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黄天立!(1 / 1)
“轰——”
天地间炸开一声前所未有的雷鸣。不是来自云霄,而是从地底万丈深处传来。王都城外的平原突然隆起十五道土龙,每道土龙对应一支勤王军主力,这些由地脉化形的巨龙张开满是巉岩的巨口,将三万先锋骑兵连同他们胯下的战马一齐吞入腹中。
“地煞雷?”
南宫老祖的赤红须发根根竖起,“这老东西把地脉炼成了雷引!”
第二波异变紧接着发生。那些被吞没的骑兵在土龙腹中发出非人惨叫,他们的铠甲与血肉融合,变成数千具人形雷电导体。
当土龙炸裂时,这些“人雷”如暴雨般射向四方,碰到任何金属物体就会引发连环爆炸。
骠骑军引以为傲的五万马槊方阵瞬间变成雷电森林,被自己武器传导的雷光烤成焦炭的骑兵,依旧保持着举矛冲锋的姿势。
“不够!不够!”
莫老七窍喷出雷火,石化躯干已经崩解到胸腔。
从莫老被吕乾从那吃人的田地中救起来的时候开始...
从莫老自愿使用秘术,以寿命为代价,强行获得力量开始...
从太平道布施、从黄巾军成立、从连战连捷、从另立黄天......
他莫七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不是什么大神通者,不是什么山上的修行之人,更不是什么陆地神仙大老爷!
他曾经也是一个庄稼汉子而已...
黄巾军的所有人曾经都不过是个庄稼汉子而已...
苍天死了!
无休止的税收...
无休止的动乱...
无休止的徭役...
苍天死了!
天下的黎民百姓自然不会早去祭拜...
那些高高在上,隐于苍天的权贵皇权,也自然不用去遵从!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莫七将最后的生命灌注在那尚未石化的掌心之中,高高举起,似乎是在牵引着天空之中翻滚愤怒的云层。
“雷公助我!”
滚滚黑云之中雷霆翻涌,雷蛇在云层中交织成一张遮天蔽地的巨网。莫七布满裂纹的躯体此刻竟变得透明,体内每一根血管都闪烁着刺目的雷光,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雷霆的化身。
说到底,能够组建所谓的修仙家族,本质上的原因便是修仙界正道势力的强盛,使得所谓的阿猫阿狗都能够自称修行之人。
实际上,也不过是收刮民脂民膏,满足一己之私欲的修道失败者。
他们这辈子都无法见到如此宏伟庞大的法术,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莫七此刻所见到的风景!
《太平要术》,乃仙人之卷,取之沧海一粟,也可在凡俗翻江倒海,自称陆地神仙!
“喀嚓——”
莫七的躯体终于完全碎裂,但那些碎片并未坠落,而是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都化作一枚雷符。亿万道雷光从这些符文中喷薄而出,在天地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雷网。
萧家老祖的星图大阵最先崩溃。那些精心布置的星辰符纹被雷光击中后,竟如烛火般纷纷熄灭。
老人乘坐的青铜巨辇“吱呀”一声裂开,露出底部密密麻麻的婴孩头骨——这些用来维持法阵运转的祭品,此刻全都睁开了空洞的眼睛。
“不!”
萧家老祖试图掐诀,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炭化。他惊恐地看见,那些雷光中浮现出无数熟悉的面孔,全是三百年来被萧家血祭的百姓。
同一时刻,南宫世家的舰队遭遇了更恐怖的打击。运河水面突然沸腾,无数雷蛇从水底窜出,顺着船身攀援而上。
旗舰“荡寇”号的厉鬼船首像发出凄厉惨叫,眼眶里的磷火被雷光硬生生压回颅内。
桅杆上的囚笼一个接一个炸开,被囚百姓的怨魂与雷电融合,化作复仇的雷霆箭矢射向南宫老祖。
“轰轰轰——”
十二具攻城巨弩同时炸膛。
那些浸泡符水的活人铁箭还未射出,就被雷光点燃。每一支箭都变成了会飞的雷柱,拖着长长的电尾在空中划出死亡弧线,最后精准地落在征西军最密集的方阵中。
白虎铁骑的煞气此刻成了催命符。
莫七残留的神念锁定了那些装满耳骨的皮袋,雷光顺着每一块耳骨中残留的怨气逆流而上,三万边军顿时陷入自燃。他们身上的白虎皮化作火炬,腰间的皮袋炸开时,喷出的不是耳骨,而是浓缩到极致的雷浆。
吕乾站在飞檐上,麈尾轻扫。
王都各处的黄巾符咒突然脱墙而出,在空中组合成一幅巨大的“黄天当立”图卷。
这幅图卷缓缓展开,将整个战场笼罩其中。那些被挂在旗杆上的贵族头颅停止了念咒,转而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
“不好!”
