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3章 一一六一章 巫山阻击战(1 / 1)
巫溪口的山风卷着江面的湿气,吹得岸边枯黄的芦苇瑟瑟作响。正黑旗固山详稳聂儿孛堇端坐马上,眯着眼打量着眼前两个略显狼狈的宋国文官——吏部员外郎魏良臣与閤门宣赞舍人王绘。他麾下的精骑散在四周,弓弦半引,保持着警惕。
「韩家军,何在?」聂儿孛堇的声音粗粝,带着漠北特有的冷硬,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魏良臣。
魏良臣被这目光刺得一颤,慌忙躬身回答,语气带着刻意讨好的急切:「回详稳,我等来时,亲眼所见!韩世忠大军已拔营出东门,旌旗南指,望巫峡、白帝城方向去了!绝无虚言!」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川蜀数路宋军,唯韩世忠所部堪称雄劲。然今已奉旨退屯,只待我等议和成功,便可班师回朝,从此两国罢兵,永享太平!」
一旁的王绘听得眉头紧锁,心中暗骂魏良臣颟顸误国,竟将底细和盘托出。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补充道:「侍郎此言差矣!用兵与讲和,自是两事,岂可混为一谈?韩太尉虽得旨意,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乃兵家常理。其军究竟还与不还,何时还,此等军机要务,岂是我等使臣所能知晓?」他试图挽回一些余地,暗示韩世忠仍有回军的可能。
然而,聂儿孛堇只听进了魏良臣那番确凿无疑的「亲眼所见」。韩世忠退了!那个屡屡让金军头疼的劲敌,竟然因为一纸和议诏书就真的退兵了!宋人果然怯懦无能,只知苟安!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疑虑。
「哈哈!好!南朝果然识时务!」聂儿孛堇大笑,挥手道,「既如此,你二人随我前行,待禀明宗弼元帅,再议和款!」
他再不迟疑,命大队暂驻,自引亲兵数百骑为前锋,率先向东南方向探进。为进一步确认并扩大战果,他又遣麾下骁将挞孛也率领一队重甲铁骑,先行渡过冰冷刺骨的巫溪,向下游方向巡弋扫荡。
他却不知,就在巫溪对岸,大昌镇西北的层峦叠嶂与密林荒草之中,无数双眼睛正冰冷地注视着他们的动向。
韩世忠早已料定魏良臣会泄露军情,算准了金军得知他「退兵」后的骄狂心态。甫一确认魏良臣一行已出境,他即刻上马,厉声下令:「眡吾鞭所向!」
全军闻令而动,如臂使指。精锐尽出,悄然疾行,迅速抵达预设战场——大昌镇西北的险要之地。韩世忠将兵马分为五阵,依仗地利,设下足足二十余处埋伏,旌旗皆偃,鼓角不鸣,只约定以鼓声为号,一齐杀出。
此刻,聂儿孛堇的数百前锋已行至巫溪口拐弯处,此地距大昌镇仅五里之遥,地势渐趋开阔,而挞孛也的铁骑也已涉过溪水,踏入南岸。
「击鼓!」高地处,韩世忠目光如电,见金军已完全踏入死亡陷阱,手中令旗猛地挥下!
咚!咚!咚!咚!沉闷而巨大的战鼓声如同惊雷,骤然炸响在山谷之间,打破了死亡的寂静!
「杀——!!」刹那间,宋伏兵四起!五路大军的旗帜仿佛从地底冒出,与惊慌失措的金军旗帜混杂在一起,漫山遍野,不知有多少人马!
金军猝不及防,队形瞬间大乱!此地泥泞坎坷,战马难以驰骋,弓弦湿滑难以发力,最擅长的骑射突击之术顿时威力大减!
「破敌就在今日!随我杀!」大将苏格、呼延通如同下山的猛虎,一马当先,各持长柄利斧,冲入乱军之中。他们专挑金兵铁骑下手,长斧挥舞间,上揗人胸,下斫马足,招式狠辣无比!
惨叫声、战马哀鸣声顿时响成一片!身披重甲的金兵一旦落马,便深陷泥淖,行动艰难,成了待宰的羔羊。韩世忠亲率精锐骑兵,从四面发起冲击,来回蹂躏,所过之处,人马俱毙,血流成渠!
挞孛也虽勇,然陷入重围,左右冲突不得出,最终被宋兵团团围住,力竭被擒。其麾下二百余精锐铁骑,非死即降,全军覆没。
聂儿孛堇在后听得前方杀声震天,心知中计,魂飞魄散,再不敢前进半步,仓皇勒兵后退。
与此同时,韩世忠另遣统制官董旼、陈桷率一军,突袭金军后方的大宁监驻地。此地金兵因前锋「捷报」而松懈,猝不及防,又被俘获女真兵四十余人。
统制解元伫立巫山县城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北方蜿蜒的山道。探马流星般来报,金正黑旗猛安详稳萨哈林挞煞已引兵迫近,其锋锐直指巫山。
「金虏以为巫峡天险,我军必退守白帝,焉知我解元尚在此处?」解元冷笑,胸中已有成竹。他即刻部署:遣一百精兵伏于金军必经之要路旁侧密林;再遣一百善攀援者,潜行至城东北巫峡山险峻处隐匿;自率四百主力,伏于要路另一侧山坳之中。
「传令:待金军主力过伏,我当先率军出击。伏于要路之兵,见我麾旗为号,即刻现身,立起旗帜,断其归路!金人惊惶,必沿巫溪溃逃,届时伏于山中之兵,背击之!」解元令下,诸将凛然。他又密遣一队心腹,携工具潜行至上游樊良处,待金军过后,便决开河岸淤泥,水淹归途。
翌日,金军果至。萨哈林挞煞志得意满,深信宋军已退,竟只带一百五十骑先锋,便大摇大摆直趋巫山城下。马蹄声碎,打破了山间的寂静。
眼看金骑已过伏击线,解元猛地挥动令旗,暴喝如雷:「杀——!」
四百伏兵如猛虎出柙,自山坳中咆哮杀出,直插金军腰腹!与此同时,要路处伏兵见信号,纷纷现身,无数宋字战旗瞬间立起,擂鼓呐喊,截断后方!
