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4章 一一六二章 赵构亲征(1 / 1)
热风卷着汉江的湿气,扑打在金州西城(今陕西安康)斑驳的城墙之上,却压不住城下震天的杀声与金属撞击的刺耳轰鸣。完颜宗弼亲率正黑旗主力,携新仿制明军四年前北伐陷入淤泥的数十门沉重铸铁炮,将这座扼守陕南门户的城池围得水泄不通。
炮声隆隆,每一次轰鸣都震得城墙簌簌发抖,夯土碎块不断落下。新仿制的铸铁炮虽不及明军原版犀利,但其发射的石弹仍能给城防造成持续的压力和可怕的心理威慑。
城头之上,守臣閤门宣赞舍人寇宏甲胄染血,须发凌乱,眼中布满血丝,却依旧如同钉在城楼般挺立。城中守军极少,他早已将全城军民、甚至僧道都组织起来,「相参」守城。严令每十人编为一「甲」,相互监视,专守一段城墙,严禁擅自退却,「不得内顾」。每一条登城慢坡道,皆派两名悍卒手持长刀监守,「无故上下者杀之」!军法森严,无人敢退。
寇宏昼夜不息,持剑巡行于城堞之间,嘶哑着声音鼓舞士气,何处危急便冲向何处。
金军攻势如潮。冲车一次次撞击着包裹铁皮的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无数云梯架靠上城墙,悍不畏死的金军重甲步卒口衔利刃,攀援而上。
「砸!给老子砸下去!」寇宏怒吼。
城内早已备下守城利器——一种装置了狼牙铁钉的巨大铁锤。每当有金兵冒死攀近垛口,便有数名宋军合力抬起这沉重铁锤,狠狠砸下!
「砰——咔嚓!」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响起。铁锤上的狼牙钉轻易撕裂铁甲,凿开头颅,头盔与脑浆一同迸裂!尸体如同断线的木偶,从云梯上翻滚坠落,城下尸骸层层堆积,血流浸湿了冻土。
然而金军攻势不止,在完颜宗弼的严令下,一波接着一波,昼夜不停地狂攻了八天八夜!城墙多处出现裂痕,守军伤亡惨重,疲惫已极。
激战中,金州厢军兵马都监杨照见一处角楼危急,怒吼一声,跃上垛口,长枪如龙,猛地将一名正挥舞黑旗指挥攻城的金军头目刺穿!枪尖透背而出,杨照奋力一搅,几乎将其肠肚抽出!那金酋惨叫着坠城而死。
然而不久,一枚呼啸而来的炮弹正中杨照所在的角楼,砖石飞溅,杨照英勇战死。
寇宏目睹此景,心如刀绞。他知道,外无援兵,内乏粮械,城墙岌岌可危,金州……再也守不住了。
绝境之中,他心生一计。他故意在城头大声传令,声言要发放舟船,似要组织水战或突围,以迷惑敌军。
是夜,风雨大作。寇宏毅然决然,舍弃了与城池共存亡的念头,欲保残存力量以图后效。他忍痛抛下妻小,只携年迈老母与寡嫂,率领尚能战斗的七十余名忠勇士卒,悄然打开防守相对薄弱的北门,冒死突围而去。
寇宏一去,城中抵抗意志顿时瓦解。权兵马钤辖丁成见大势已去,率先自南门出城,向金军投降。兵马都监魏进亦自东门投拜。
完颜宗弼大军涌入金州。他坐镇残破的州衙,第一时间追问:「寇宏家属何在?」
丁成为表忠心,急忙回答:「回禀元帅,已随寇宏遁逃矣。」
然而,不久后有消息传来,称寇宏的家眷实则被丁成暗中藏匿,意图或许是想以此作为将来谈判或讨好寇宏的筹码。
完颜宗弼闻之大怒,他最恨这等首鼠两端、欺瞒反复之徒。「拖出去,斩!」完颜宗弼冷冰冰地下令。
丁成被押至市口斩首示众,其首级被高悬城头。完颜宗弼随即下令搜出寇宏家属,置于军中严加看管,以为人质。
战后,金州城残破,民心惶惶。完颜宗弼并未留太多女真兵驻守,而是任命降金的汉军旗将领赵荣为知州,负责镇守此战略要地,以期稳定局面,并为下一步进军做准备。
金州陷落,陕南门户洞开。完颜宗弼的目光,已越过莽莽秦岭,投向了更南方的、富庶的汉中盆地。