苏家老祖突然喋血,“他在用血炼大阵转化战场杀伐之气!”
但警告已经太迟。
每一道死亡产生的血气,每一缕魂魄散发的怨念,都被黄巾符咒吸收,再通过血炼大阵转化为纯粹的雷元。莫七虽然形体已灭,但他的雷核却在战场上空不断膨胀,渐渐化作一轮紫色的雷日。
轩子铭站在城头,右眼中的雷纹与空中的雷日产生共鸣。
少年突然明悟了什么,伸手抓向虚空。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轮雷日竟然化作一柄长戟落入他手中。戟身上刻着八个古朴大字:“代天行罚,雷诛不义”。
“莫师......”轩子铭热泪盈眶,却见泪滴离体即化为电芒。
三大世家的老祖终于意识到死亡的临近。他们不约而同地掐起保命法诀,青铜巨辇开始向后方疾退。
但吕乾的麈尾又是一挥,那些被血傀啃食殆尽的禁军尸体突然全部站起,手拉着手组成一道血肉长城,堵死了所有退路。
“诸位道友。”
吕乾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战场上回荡,“太平道,道尊吕乾,请诸位赴死,请夏国赴死!”
雷日轰然炸裂。
没有声音,没有冲击,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光。
那光照亮了几十万张惊恐的面孔,照亮了王都每一块沾血的青砖,也照亮了远处正在赶来的流民队伍——他们手中的黄巾在这光芒中自动飞起,如一片金色的云霞飘向战场。
当光芒散去时,十五万大军只剩下零星几个幸运儿呆立原地。
四大世家的战旗全部化为灰烬,三大老祖的青铜巨辇只剩骨架。
护城河水重新上涨,水位甚至高过了战前——那是融化的兵甲与血肉混合成的血水。
雷日爆裂后的第七日,王都上空的血云终于散尽。
黑红色的土地上,随处可见融化的铠甲、焦枯的战旗,以及一具具凝固在死亡瞬间的狰狞尸骸。护城河的水位比从前高了三尺,河面上漂浮着一层黏稠的血脂,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作呕的油光。风一吹过,便掀起阵阵腥臭的涟漪。
但城内的百姓却不再畏惧。
他们从地窖里爬出,从废墟中钻出,从尸堆里站起——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可眼里却燃着前所未有的火光。街道上,有人正在用断刀劈砍贵族的府邸大门,有人撬开粮仓,将陈年腐米倒进煮沸的大锅里,煮成稀粥分给妇孺。
残存的黄巾力士们拖拽着缴获的兵甲、钱粮、文册,在王宫前的广场上垒成一座小山。他们不懂治国,只懂一道铁律:粮食要分,土地要分,贵人要死。
——这是太平道最基本的教义。
——也是唯一的教义。
吕乾站在王宫大殿的废墟上,身后跟着仅存的十二名黄天法师。
轩子铭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那柄由雷日所化的长戟,眼眶通红。
“道尊......莫师的戟......”
吕乾伸手,指尖在戟锋上轻轻一划,鲜血滴落,却在触碰戟身的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他摇了摇头。
“此戟认主,它是你的。”
轩子铭怔住。
“莫七以命化雷,他的道,你接。”
吕乾语气淡漠,却不容置疑,“从今日起,你为‘雷部镇守’兼任北方‘黑水渠帅’,代太平道监察八路镇守、四方渠帅——若有人违逆教义,贪腐欺民,你可持此戟,代天行罚。”
轩子铭重重叩首,额头抵在染血的砖石上,久久不起。
吕乾不再多言,转身望向跪伏在阶下的四方渠帅。
——徐老(鬼部护法)、陈骁(东方渠帅)、邬子炎(南方渠帅)、翟鸿羽(西方渠帅)。
他们曾是流民、佃农、逃奴,如今却成了这片土地的新主人。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吕乾的声音不疾不徐,“但太平道不入世。”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抬起头,面带错愕。
——道尊不坐龙椅?
