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共振(1 / 1)
亲手焚毁净光草甸一部分带来的创痛,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人心头。那片焦黑的圆形死地,无声地诉说着希望的脆弱与代价的惨烈。
空气中不再有尸骸花的甜腻腐臭,取而代之的草木灰烬气息,却比任何恶臭都更令人窒息。重建工作仍在继续,但幸存者们的脸上多了几分麻木和惊弓之鸟般的警惕,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能引来一片惊惶的注视。
杨卓和林雪瑶肩头的压力骤增。冥河之约的代价尚未显现第一次索取,尸骸花的异变又昭示着深田越美的污染以更诡异的方式扎根于此。
被动防御,疲于奔命,只会被层出不穷的危机拖垮。安倍晴明冰冷的警告、“彼岸花开”的倒计时,如同跗骨之蛆,催促着他们必须更快地掌控力量,理解根源。
那片被林雪瑶以婚契之火净化出的焦土,在反复勘验后,确认了深田越美残留的恶性生命力已被彻底焚毁。但其土壤结构在极端净化力量下发生了异变,反而形成了一片奇特的“虚无”地带,对周围的能量波动异常敏感,且能一定程度上隔绝内外干扰。
“这里……或许可以。”杨卓站在焦土中央,感受着脚下传来的、近乎绝对的能量惰性,“在这里实验,就算失控,波及范围也能被限制到最小。”
他所说的实验,是针对灵魂深处那道裂痕烙印,以及新获得的、冰冷沉重的冥河之印。仅仅被动的承受和粗浅的引动,无法应对未来的危机。
他需要更深入地理解、更精细地操控这份与“世界之伤”共生而来的力量。尤其是冥河之印,它蕴含的死寂规则之力,若运用得当,或许能成为对抗黄泉污秽的利器,但其反噬也最为致命。
林雪瑶眼中满是担忧,但她没有阻止。她清楚这是必须迈出的一步。她站在焦土区域的边缘,婚契印记微微发光,与杨卓的灵魂紧密连接,既是护法,也准备在第一时间分担可能出现的反噬。“小心。有任何不对,立刻停止。”
杨卓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意识沉入灵魂深处,再次直面那道狰狞的、贯穿意识的漆黑裂痕。这一次,他没有尝试“下潜”沟通冥河,而是将全部意志集中起来,如同操控一件陌生而危险的神器,小心翼翼地、尝试去“拨动”裂痕本身。
裂痕烙印传来熟悉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沉重的世界压力。他强忍着,将冥河之印的力量缓缓引导而出。那暗银色的、死寂冰冷的河流之力,如同粘稠的水银,注入到裂痕那躁动不安的边缘。
起初,两者似乎产生了某种奇异的调和。冥河的死寂稍稍抚平了裂痕边缘混沌能量的狂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稳定”感。杨卓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对周围空间的“锚定”感增强了数倍,仿佛一念之间,就能让这片区域的空间结构变得坚不可摧。
他尝试着将这股混合了裂痕本质与冥河之力的能量,极其细微地向外延伸,如同探出一根无形的触须,去感知脚下这片土地更深层的脉络。那些流淌着微弱生机、也沉淀着无尽怨念的地脉。
成功了。他的感知前所未有地清晰,甚至能“看”到地底深处,那些被冥河之力暂时冻结的怨念粒子,如同黑色的冰晶,沉眠在扭曲的地脉缝隙中。
然而,就在他稍稍放松警惕,试图将感知范围扩大,探向杭城废墟更远处的地脉网络时。
异变陡生。
灵魂深处的裂痕烙印,在冥河之力短暂的安抚后,似乎被这种主动的“拨动”和外部探知彻底激怒了。又或者,是冥河那属于“死”的规则,与裂痕所连接的、世界屏障“生”的伤口,在更深层面产生了某种无法调和的剧烈冲突。
