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钱荒何解?(1 / 1)
光大六年(572年)。
正月。
寻阳公周罗睺镇抚云南,伐讨不臣,所向皆披靡,数月之间,南中群蛮皆慑服,不敢为叛。
云州(今大理)都督宇文会迫其形势,与刺史杨素请解兵入朝。
诏许之,以宇文会为散骑常侍、右骁骑将军,杨素为员外散骑常侍、左游击将军。
令云南经略府统其旧部,云南经略副使欧阳纥为云州刺史。
并令云南经略府查辖境内金银矿脉,贡滇马。
二月。
齐侍中祖珽多智计,又善为迎奉,得齐太姬陆令萱及齐主高纬之心。
是月,齐主以其为尚书左仆射、燕郡公,势倾朝野。
齐丞相斛律光忧祖珽惑主误国,常夜中抱膝长叹,曰“盲人入,国必破”。
祖珽贿其府人,知其事,乃欲除之。
陆令萱子穆提婆求娶斛律光庶女,斛律光不齿其人,拒绝之,穆提婆怨其事,于是与祖珽暗为联合。
三月。
齐、陈易其土地。
陈以所得齐地置青、海二州。
关陇陈军南还,陈帝陈伯宗以吴明彻为镇西大将军统兵二万七千留镇汉中。
并召镇左将军程文季、安北将军萧摩诃等皆还建康。
初,帝以科举授官诱关中士人,又许江陵城破后为周人掠入关中之百姓,若南还则皆授田土产业。
故陈军南还之日,关中民从而归者三万余口,时齐雍州行台尚书高长恭欲结好南国,不问其事。
计此时之天下,则齐有民二千四百九十二万,陈有民一千零二十一万。
七分天下,齐人尚居其五矣。
四月十二。
建康,中书省。
接过秘书著作郎虞世基递上的奏疏,看过其上罗列的数字之后,陈伯宗不禁皱了皱眉头。
若这些数字属实,则自去岁秋收以来,三吴之地的粮价已跌去了一半。
看来陈国民间钱币短缺的问题,比他预想中还要更加严重。
他侧目看向今日随侍左右的新任户部侍郎、中书学士苏威,道。
“苏卿,诸郡粮价复核之后,是否果为此数?”
苏威停下手中笔墨,应道。
“至尊,确为此数无疑。”
“近岁南国无水旱之灾,江淮年年丰稔。”
“故三吴粮价大减,一石仅二百文,当旧岁之半,此实百姓之福也,至尊勿忧。”
陈伯宗摇摇头道。
“苏卿之言,非也,粮贱钱贵,并非百姓之福。”
言罢,再将那奏疏之上的数字看过几遍,陈伯宗心知,钱荒,或者说通货紧缩,终于无可避免地降临了陈国。
作为穿越者,陈伯宗自信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更懂经济规律。
是以,当捕捉到苏威面上的疑惑神色之时,他置了那奏疏在案,开口言道。
“苏卿以为,钱贵粮贱,朝廷与百姓,谁能得其利?”
苏威低头沉吟少顷,似有所悟,道。
“似朝廷百姓皆不得利,惟利商贾。”
见陈伯宗不置可否,他又补充道。
“百官俸禄,在建康者多用绢帛、钱币,在边远者多用粮米。”
“钱贵粮贱,公卿得其利,牧守受其弊,久之则内外失和,牧守之臣侵渔地方,是谓之不利于朝廷。”
“且钱贵粮贱,初时,百姓虽得购粮之便,然本朝行盐政,士民购盐需用钱,钱贵则盐贵,百姓之负由是增,故谓之不利于百姓。”
“而天下之人贫者多,富者寡,天下之财货,又半在商贾,故臣以为,粮米之贱,惟利商贾也。”
陈伯宗听罢,面上浮起笑意,只是又摇了摇头,道。
“苏卿之言虽善,然钱币之贵,亦不利商贾。”
“商贾之人,有以货易钱者,有以钱易货者。”
“钱贵货贱,则以货易钱者损其利,以钱易货者惜其钱,如此,则贸易不行,贸易不行则商旅不兴,则国之百业将凋敝矣。”
寥寥数言,将通货紧缩引发经济萧条的原理同苏威说了,见后者目露明悟之色,陈伯宗才又继续道。
“钱贵货贱,贫富皆伤,上下皆难,是故朕以为,欲至天下太平,必使钱货均平。”
“今三吴之钱所以贵,粮所以贱,非惟粮米之丰稔,亦由钱币之不足。”
“苏卿可知,我境之内,有钱几何?”
