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神道之祭(1 / 1)

加入書籤

双月同天的异象持续了整整一夜。血月与黄泉之月高悬,将不祥与污秽遍洒人间。伪忆噬者虽被摧毁,但其带来的精神创伤和那半枚草莓糖盒碎片所揭示的残酷真相,如同冰冷的毒液,持续侵蚀着营地残存的士气。

杨卓和林雪瑶几乎彻夜未眠,一方面要警惕可能再次发生的异变,另一方面则要运功驱散侵入体内的黄泉秽气,安抚躁动不安的裂痕烙印与冥河之印。

黎明时分,那轮令人窒息的暗黄色月影终于率先淡去,如同渗入沙地的污血,只留下空气中依旧浓郁的秽气。血红的满月也逐渐褪去那层粘稠的暗红,变得苍白、虚弱,仿佛耗尽了所有邪异的力量,最终沉入西方狰狞的地平线之下。

阳光艰难地穿透依旧浑浊的天空,照亮了满目疮痍的大地和人们惊魂未定的脸庞。营地周围散布着伪忆噬者崩解后留下的灰白色晶尘,如同下了一场诡异的雪,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碎裂声。幸存者们沉默地清理着废墟,照顾着受伤和精神受创的同伴,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重的绝望。

然而,灾难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以一种更“洁净”、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悄然逼近。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负责外围警戒的哨兵。

杨卓和林雪瑶立刻赶到西面围墙的瞭望点。顺着哨兵颤抖的手指望去,只见在杭城废墟西侧之外,一片相对平坦开阔、曾是激烈战场边缘的荒地上,不知何时,竟矗立起了一座临时的、极具东瀛风格的祭坛。

祭坛以洁净的白木搭建,结构简洁却透着森严的仪式感。四周插着十二面纯白色的招魂幡,幡布上用暗金色的墨迹绘制着繁复的神道符文,在清晨微弱的风中无声摇曳。祭坛中央,摆放着一面巨大的、光可鉴人的铜镜,镜面朝向杭城方向。

一道身影,身着纯白狩衣,背对着杭城,立于祭坛之前,正是去而复返的安倍晴明。他依旧那般俊美淡漠,仿佛昨夜的双月异象和眼前的满目疮痍都与他无关。两名戴着惨白能乐面具的侍从如同凝固的影子,静立在他身后稍远的位置。那六名靛青衣的武士则分散在祭坛四周,面容肃穆,警惕地护卫着。

他们似乎在举行某种仪式。

安倍晴明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他抬起双手,十指如同弹奏无形的琴弦,结出一个又一个复杂古奥的印诀。清冷悠长的吟诵声穿透遥远的距离,清晰地传入瞭望点上众人的耳中,那声音不带丝毫情感,却蕴含着某种牵引灵魂的力量。

随着他的吟诵和结印,那十二面招魂幡上的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白光。祭坛中央的铜镜镜面也开始荡漾起水波般的纹路。

紧接着,令人心悸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杭城废墟之内,尤其是昨夜爆发激战、伪忆噬者被摧毁的区域,以及更远处那些曾经爆发过惨烈战斗、埋葬了无数牺牲者的角落,开始飘荡起丝丝缕缕半透明的灰白色虚影。

那些是未能安息、依旧被束缚在这片土地上的战场亡魂。它们原本浑噩地盘旋、哀嚎,或被地底怨念吸引,或在特定天象下显现。但此刻,在招魂幡和安倍晴明咒术的牵引下,它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身不由己地、汇成一道道灰白色的溪流,哀泣着、挣扎着,朝着城外的祭坛飘去。

数量之多,密密麻麻,几乎形成了一片笼罩小半个城市上方的灰白雾海,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在干什么?。”庞涛失声惊呼,脸色难看至极。收集亡魂,无论目的为何,在东方文化中都是一种极大的禁忌和冒犯。

杨卓和林雪瑶的脸色更是凝重到了极点。他们的感知远比常人敏锐,能清晰地“看”到,那些被牵引的亡魂中,不仅仅有普通的战士怨灵,更夹杂着许多被黄泉秽气污染、甚至本身就是因为尸骸花或伪忆噬者而死的、充满怨毒和混乱的新生死魂。安倍晴明此举,绝非简单的超度。

“以净化之名,行掠夺之实。”杨卓的声音冰冷刺骨,“他在收集‘材料’。”他想起了安倍晴明之前对黄泉样本和裂痕溯源的贪婪。

就在无数亡魂被牵引至祭坛上方,形成一片翻涌哀嚎的魂云时,安倍晴明印诀一变。

清越的鹤唳声响彻荒野。

式神白藏主再次现身,通体由璀璨纯净的光焰构成,神圣而威严。它展开巨大的光翼,飞临魂云之下,仰起优美的头颅,张开鸟喙。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白藏主口中发出。