嗡。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灵魂层面炸开的恐怖嗡鸣,从杨卓的裂痕烙印中爆发。
那不再是轻微的悸动,而是山崩海啸般的狂暴震荡。漆黑的裂痕猛地扩张,边缘喷射出毁灭性的混沌乱流,瞬间将他小心翼翼引导的冥河之力冲得七零八落。两股同样强大、却性质迥异的力量在他灵魂深处疯狂对冲、湮灭、爆炸。
“噗。。”杨卓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血液中竟夹杂着丝丝漆黑的混沌能量和暗银色的冥河水汽。
“杨卓。”林雪瑶失声惊呼,婚契连接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也几乎站立不稳。她毫不犹豫地冲入焦土区域,双手按在杨卓后心,磅礴温暖的婚契之力疯狂涌入,试图稳定他体内暴走的能量。
但已经晚了。
杨卓灵魂深处那一下失控的、远超预料的裂痕震荡,如同在一池静水中投入了万吨巨石,引发的涟漪瞬间通过他“锚点”的身份,与他脚下这片土地产生了灾难性的共鸣。
并非局限于焦土区域。
是整个杭城废墟。
轰隆隆隆。
大地毫无征兆地猛烈震动起来。不是寻常的地震,而是仿佛整个城市的地基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的摇晃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一种源自古老过去的、被强行惊醒的愤怒。
房屋残骸簌簌抖动,新建的棚屋吱呀作响,随时可能坍塌。净光草甸疯狂摇曳,金芒乱闪,如同风中残烛。远处传来幸存者们惊恐万分的尖叫和奔跑声。
“地龙翻身了。快跑啊。”
“是那个坑洞。坑洞又要爆发了。”
庞涛的怒吼声透过扩音器传来,试图维持秩序,但却被淹没在更大的轰鸣声中。
杨卓单膝跪地,脸色惨金,七窍中都渗出混合着漆黑与暗银的血丝。林雪瑶死死扶住他,将自己的婚契之力毫无保留地输送过去,拼尽全力帮他压制灵魂深处那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的恐怖震荡。
两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一次的震荡,并非来自地底那个被冻结的脓疮,而是来自……更深处。更古老。仿佛杭城废墟整个地脉系统,都被他那一下鲁莽的“拨动”彻底引爆了。
“呃啊。”杨卓发出痛苦的低吼,感觉自己的灵魂几乎要被扯出体外,与这片狂暴的大地一同粉碎。
就在这时,异象再起。
在距离焦土区域不远,原本是净光草甸边缘、后来在灰域爆发和尸骸花事件中多次受损、地基早已松动的一片区域,地面猛地向上拱起。如同有什么巨物要破土而出。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泥土和碎石冲天而起。一个巨大的、布满斑驳铜绿和古老刻痕的物体,硬生生从地底被那恐怖的地脉震荡给“挤”了出来。
那是一口巨大无比的青铜棺椁。
棺椁长近三米,宽和高也远超寻常棺木,通体由厚重的青铜铸造,样式古朴苍劲,表面覆盖着密密麻麻、复杂无比的符文。那些符文并非已知的任何一种文字体系,扭曲盘绕,透着一种蛮荒、厚重、以及镇压一切的意味。历经漫长岁月和泥土侵蚀,大部分符文已然模糊,但依旧能感受到其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沉重力量。
棺椁出现的位置,恰好形成了一个短暂的能量漩涡,周围狂暴的地脉震荡似乎都被它吸引、平复了少许。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不祥与古老气息的巨物吸引了过去。地震缓缓平息,只剩下残垣断壁偶尔滑落碎石的声响,以及幸存者们压抑不住的抽泣和惊恐的低语。
“那……那是什么东西?”
“青铜的?棺材?怎么这么大?”
“从地底冒出来的……是……是古墓吗?”
