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腐草为萤（1 / 1）
守陵人血脉的苏醒，如同一把双刃剑，在带来远古力量与沉重责任的同时，也在杨卓与林雪瑶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裂痕。
那源自血脉本能的排异反应虽未持续加剧，却像一根细微的刺，深深扎在林雪瑶心头，每一次婚契之力的流转都能感受到那份古老的、冰冷的隔阂。
杨卓眼中的暗金色血液已然止住，但那剜目封印的剧痛和血脉记忆的冲击余波未平，让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加沉郁、内敛，偶尔流转出的守陵人力量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近乎野蛮的厚重感。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尝试深度沟通力量，眼下还有更迫在眉睫的危机。被黄泉蟾腐液污染的地下水脉。
庞涛带着人日夜不休地尝试了各种净化法阵和物理过滤，效果微乎其微，那腐液仿佛拥有了生命，顽固地寄生在水源深处，甚至开始缓慢地反向侵蚀净化能量。绝望的气氛如同蔓延的霉菌，一点点啃噬着幸存者本就脆弱的神经。
就在所有人将注意力集中在水源危机上时，另一场异变，在被遗忘的角落悄然滋生。
那片被林雪瑶以婚契之火焚毁尸骸花的焦黑死地。
连日来的灰霾和偶尔飘落的酸雨，让这片区域始终保持着一种不正常的湿润。焦黑的草木灰烬与雨水混合，形成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淡淡焦糊与奇异甜腥的泥泞。
这天傍晚，一名负责巡逻至此的年轻队员，疲惫地靠在断墙上歇脚，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片死地。忽然，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只见那片焦黑的泥泞之中，不知何时，竟然冒出了点点微弱的光芒。
那光芒起初极其细微，如同散落的、会呼吸的尘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介于苍白与幽绿之间的色泽。它们缓缓从泥泞中飘起，如同无数微小的萤火虫，在空中轻盈地飞舞、盘旋，数量越来越多，渐渐将那片死地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妖异的光雾之中。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奇异的味道。不再是尸骸花那甜腻的腐臭，而是一种清冷的、带着淡淡草木灰烬气息的异香，吸入肺中，竟让人有种短暂的、头脑异常清醒通透的错觉。
“那……那是什么？”年轻队员瞪大了眼睛，好奇多于恐惧。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一些光点如同被他的生气吸引，飘飘悠悠地向他飞来。其中几点落在了他裸露的手臂上。
没有灼痛，没有腐蚀，只有一丝冰凉的触感。紧接着，一股奇异的、如同电流般的刺激感顺着皮肤窜入大脑。
年轻队员身体猛地一僵。
在他的视野中，周围的景象瞬间扭曲、破碎。下一刻，他“看”到了极其短暂的、如同碎片般的画面：
手中水杯里的清水，在下一秒突然变得浑浊发绿，冒出诡异的气泡。
身旁并肩作战的战友，在几分钟后的一次巡逻中，突然被地下钻出的黑色触手拖入裂缝。
远处正在搭建的棚屋，在一小时后毫无征兆地坍塌，扬起漫天尘土。
这些画面模糊、跳跃、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真实感。
“呃。”年轻队员猛地回过神来，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惊疑不定。刚才那是……幻觉？可感觉又如此真实。
他不敢怠慢，立刻将情况上报。
消息很快传到杨卓、林雪瑶和庞涛这里。当他们赶到时，那片死地上空的发光孢子已经形成了相当规模的雾海，幽幽的光芒在渐暗的暮色中格外醒目，那清冷的异香也愈发浓郁。
“是从尸骸花的灰烬里长出来的？”庞涛皱紧眉头，握着武器的手紧了紧，对任何与那鬼东西相关的变异都充满警惕。
林雪瑶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丝感知力，接触那些发光孢子。孢子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或污染性，反而传递来一种极其奇异、混乱的时间波动碎片。
“它们…好像蕴含着某种…碎片化的未来信息？”林雪瑶不确定地说，她的感知被孢子的奇异能量干扰得有些混乱，“接触它们，似乎能短暂地看到一些……即将发生的片段？”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震惊。预知能力？这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但结合尸骸花那扭曲生机与精神污染的特性，其灰烬在某种未知条件下孕育出这种诡异产物，似乎又并非完全不可能。
很快，又有几个胆大的幸存者尝试接触了孢子，回来后纷纷证实了这一点。有人看到了下一顿配给食物的样子，有人看到了自己不小心摔破水杯，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极其短暂未来的碎片，却准确得令人毛骨悚然。