那些哀嚎挣扎的亡魂,如同遇到了克星,成片成片地被那纯净的光焰吞噬、吸入白藏主体内。式神的光焰似乎变得更加耀眼,它在“净化”这些怨魂,将其转化为最精纯的能量。

神道教的手段,向来如此,以绝对“洁净”的姿态,行吞噬转化之事。

然而,这一次,似乎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当吞噬到一定数量,尤其是那些被黄泉秽气严重污染、死状极惨的新生死魂时,白藏主那纯粹由光焰构成的躯体,猛地剧烈震颤了一下。

它发出一声不再是清越、而是带着一丝痛苦和……暴戾的尖啸。

只见它那光洁无瑕的、如同最高品质白玉般的羽毛上,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染开点点暗红色的污斑。

那污斑如同滴入清水中的血污,迅速扩大、蔓延,散发出与白藏主神圣气息格格不入的怨毒、疯狂与死寂。它吞噬了太多被黄泉污染的魂魄,那极致的污秽远超它净化的上限,反而开始污染它本身。

安倍晴明一直淡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盯着异变的式神,却没有立刻停止仪式。

白藏主的光焰变得不再稳定,明暗交替,神圣与污秽的气息在它体内激烈冲突,让它发出痛苦而暴躁的鸣叫,光翼胡乱扇动,卷起阵阵狂风。

就在这时,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直静立在安倍晴明身后,那名曾被杨卓以空间之力震伤、动作略显僵硬的面具侍从,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没有理会异变的式神,也没有请示安倍晴明,而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一声利刃割裂血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齿冷。

只见他反手抽出一柄肋差短刀,动作快如闪电,毫不犹豫地剖开了自己的腹部。

没有鲜血喷涌。从那被剖开的、如同破旧玩偶般的创口中涌出的,是大股大股粘稠油亮、散发着浓郁尸臭和刺鼻酸腐味的墨绿色液体。

那液体仿佛拥有生命,一接触空气就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落地后并不四散流淌,而是如同有意识般,迅速渗入脚下的土壤,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地下深处钻去。

与此同时,另一名面具侍从猛地蹲下身,双手按地,口中念诵起急促而亵渎的咒文。地面微微震动,一个复杂的、由污血和秽气构成的临时法阵在他手下瞬间成型,进一步加强了那墨绿色液体向地底渗透的速度和隐蔽性。

“黄泉蟾的腐液。他们在污染地下水脉。”林雪瑶瞬间感知到那墨绿色液体中蕴含的、与深田越美尸油同源却更加精纯古老的恐怖污染力,以及其目标直指杭城赖以生存的地下水源,花容失色。

安倍晴明终于转过身,他看也没看那名剖腹后便僵立不动、迅速枯萎化作飞灰的面具侍从,也没有阻止另一名侍从的动作。他的目光穿越遥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围墙瞭望台上的杨卓和林雪瑶身上。

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极其浅淡、却冰冷彻骨、充满了算计与嘲讽的笑意。

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们拒绝“合作”的代价。神道教的“净化”,从来不只是超度亡魂。

“阻止他。”杨卓目眦欲裂,冥河之力瞬间爆发,身影化作一道暗银流光,就要不顾一切冲出城外。

但已经太晚了。

那墨绿色的黄泉蟾腐液已然完全渗入地底,并通过那临时法阵的加持,如同无数恶毒的根须,以惊人的速度污染着深层土壤和岩石缝隙,直奔杭城下方的地下水脉系统而去。

另一名完成法阵的面具侍从也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身体迅速干瘪风化,化作一堆灰烬。

安倍晴明淡淡地瞥了一眼空中仍在痛苦挣扎、羽毛血斑越来越多的白藏主,袖袍一挥。

招魂幡无火自燃,瞬间化为白灰。祭坛和铜镜也在一阵空间扭曲中消失不见。

他最后看了一眼疾冲而来的杨卓,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缓缓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清晨的光线中,只留下原地一点点逸散的、洁净却虚伪的檀香气息。

以及,一个被式神异变暂时牵制、一个被彻底污染的地下水源威胁、一个被无数新老亡魂的哀嚎所笼罩的、更加绝望的杭城。

杨卓的身影僵在围墙边缘,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滴落暗银与鲜红交织的血珠。

他来得太晚了。

神道之祭,已然完成。

亡魂被夺,式神异变,而最致命的毒刺,已经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这座伤痕累累城市的心脏。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