萨哈林挞煞大惊失色,前后望去,皆是宋军旗帜,喊杀震天,进退之路霎时被堵死!「中计矣!」他心胆俱裂,慌忙率军欲沿来时溪谷遁逃。
恰在此时,上游决堤之声隐隐传来,混浊的山水裹挟着泥石汹涌而下,瞬间将溪谷道路变得一片泥泞难行。埋伏于巫峡山中的百名宋军趁机自高处冲下,箭矢滚木齐发,背击溃军!
金兵人仰马翻,乱作一团,弓马俱失其利。解元率军奋力砍杀,如砍瓜切菜。此役,一百五十骑金军,除故意放走的二人报信外,其余一百四十八人尽数被擒,战马器械皆成宋军战利品。
萨哈林挞煞狼狈逃回,羞愤交加。稍作整顿后,竟亲率更多兵马,直扑兵力空虚的大昌县。时大昌城中守军不足三千,情势危急。
韩世忠闻报,急遣麾下骁将成闵、呼延通率熟悉地形的山勇前往驰援。
金军兵临城下,萨哈林挞煞于北门外耀武扬威,纵马高呼:「城中人听着!战则立死,降则可生!何必顽固,自取灭亡?!」
城头之上,解元已与赶来的成闵、呼延通汇合。解元目视城外嚣张的金将,沉声道:「我有一计。我可微服出城,假意投降,牵其坐骑,诱其近前。二位将军伏于门内,待其懈怠,即刻杀出,或可擒杀此獠!」
计议已定。成闵、呼延通即刻于城门内埋伏精兵。解元则脱下甲胄,换上布衣,独自步行出城,走向萨哈林挞煞。
「将军息怒!我等愿降!只求饶满城百姓性命!」解元故作惶恐,躬身说道。
萨哈林挞煞见宋将果然出降,得意大笑:「算你识时务!来,与我牵马入城!」
解元依言上前,低头牵住马缰,缓步走向城门。就在马头即将踏入城门阴影的一刹那,解元猛地发出一声唿哨!
「动手!」城门内侧,早已准备就绪的成闵、呼延通如同两道旋风,披甲执锐,率伏兵怒吼杀出!
萨哈林挞粹知中计,又惊又怒,吼叫着挥动大斧便砍向身旁的解元!解元早有防备,敏捷闪身,竟徒手抓住劈来的斧柄,大喝一声,奋力一扯!萨哈林挞粹猝不及防,竟被生生拽下马来,四周宋兵一拥而上,用绳索将其捆得结结实实!
城门外,金军见主将被擒,顿时大乱。金千户瑶里可温拧枪来救,被成闵挥动铁锤迎住,斗不过十余合,成闵卖个破绽,一记重锤将其连人带马砸翻在地,毙命当场。另一边,呼延通舞动降魔杵,与千户术虎奴激战,少顷,一杵正中其胸口,术虎奴口吐鲜血,落马而亡。
此时,更多金军千户引兵杀到,试图救回主将,与成闵、解元、呼延通及宋军于北城门外混战成一团,死伤枕藉。
正值危急关头,南方烟尘大作,韩世忠亲统大军及时赶到接应!生力军加入战场,瞬间扭转局势。金军腹背受敌,又失主将,终于支撑不住,全面溃败。宋军乘胜追击,再擒金军千户等数十人。韩世忠亲率众将,追杀数十里,金兵惊溃自相践踏,溺死于溪河者不计其数。
惨败的消息传回金军大营。正黑旗固山详稳聂儿孛堇看着狼狈逃回的残兵败将,再闻萨哈林挞煞被生擒、两路精骑近乎全军覆没的噩耗,气得几乎吐血。
他猛地将魏良臣、王绘二人召至竹山南门外。二人刚下马,便被如狼似虎的金兵推搡上前。
聂儿孛堇怒发冲冠,一把扯下头上的貂帽狠狠掷于地上,按剑瞋目,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着二人鼻子骂道:「你们这两个杀才!先来诈称讲和,口口声声说韩世忠人马已退!暗地里却勾结宋军,设此毒计,害我如此多北国勇士!南朝人最是无信无义,猪狗不如!叫俺如何再信你们?!」
周围金将皆愤怒已极,纷纷举起战斧利刃,便要当场将魏良臣、王绘剁为肉泥。
魏良臣、王绘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扑通跪倒在地,指天抢地地发誓:「详稳明鉴!详稳明鉴啊!我等使人,抛弃父母妻儿,冒着性命危险前来,只为促成和议,止息干戈,岂敢有半分欺诈?那韩世忠狠毒,竟连我等使臣也一并算计,以其为饵,他的阴谋诡计,又怎会让我等知晓?若详稳不信,我等愿即刻就死,以死明志,报效国家,死而无恨!」
聂儿孛堇看着二人涕泪交加、惶恐至极的模样,怒火稍息,然疑虑未消,只是冷哼一声,令左右将二人严加看管起来,再也不信什么「和议」之言。
大昌镇一役,韩世忠巧妙利用使者传递假情报,诱敌深入,设伏痛击,以极小代价重创金军前锋,生擒其将,极大地挫伤了金军的锐气,暂时稳住了夔门之外的危局。捷报传回,蜀中为之稍安。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一场更大风暴的前奏。完颜宗弼的主力,尚未真正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