消息像野火般传开。绝望中的人们仿佛抓住了一根荒谬的稻草。预知未来，哪怕只是几秒几分钟，在危机四伏的废墟中，也可能意味着生与死的差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蠢蠢欲动，试图靠近那片发光孢子雾海。
“危险。都退后。谁也不准靠近。”庞涛立刻意识到其中的巨大风险，厉声命令手下封锁区域。未知即危险，尤其是这种看似“馈赠”的东西，代价往往超乎想象。
但恐慌和诱惑压倒了理智。尤其是在水源被污染，绝望日益滋生的当下。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庞涛年仅十岁的小女儿庞玲，因为担心父亲日夜操劳、形容憔悴，竟然偷偷混在人群边缘，也想为父亲“带”回一点关于水源解决的“未来画面”。
就在封锁线即将合拢的刹那，一阵怪风吹过，将一小团格外浓郁的发光孢子雾吹向了人群边缘。
“小心。”有人惊呼。
站在前面的庞涛下意识地转身护住身后的人。
而小小的庞玲，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她看到那团诡异的绿光扑向父亲，想也没想，猛地从旁边冲了出来，张开手臂，似乎想用自己的小身子挡住。
“玲玲。不要。”庞涛目眦欲裂，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那团浓郁的发光孢子雾，正好将庞玲当头罩住。
无数发光孢子顺着她的呼吸、透过她的皮肤，疯狂涌入她幼小的身体。
庞玲的身体瞬间僵直，瞳孔放大到极致，眼中失去了焦距，倒映出无数疯狂闪烁、支离破碎的未来幻象。
她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透明，皮肤下的血管泛起诡异的幽绿色光芒。她的生命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被那些孢子疯狂抽取，作为“预知”的燃料。
“不。”庞涛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然而，比庞涛更快的是林雪瑶。她一直密切关注着孢子的能量流动，在庞玲被笼罩的瞬间就感知到了那恐怖的生命力流失。她身影一闪，瞬间出现在庞玲身边，温暖磅礴的婚契金光混合着生命精华的气息汹涌而出，如同一个坚韧的护罩，将庞玲与后续的孢子隔离开，并强行延缓着她生机的流逝。
但已经吸入体内的孢子，仍在疯狂运作。
庞玲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完全不似孩童的、凄厉而绝望的尖叫，那声音仿佛汇聚了无数末日哀嚎。
她断断续续地、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出的，不再是零碎的画面，而是一段连贯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末日景象**。
黄泉倒灌。黑水淹没一切。双月坠落。无数来自水中的魔爪。最终的毁灭。
这正是安倍晴明预言的情景，此刻通过一个濒死孩童之口，以最直观、最绝望的方式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庞玲吼完最后一个字，眼中光芒彻底黯淡，小小的身体软软向后倒去，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皮肤下的幽绿光芒却越来越盛，仍在贪婪地吞噬她最后的生机。
“玲玲。”庞涛扑上来，抱住女儿冰冷的小身体，老泪纵横，浑身颤抖。
“生命精华。快。”林雪瑶急声道，毫不犹豫地将之前净化农场后剩余、本打算用于关键时刻的所有生命精华，毫无保留地引导出来，注入庞玲体内。
温润磅礴的生命能量暂时中和了孢子的疯狂抽取，将那恐怖的死亡过程强行延缓。庞玲的脸色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但皮肤下的幽绿光芒并未消退，只是吞噬的速度变慢了，如同附骨之疽，依旧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消耗着她幼小的生命。
她陷入了深度昏迷，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林雪瑶维持着生命精华的输送，脸色苍白，抬头看向杨卓，眼中充满了无力感和巨大的悲伤：“我只能延缓，阻止不了，这些孢子，它们在用她的生命‘支付’预知的代价……”
杨卓站在原地，拳头死死攥紧，守陵人的血脉之力在体内奔涌，却对这种情况无能为力。他看着昏迷的庞玲，看着悲痛欲绝的庞涛，看着周围那些被末日预言吓得面无人色的幸存者。
腐草为萤，死中窥生。
这从尸骸灰烬中诞生的诡异孢子，确实带来了一线“预知”，却是以最残酷的方式，印证了最绝望的未来，并贪婪地吞噬着微不足道的生命作为代价。
希望未曾降临，反而以更狰狞的面目，将最终的结局提前摊开在了所有人面前。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只有那片发光孢子雾海还在死地上空幽幽闪烁，如同无数窥视着末日、等待下一个牺牲者的冰冷眼睛。
杭城的命运，似乎正在滑向那个无可避免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