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尸骸花（1 / 1）
地底的“脓疮”被冥河之力暂时冻结，坑洞不再渗出致命的寒气与低语，仿佛一道狰狞的伤口被强行缝合，只留下焦黑的疤痕。
净光草甸边缘那令人窒息的压力骤减，幸存者们脸上惊魂未定的恐惧也稍稍褪去，重建家园的微弱希望似乎又重新燃起。
然而，无论是杨卓、林雪瑶，还是知晓内情的庞涛，心头那“彼岸花开”的倒计时阴影却愈发沉重。冥河之约带来的力量如同饮鸩止渴，每月需以记忆为祭的代价，像一把冰冷的锉刀，悬在灵魂深处，无时无刻不在磨蚀着对未来的期许。
两人掌心的婚契印记下，那暗银色的水流纹路虽已隐没，却总在不经意间流转出一丝冰冷的死寂，提醒他们与那条亘古河流的短暂交易。
新的威胁，却以另一种更诡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悄然降临。
最初的不对劲，是从一阵风开始的。
清晨，薄雾尚未被阳光彻底驱散，空气中本该弥漫着净光草叶被晨露浸润后的清新微涩，以及远处工地传来的泥土和建材的气息。但今天，一阵微风吹过净化区边缘，靠近那片曾被深田越美尸油严重污染、后又经生命精华强行催生的区域时，却带来了一股异常甜腻的香气。
那香气初闻似熟透的莓果混合了某种浓烈的花香，甜得发腻，甚至带着一丝撩人的诱惑。但若细嗅，便能察觉到甜香底部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腐臭，如同最精美的糕点内部早已生满了霉斑，又像是盛夏暴雨后，积水深处腐烂花瓣散发出的最后一丝艳丽的死亡气息。
“什么味道？好香啊……”有正在清理废墟的幸存者停下手中的活，翕动着鼻子，下意识地朝着香气传来的方向张望。
“好像是那边……新长出来的花？”另一人指着净化区边缘。
那里，紧邻着焦黑扭曲的土地，一片新生的、格外茂盛的净光草丛中，不知何时，悄然绽放了几簇异常鲜艳的花朵。
那些花朵约有碗口大小，花瓣层层叠叠，呈现出一种浓郁得近乎诡异的暗红色，仿佛凝固的血液，又像是浸透了晚霞的绒布。花心深处，几点金蕊若隐若现，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甜香。它们的形态与净光草简约坚韧的风格截然不同，极尽妖娆妩媚之能事，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带着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病态的生机。
“这花……以前没见过啊？”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好奇地凑近了几步，深深吸了一口那甜香，脸上露出些许迷醉的神色，“真好闻……让人感觉轻飘飘的……”
“别靠太近。这地方邪门得很。”旁边经验老些的幸存者连忙出声警告，脸上带着警惕。经历过灰域和坑洞事件，他们对任何异常都保持着本能的恐惧。
但那警告来得稍迟了一些。
小伙子又向前走了两步，几乎要碰到那暗红色的花瓣。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一下那异样的美丽。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花瓣的瞬间。
那簇暗红色的花朵猛地无风自动，剧烈地摇曳起来。甜腻的香气瞬间暴涨了数倍，几乎凝成实质的粉红色薄雾，将他当头笼罩。
小伙子的动作瞬间僵住。他脸上的迷醉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取代，瞳孔急剧放大，倒映出的却不是眼前的花朵，而是某种无比恐怖的幻象。
他猛地向后栽倒，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眼睛死死瞪着天空，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仿佛正被拖入无间地狱。那甜腻的香气如同活物，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口鼻耳窍。
“小李。你怎么了？。”
“快。把他拖回来。”
周围的幸存者吓得魂飞魄散，几个胆大的连忙冲上前，屏住呼吸，手忙脚乱地将剧烈挣扎、嘶吼不休的小伙子拖离了那片花丛。
直到远离了那甜香范围，小伙子的抽搐才渐渐平息，但人已彻底昏迷过去，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半，只剩下一个被恐怖彻底摧垮的空壳。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净化区边缘蔓延开来。
“妖花。是妖花。”
“碰一下就发疯。和之前的坑洞一样邪门。”
“快报告庞局长。报告杨先生。”
消息很快传到了临时指挥部。