吕乾的目光扫过众人,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你们以为,贫道要当皇帝?”
无人敢应。
“皇帝算什么?”
吕乾轻挥麈尾,远处一座残破的宫墙轰然倒塌,“夏国三十七帝,今日何在?”
沉默。
“太平道要的不是龙椅,而是道统,更是天下太平!”
“——土地还民,粮税十抽一,废除徭役,焚毁户籍,禁止私刑。”
“——四方渠帅分领州郡,八路镇守统辖兵权。”
“——不设帝王,不立庙堂,政令皆出黄巾。”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像一柄重锤,字字砸在众人心头。
徐老最先反应过来,嘶声道:“道尊......是要效仿上古‘禅让共治’?”
吕乾笑了。
“共治?”
他摇头,“是无治。”
”——你们不需要帝王,也不需要朝廷。”
“——你们只需要记住两件事。”
他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太平道在黄天山上看着。”
“第二,谁敢再当贵人,轩子铭的戟,会劈开他的天灵盖。”
说完,吕乾转身,踏空而去。十二名黄天法师紧随其后。
他们没有带走一粒粮食,一片金箔。
只带走了《太平要术》的最后一卷。
道尊走后,四方渠帅沉默了三天。
第四天,徐老踹开了户部库房的大门。
“烧。”
他一声令下,黄巾力士将所有田契、丁册、税簿堆在广场上,浇上火油。
烈焰冲天而起,照亮了无数张麻木又期盼的脸。
青木渠帅陈骁站在城墙上,藤蔓穿透土壤,将荒芜的田地翻垦成片。
赤炎渠帅邬子炎带人熔了贵族的金银器皿,铸成锄头、犁铧。
锐金渠帅翟鸿羽开凿沟渠,引护城河的血水灌溉农田——血水腥臭,但沉淀三日后,竟比从前的井水更能肥田。
轩子铭没有参与这些事。
他盘坐在王宫最高的钟楼顶端,雷戟横于膝前,右眼的雷纹隐隐发烫。
每当有地方豪强试图反抗,或是有渠帅私藏财货,他的雷纹便会灼烧——下一秒,雷霆自天际劈落。
三个月后。
第一茬新粮收割。
没有官府征粮,没有胥吏敲诈,收成按户分配,剩余的存入“太平义仓”。
一年后。
八路镇守的兵卒开始轮换屯田,兵器入库,铠甲熔铸。
除却边镇,国内各大城市再无城墙之隔!
“天下皆黄巾,何来匪患?”
三年后。
曾经的王都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巨镇。
原先是皇宫的地方,如今立着一块十丈高的石碑,碑上只刻一行字:
“道法自然,无贵无贱。”
石碑之下,偶尔会有白发老农蹲着抽旱烟,烟锅叩着碑座,咧嘴一笑。
“这碑......比龙椅稳当。”
雷日爆裂后的第七个年头,原夏国疆域早已面目全非。
当年悬挂贵族头颅的旗杆早已朽烂,化作田间篱笆。护城河的血水经过七载冲刷,竟养出了鳞片赤红的鲤鱼。每当汛期来临,这些红鲤便会逆流而上,在当年王宫遗址形成的深潭中产卵,被当地百姓称为“”太平鱼“”。
这一日,新任雷霆镇守轩子铭踏着晨露走进北境最大的屯田所。二十八岁的青年早已褪去稚气,右眼雷纹在阳光下泛着暗紫色的光晕。他腰间悬着的雷戟不时发出细微嗡鸣,引得路过的老农纷纷避让行礼。
“镇守大人。”
屯长是个缺了只耳朵的老兵,粗糙的手指捻着穗粒,“今年黑水三州的收成,可比去年多了三成。”
轩子铭抓起把谷粒任其从指缝滑落。颗粒饱满,沉甸甸得压手。“税粮呢?”
“按老规矩,十抽一。”
老兵咧嘴露出黄牙,“剩下的都分完了,连鳏寡的份都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