉碎。
最关键的是，那个梦境真实得可怕，所有做过梦的人都记忆犹新。
有人猜测那或许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也有人认为那是不详的末日预言。
因为这个共同的噩梦，大陆曾一度陷入混乱，冲突与意外频发。
更有甚者，梦中那位统率亡灵大军的女子——凯瑟琳，甚至因此背上了通缉令，没能升上四年级就彻底销声匿迹。
大陆的居民们，只能在自己能够理解的范围内，将它解释为单纯的噩梦、集体幻觉、又或是某个大魔法师的恶劣玩笑。
但所有知晓真相的人都明白。
那些，是卢卡恩·麦克莱恩曾独自背负的，一个又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世界。
“而且，我们剧院的编剧还说，下一部戏就想以‘大陆的噩梦’为主题来写。伊芙学妹，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伊芙不置可否，心里没什么波澜。
虽然三年过去，当初的骚动早已平息，但那场噩梦留下的余波，至今仍在。
就比如，某个声名显赫的雷洛斯家族，就因为在梦里“看到”了世交家族的背叛，从此反目成仇，据说直到现在还剑拔弩张，私底下没少动过干戈。
在这种敏感的时期，在剧本里特意提及“大陆的噩梦”，恐怕是弊大于利。
除非那个编剧，要么是信奉“骂名也是名气”的投机者，要么就是个沉溺在自我世界里，妄图将他人的伤痛强行升华为艺术的自恋狂。
“虽然过去了三年，但也仅仅才三年而已。实在没必要，去特意勾起那些花钱买票，只想放松一下的观众们的不快回忆。”
“是吧？我也是这么想的！”阿尔弗雷德像是松了口气。
“嗯。”伊芙点头肯定。
她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用平淡的语气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还有个约会。”
“啊，抱歉抱歉，耽误你时间了！多谢你的建议，有你这位大作家开口，我们那个编剧估计也能冷静下来了。”
伊芙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学院。
阿尔弗雷德的那群仰慕者里，有几道不太友善的目光投向她，还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些她倒是不怎么在意。
真正让她有些不自在的，是人群中那几个男性的仰慕者。
他们毫不掩饰的打量视线，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稿子，想挡住胸前的曲线。
本以为今天穿了厚实的毛衣会好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显眼。
比起学院时代那种略带青涩的丰腴，如今的她，几乎可以用“地母神”般的伟岸来形容，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韵味。
或者说……一种母性的气息。
‘看来以后出门，还是得穿件大衣才行。’
伊芙暗自下定决心，一边想着，一边走上了埃尔格里德的街道。
刚才在学院里感受到的那股青春气息，仿佛瞬间就被街上微凉的海风吹散得无影无踪。
一些人迹罕至的巷弄角落里，几天前落下的积雪还未化尽，安静地堆在那里。
——你不是要和夏昀去约会吗！
——都说了不是约会！我只是去趟铁匠铺，她顺便也把剑拿去保养一下而已！
——两个人一起走还不叫约会？
——那照你这么说，现在我和你一起走，也算约会了？
——呃……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哈，干脆一起去吃个饭好了。
“噗嗤。”
当伊芙想起自己穿着校服，和那个人并肩走在这条路上的情景时，嘴角忍不住漾开一抹轻笑。
她就这样顺着街道走着，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的名字变了，里面的装潢也换了，连老板都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这里的味道真的很棒！
——咖啡好喝吗……嘿，好像还真挺好喝的。
——对吧对吧？虽然贵了点，但味道没得说吧？
——……再给我尝一口。
——卢卡恩你自己点一杯啦！
“真是的……”
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的，她的脸颊有些发烫。
伊芙拉了拉毛衣的高领，遮住了下半张脸，神情有些复杂。
“明明只有一年而已，回忆却这么多。”
她和卢卡恩·麦克莱恩共同度过的，只有伊埃斯学院的三年级。
满打满算，也不过短短一年。
可奇怪的是，就是这短短的一年时光，却比她另外四年的记忆加起来都要鲜活，都要深刻，烙印在脑海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总算明白了，当初为什么要逃离埃尔格里德。”
毕业后就立刻离开这座城市的原因，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心头。
那时候，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看到他的影子，勾起和他的回忆。
于是，她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这里，回到了故乡。
这一次，要不是为了出版社的会议，她绝不会回来。
伊芙走进了自己下榻的高级旅店。
这是出版社为她这位当红作家特意准备的。
她走进位于顶层十楼的房间，伸了个懒腰，随即拿出了打字机。
“以前可没有这种旅店啊。”
许久未归，埃尔格里德比记忆中繁华了许多。
眼前这座高档旅店，就是最好的证明。
它拔地而起，成了这座城市新的制高点，彻底改变了这里的天际线。
哒哒，哒哒哒。
她径直在书桌前坐下，手指在打字机上飞舞。
敲击了一会儿键盘，埃尔格里德的街景不经意间透过桌前巨大的落地窗，闯入了她的视野。
“真是……”
她的眼眶，一点点地红了。
她本以为，三年过去，自己已经能坦然面对了。
可这座城市，终究还是承载了她太多的悲伤。
仅仅是这样看着它，眼泪就快要忍不住了。
“太过分了……”
双手搭在打字机上，伊芙缓缓埋下了头。
滚烫的泪珠一颗颗滑落，顺着胸前饱满的衣料弧度，无声地滴落在地毯上。
叩，叩。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伊芙慌忙抹了把眼睛，起身走向房门。
可紧接着响起的第二声，让她意识到，声音并非来自门外。
“你好呀。”
一个金发精灵正漂浮在半空中，从窗户外面敲着玻璃，笑盈盈地看着她。
下一秒，她就带着明媚的笑意，轻飘飘地穿窗而入。
“呼，外面可真冷。海边的风就是不一样，比我们森林里冷多了。”
【可不是嘛，我感觉我都要冻裂了。】
来者，正是艾莉丝·阿南·赛耶，以及她手中那根会说话的世界树法杖。
艾莉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理了理衣角，然后朝着一脸呆滞的伊芙，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我这次失业啦，正准备完成一份愿望清单，你能帮我个忙吗？”
“呃，嗯。”
伊芙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忙，艾莉丝已经从怀里掏出了那枚小小的水晶，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本来我想一个人独吞的，但好像有点难度。怎么样，分你一点股份？”
“……什么股份？”
伊芙的脑子彻底当机了。
长大成人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跟不上别人的思路。
看着她这副茫然的模样，艾莉丝难得俏皮地眨了眨眼。
“‘向导’的股份呀。”
【你这么说她哪听得懂啊。】
“啊，也对哦。抱歉抱歉，以前跟他住在一起的时候，我习惯叫他‘向导’了。”
抽动。
伊芙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不快，从心底悄然掠过。
然而，艾莉丝只是笑着，补充了一句。
“我说的是卢卡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