杨卓、林雪瑶和庞涛赶到时，那片区域已经被紧急封锁。空气中依旧残留着那令人作呕的甜腻腐香。几个最先接触的幸存者，包括那个昏迷的小李，都被安置在远处，由懂些急救的人照看着，但他们的症状并非物理创伤，更像是灵魂受到了严重的污染和惊吓，寻常手段根本无效。
林雪瑶只看了一眼那昏迷者灰败的脸色和即便在昏迷中依旧不时惊厥的反应，脸色就沉了下来。她的灵魂感知比常人敏锐得多，能清晰地“读”到残留在这几人精神层面的印记。极致的恐惧、被吞噬的绝望、还有……一丝属于深田越美的、阴冷怨毒的欢愉气息。
“是精神攻击……或者说，是强制拖入死亡幻境。”林雪瑶的声音带着寒意，她看向那片在阳光下妖艳绽放的暗红色花丛，“那香气是媒介。”
杨卓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他已经注意到了更不对劲的地方。那些暗红色花朵周围的净光草，长势格外旺盛，叶片边缘流淌的金芒却显得有些……浑浊，叶脉间的荆棘婚契纹路也变得模糊扭曲，仿佛被某种力量侵蚀、同化。
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的婚契印记微微发热，灵魂深处的裂痕烙印与冥河之印同时传递来清晰的排斥与警示。针对那甜香，针对那些花朵，更针对花朵根系所连接的……土壤深处。
“是深田越美。”杨卓的声音冰冷肯定，“虽然她的核心意识被摧毁了，但那些融入土地的尸油……那些蕴含着她最本源污染和怨念的物质，没有被完全净化干净。”
庞涛脸色发白：“生命精华……是生命精华。当时为了催生净光草，重建生机，大量生命精华浇灌了这片区域。难道……”
“没错。”林雪瑶接过了话，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和更深重的厌恶，“生命精华蕴含的磅礴生机和混沌创造之力，在压制污秽的同时，也可能……滋养了某些最顽固、最邪恶的‘种子’。深田越美的残留细胞，在生命精华的刺激下，没有消亡，反而……和净光草发生了难以想象的杂交和变异，长出了这些东西。”
这个结论让所有人不寒而栗。象征着生命与希望的净光草，与代表死亡与污秽的黄泉尸油，在某种诡异的力量催化下，竟然孕育出了如此邪恶的果实。
“必须立刻清理掉这些花。”庞涛急声道，“不然扩散开来……”
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似乎是被活人的气息和之前的骚动进一步刺激，那片暗红色的花丛如同集体苏醒的毒蛇，所有的花朵同时转向杨卓等人所在的方向。花瓣剧烈震颤，更加浓郁粘稠的、粉红色的甜香薄雾喷涌而出，如同有生命的触手，朝着封锁线蔓延而来。
同时，地面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只见那些花朵的根系竟然如同暗红色的细小血管，从土壤中钻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四周更茂盛的净光草丛蔓延，所过之处，原本翠绿的金边草叶迅速被染上不祥的暗红脉络，叶片开始扭曲，散发出同样的甜腻腐臭。
它们在感染。在扩张。
“退后。”杨卓厉声喝道，一步踏前。冥河之力混合着婚契金光瞬间爆发，形成一道暗银金色的屏障，将那蔓延而来的粉红色香雾死死挡住。
嗤嗤嗤。
香雾撞在屏障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竟然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特性，试图穿透能量屏障，直接攻击后方众人的意识。几个站得稍近的守卫队员眼神立刻开始涣散，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
“净化它。雪瑶。”杨卓维持着屏障，感受到香雾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属于深田越美怨念变种的精神毒刺，沉声道。纯粹的冥河死寂之力可以压制，但对付这种融合了变异生机和精神污染的东西，林雪瑶那融合了生命气息与守护意志的婚契之力更为对症。
林雪瑶没有丝毫犹豫。她双手结印，胸口婚契印记亮起温暖而璀璨的金光。那是经历了冥河洗礼后，愈发坚韧纯净的力量。金光如同初升的朝阳，带着净化万物、抚慰心灵的伟力，扩散开来，冲刷向那粉红色的香雾。
滋滋。
如同阳光消融积雪，温暖的金光所过之处，那妖异的香雾迅速消散退却，其中蕴含的怨毒精神碎片发出无声的尖啸后湮灭。被波及的守卫队员猛地回过神来，瘫软在地，冷汗淋漓，后怕不已。
然而，治标不治本。
那些暗红色的“尸骸花”依旧在摇曳，根系仍在疯狂蔓延，感染更多的净光草。它们仿佛拥有某种集体意识，察觉到精神攻击无效，便改变了策略。所有花朵同时调转方向，对准了这片土地上生机最磅礴的核心。那片被生命精华重点浇灌、中央矗立着几株开花果树的草甸区域。
浓郁到极致的甜香混合着腐臭，凝聚成一股肉眼可见的暗红色气流，如同投石机抛出的毒液弹，跨越空间，直射向草甸中心。