杨卓在林雪瑶的搀扶下,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那口青铜棺椁。灵魂深处狂暴的裂痕震荡在棺椁出现后,奇异地减弱了一些,仿佛被那棺椁散发出的厚重镇压气息所克制。但与此同时,裂痕烙印和冥河之印同时传来另一种强烈的悸动。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共鸣**。
他与那口棺椁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过去……看看。”杨卓抹去脸上的血污,声音沙哑虚弱,眼神却死死盯住那青铜巨棺。
庞涛已经带着一队全副武装、脸色发白的队员小心翼翼地将棺椁围了起来,如临大敌。
棺椁没有棺盖,或者说,棺盖早已在漫长的地底岁月中与棺体锈蚀在了一起,严丝合缝。棺椁并非完全密封,侧面有几个拳头大小的孔洞,似乎是某种仪轨所需。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腥气、金属锈蚀味、以及一种极其淡薄的、类似干涸血液的古老气息,从棺椁的孔洞中弥漫出来。
杨卓挣脱林雪瑶的搀扶,一步步走向棺椁。越是靠近,那股血脉深处的共鸣感就越是清晰。他抬起颤抖的、尚且残留着力量反噬剧痛的右手,缓缓地、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按在了冰冷粗糙的青铜棺壁上。
就在他掌心接触青铜的瞬间。
嗡。
棺椁表面那些模糊的符文,其中一小部分突然亮起了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生命的律动,如同沉睡的心脏被唤醒。
而那些亮起的符文,其笔画结构……竟然与杨卓掌心那枚婚契印记的边缘纹路,以及他灵魂深处裂痕烙印的某些细微特征,有着惊人的、不容错辨的相似性。
不。不仅仅是相似。
那根本就是同源的力量体系。是同样以血脉为引,沟通、乃至束缚某种至高规则的符文。
“这是……我们杨家的……”杨卓瞳孔骤缩,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划过脑海。
“打开它。”他猛地看向庞涛,语气急促而坚定,“小心点。切开它。”
庞涛虽然惊疑不定,但还是立刻命令手下找来大型切割设备。刺耳的电锯声响起,火花四溅,厚重的青铜在现代工具下被艰难地切割开来。
当棺盖被彻底移除的刹那,一股更加浓烈的、沉埋了数百年的古老气息扑面而来,却没有预想中的尸臭,只有一种厚重的土石感和淡淡的、类似矿物的腥气。
棺椁内部,并没有预想中的尸骸。
只有一块巨大无比的、表面被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黑色镇石**。
镇石几乎填满了整个棺椁内部,通体黝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石质非金非玉,触手冰凉刺骨,其重量显然远超寻常岩石。
而就在这块巨大镇石的顶端,也就是原本应该是死者头颅放置的位置,深深地镌刻着两个复杂的、相互缠绕的暗红色符文。
那符文的样式,与棺椁外壁上刚刚亮起的部分,与杨卓掌心的婚契印记,同出一源。并且,这两个符文散发出的血脉共鸣感,强烈到了极致。它们不属于杨卓,却与他血脉同根,源自比他更加久远的先祖。
在镇石旁边,还放置着一枚早已锈蚀变形的金属令牌,上面模糊可辨一个“杨”字,以及一些早已失效的防腐符纸的残迹。
林雪瑶也感受到了那强烈的血脉联系和符文力量,她猛地看向杨卓。
杨卓的手颤抖着,抚上那两个古老的暗红色符文。指尖传来的,不仅仅是冰冷的石头触感,更有一股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却坚韧的守护意志,以及……一丝被强行镇压了数百年的、来自地底极深处的裂痕气息。
“三百年前……”杨卓的声音干涩无比,仿佛每一个字都沾满了历史的尘埃,“……县志记载,明末清初,杭城曾遭莫名地裂之灾,死伤惨重,后有一云游异人夫妇,设坛作法,以血祭天,地裂乃平……”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块巨大的黑色镇石,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几乎与脚下这片土地融为一体的镇压之力。
“那不是地裂……那是……和现在一样的……世界裂痕的微小泄漏。”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撼和豁然开朗的明悟,“那对云游的异人夫妇……就是我的曾祖父母。他们不是设坛作法,他们是……用自己的血脉之力,结合了这块不知从何而来的‘镇石’,将那次微小的泄漏点,强行封印在了地底深处。”
“这口青铜棺椁,根本不是葬人的墓穴。这是一个……巨大的、用来封锁和镇压裂痕泄漏点的**封印容器**。”
而他那鲁莽的、试图操控裂痕与冥河之力的实验,引发的空前地脉震荡,阴差阳错地,将这份被遗忘已久、埋藏在地底三百年的沉重封印,给彻底震了出来。
先祖以血脉为锁,封印裂痕。
三百年后,血脉后人却因身负裂痕烙印,意外撼动了这古老的封印。
宿命的回响,在这一刻,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棺椁中的黑色镇石,看着那两个仿佛还在流淌着先祖热血的符文,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