苏威初入户部,尚有许多账册未曾过目,倒真是答不上这问题,只得道。
“臣......臣实不知。”
陈伯宗知他新入户部,便也未作责难,只道。
“自天嘉二年行天嘉五铢新钱以来,本朝毁旧铸新,得钱十二亿。”
“又采江南铜、锡之矿,每岁铸钱六七千万,于今总得七亿。”
“又以东宁所采金,易齐人之铜、钱,每岁铸得一亿许,总约八亿。”
“以上共之,总二十七亿之数。”
“去岁新收巴蜀,旧钱未及毁铸,虑其民间,大略有钱四五亿。”
“故知我境之中,有钱三十二亿。”
苏威历仕南北,还是第一次见对国家财计这般上心的君主,心道往后任官户部,必要更加用心,方才能得圣眷。
他心念尚在转动,便又听陈伯宗道。
“苏卿可知,欲使天下钱货均平,我境之钱须足何数?”
苏威只觉得天子实是比他更佳的户部侍郎人选,口中只称不知。
陈伯宗有意使自己身边的近臣们多些运算、财计的思维,也不卖弄什么,当下便即解释道。
“汉书言,前汉自武帝至于平帝,百二十岁间共铸五铢钱二百八十亿,大略一岁铸钱二亿三千万。”
“观前汉之世,惟汉宣之时号为全盛。”
“至汉宣之末(公元前49年),汉所铸钱凡七十年,计得钱一百六十亿,其天下之民大略四千余万。”
“可知有民千万,而用钱四十亿,则足。”
“然汉米所值,一石三、四十文。”
“而汉之三石合今之一石,则今之一石在汉宣时,值钱百文。”
“而光大年初,粮米一石,在建康值四百文。”
“今我境之民恰足千万,故知,我若欲以粮米一石值四百文为恒常之数,则须供天下钱一百六十亿。”
“今才三十二亿,所缺之数,甚多矣。”
苏威听罢陈伯宗所言,心中叹服不已。
只觉得陈国的户部尚书真叫这天子来做,口中亦赞叹道。
“人言见微知著,至尊适其言矣。”
“至尊知天下若此,真万民之福也。”
陈伯宗受了苏威恭维,心中有些自得,却未忘记正事,便又道。
“汉宣之时,有大丰之年,谷米一石五钱。”
“汉宣以谷贱伤农,乃置常平仓,以均平钱谷,利益百姓。”
“我朝旧虽亦有常平之法,然所行惟在建康,不及三吴。”
“今朕有意广置常平之仓于江淮诸郡,使户部辖之,苏卿可主其事否?”
苏威会意,当即接下差遣。
陈伯宗自然明白常平仓只是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想要真正稳定物价,终究需要扩大货币供应。
念及此处,他于是对身侧的虞世基道。
“虞著作,请工部毛尚书来。”
虞世基方才听陈伯宗说了许多钱粮之事,心中亦是有了些见解,此时闻听陈伯宗吩咐,便欲趁机进言,于是道。
“钱货均平之事,臣有一言,愿陛下闻之。”
陈伯宗允了他进言。
只听虞世基道。
“陛下前言,一石粮米在汉值钱百文,而在今值钱四百。”
“今石米降至二百文,我何不因其势减盐赋、租调绢布,并百官俸禄中之钱物,以使铜钱近汉时之值。”
“如是,则立减钱币之缺数十亿,岂不便乎?”
陈伯宗听罢此话,只同苏威相顾一笑,道。
“虞卿所言固善,然非谋国者所能为之。”
“减百官俸禄以重钱币之值,理虽宜然,而行之何其难也。”
“加爵禄则人喜,损爵禄则人怨。”
“虞卿欲使朕,弃朝廷六万三千之官吏、内外三十一万之将士之望,而为寡人乎?”
“为政之难,在于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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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大六年四月十二。
帝以江南米贱,令广置常平仓于合、寿、徐三州及直隶,使常平仓出入绢帛钱谷,以平抑物价,并于户部置常平司以总其事,使户部侍郎苏威主之。
又以钱荒,置金工司于工部,令募民间匠师异人,专研金、银、铜等矿脉采冶之法及铸钱之术。
又置传习所隶于金工司,募良家子弟习其术,以充天下监矿之事。
四月二十三。
初,帝使瀛州大检境内,索金银之矿,刺史萧引索二岁,终有得,其日,上书言,于石见郡北,见有山藏银甚巨。
时,帝以江南钱荒,不乐久之,得其书,大悦,令工部募良工数十往探采之,并下书萧引,令亲主其事。
五月十六。
帝御武英殿,见南北二周降陈之良将,及将帅赋闲在建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