“不好。”林雪瑶脸色剧变。她能感觉到，那暗红气流中蕴含的已不仅仅是精神污染，更带着一种强烈的生命汲取和恶性同化的邪恶力量。一旦让它落入草甸核心，与那里浓郁的生命精华残留结合，后果不堪设想。整片净光草甸可能在极短时间内被彻底污染、异化，变成一个不断扩张的死亡花圃。
阻止它。必须立刻阻止它。
常规的净化手段太慢，范围太小，根本无法应对这种规模的恶性扩散和远程攻击。
只有一个办法。
一个残酷而决绝的办法。
林雪瑶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挣扎和不忍。这片草甸，是他们历经血战、付出巨大代价才从污秽中夺回的希望之地，是无数幸存者心中的灯塔，每一株净光草都凝聚着她的意志和杨卓的守护。摧毁它，如同亲手扼杀刚刚诞生的婴儿。
但……没有时间犹豫了。
那暗红色的死亡气流已呼啸而至。
林雪瑶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她一把推开还想上前尝试拦截的杨卓，独自迎向那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
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那片她誓死守护、如今却不得不亲手摧毁的土地。
胸口婚契印记的光芒瞬间变得无比炽烈，不再是温暖的金色，而是化作了灼目的白金色。如同超新星爆发前极致的内缩与凝聚。
“以吾之名，以契为引……”她的声音清冷而庄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悲伤与不容置疑的威严，“净光……焚邪。”
以林雪瑶为中心，白金色的婚契之火呈燎原之势，瞬间席卷而出。这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高度凝聚的净化意志与守护执念所化的能量风暴，对一切邪恶与污秽有着绝对的克制力，但同时……也对蕴含着生命能量的存在，有着无差别的灼烧效果。
火焰首先吞没了那道暗红色的死亡气流，如同沸汤泼雪，将其瞬间汽化，连一丝残渣都未留下。
紧接着，白金色的火海无情地淹没了那片妖艳摇曳的“尸骸花”丛。
仿佛无数细小的、怨毒的尖叫同时响起。那些暗红色的花朵在火焰中疯狂扭动、挣扎，如同被投入炼狱的活物，迅速焦黑、碳化、最终化为飞灰。它们深入土壤的暗红根系也被火焰顺着灼烧殆尽，彻底断绝了再生的可能。
火焰没有停止。
它以那片被感染区域为起点，向着四周迅猛扩散，无情地吞噬着所有可能被根系污染或沾染了甜香孢子的净光草丛。翠绿的草叶在白金火焰中迅速枯萎、焦化，流淌的金芒黯淡熄灭，叶脉间的荆棘纹路崩解消失。
那些刚刚绽放白色小花、散发出清甜芬芳的果树幼苗，也在火焰中痛苦地蜷曲、化作焦炭。
新生的一切，顽强的希望，都在这一刻，被付之一炬。
火焰燃烧了足足十分钟。
当最后一缕白金火焰缓缓熄灭时，以原本尸骸花丛为中心，出现了一个直径近百米的、彻底焦黑的圆形区域。寸草不生，只剩下被高温灼烧得琉璃化的地面，散发着袅袅青烟和刺鼻的焦糊味。
与周围那片在微风中摇曳着生机、流淌着金芒的净光草甸，形成了触目惊心的、近乎残酷的对比。
希望的版图，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块。
林雪瑶身体晃了晃，脸色苍白如纸，脱力地向后倒去。杨卓及时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她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微微颤抖，能听到他沉重的心跳声。
她没有去看那片焦土，只是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抽动。亲手焚毁自己守护之物，那种痛苦，远比力量透支更加摧残人心。
空气中，那甜腻腐臭的香气终于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草木灰烬的苦涩。
幸存者们远远看着那片焦黑的死亡区域，看着相拥的两人，脸上刚刚升起的些许希望再次被沉重的茫然和恐惧所取代。
净化的代价，一次又一次，如此惨烈。
庞涛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重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开始处理后续，严密监控周边区域。
杨卓紧紧抱着林雪瑶，目光越过她的发顶，落在那片刺眼的焦黑上，又缓缓抬起，望向杭城废墟灰暗的天空。
冥河之约，尸骸之花……危机从未远离，反而正以更加诡异、更防不胜防的方式渗透而来。
安倍晴明留下的星空薄片在口袋里散发着冰冷的触感。
三个月……时间，越来越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