巴蜀的烽火,因金州的失守而变得更加炽烈。江风鼓动着龙舟的锦帆,庞大的船队顺流而下,打破了大江上游往日的沉寂。御舟居中,旌旗招展,甲士林立。赵构立于船头,面色沉凝,眺望着两岸苍茫的群山。这是他自入蜀以来,少有地离开成都行在,率禁军东巡,目的地直指重庆府。金兵奇袭入蜀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迫使他不得不亲临前线,以稳局势。神武左军都统制刘锡、主管殿前司公事杨沂中率领精锐禁军扈从左右,不敢有丝毫懈怠。
船队行至江津县暂泊,水陆营寨连绵,警跸森严。
忽有快舟来报:川陕宣抚副使韩世忠遣本司提举一行事务董旼、本司参议官陈桷,携大批俘虏,前来行在献捷!消息传开,行在随行文武精神为之一振。
很快,董旼、陈桷二人风尘仆仆,被引至御舟之前。他们身后,是数十名被绳索捆绑、垂头丧气的金军俘虏,其中不乏身着精良铠甲的千户、谋克军官,更有大将挞孛也等人垂头丧气,被宋军将士严密看押。这些活生生的战利品,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在夔门之外那场战的惨烈与辉煌。
董旼、陈桷跪伏于地,声音洪亮却带着沉痛:「臣等奉韩太尉之命,献俘阙下!托陛下洪福,将士用命,于大昌、巫山等处屡破金贼,挫其锋锐,暂保夔门无恙!然……」二人语气一转,悲声道,「金虏凶顽,我軍亦伤亡甚众,诸多忠勇将士,血染峡江,为国捐躯!韩太尉泣血上奏,乞陛下天恩,对夔州战死将士,厚加赠恤,以慰英灵,以励后来!」
他们呈上的,不仅是捷报,更是一份沉甸甸的阵亡将士名册。
赵构仔细听着,看着那些俘虏,又翻阅那记录着无数姓名的册子,脸上的喜色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悲悯所取代。他皱起眉头良久,方缓缓叹息道:「将士远征,深入死地,为国捐躯,死于锋镝之下,诚为可悯。」
他当即下旨:「速遣人妥善收拾烈士遗骸,于涪陵风水佳处择地集体安葬,起冢立碑,四时祭享。并敕令当地寺院,每年特许度童行(预备僧人)一名,专司洒扫照管陵园,永享香火!」
此时,参知政事沈与求出列,激昂奏道:「陛下!自靖康以来,我将士多年未曾与金虏主力如此迎头痛击,更遑论连战连捷!今韩世忠忠勇奋发,临危受命,于夔门之外连挫强敌锋锐,斩获颇丰,生擒其将,厥功甚伟!此非独一地将士之功,实乃振奋举国之伟绩!」
赵构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与嘉许:「朕素知韩世忠忠勇,临大敌而气不慑,必能承担重任,不负朕望。韩家军此功,实是不小。」
他略作沉吟,又道:「然功大则赏宜重,朕唯忧赏不足以酬其劳,反寒了将士之心。」
于是,厚赏之令旋即颁下:韩世忠本人赏赐巨万,加官进爵自不待言。其麾下有功将领,董旼、陈桷、解元、呼延通、成闵、苏格等,依据战功大小,「皆峻擢有差」,或升官,或加衔,或厚赐金银田宅,恩宠极隆。
封赏既毕,赵构心思立刻回到当前战局。金军虽受挫,然主力未损,完颜宗弼仍屯兵境外,威胁未消。
他凝视舆图,再次下达关键命令:「命韩世忠部,严密控扼巫峡、夔州一线,严防金军自蜀地水路再犯!命杨沂中率所部御林军,即刻北上,分兵扼守米仓山、大巴山诸处隘口,绝不能让金兵跨越大巴山一步,威胁蜀中腹地!」
御舟之外,江水东流,但韩世忠的捷报如同一股暖流,暂时驱散了笼罩在行在心头的恐惧阴云。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喘息之机。完颜宗弼的主力仍在虎视眈眈,更大规模的战斗,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帝国的命运,依然系于这险峻的群山与奔腾的江水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