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顺昌逆亡(1 / 1)
归宁是古来就有的礼俗之一,归宁又可称为回门、返外家、三朝回门,新婚夫妇一般在婚后的第三、第五、第七、第九、第十或者满月携礼前往女方家省亲、探访,拜谒妻子的父母及亲属。有女儿不忘父母养育恩赐、女婿感谢岳父母、新婚夫妇恩爱和美等等意义。
新人回门当天,女方家亦须在中午准备归宁宴。直到归宁结束之后,一场婚礼方才完成。
尔朱荣、元天穆等人贵人事忙;而且壶关城除了尔朱家老少、元家老少以外,还有很多跟来参加婚礼重要官员,所以双方把归宁之礼定在婚后第三天,以便大家早点返回晋阳。
尔朱英娥回门是尔朱府一件天大的大事,尔朱府一大早就打开正门和两个侧门,府里府外都忙活开了。与卫铉同辈的尔朱家子弟、元家子弟听说新人将至,带着族人来到府前广场等候。当卫铉夫妇下车,众人迎上前来,将一行人迎到了前堂。
尔朱荣一袭常服坐在主位之上,一旁是尔朱夫人、北乡公主;元天穆夫妇坐在下边,右手边的尔朱谋行夫妇是尔朱女英的父母。此外还有尔朱家、元家的家眷。
卫铉夫妇在前,元芷兰、尔朱女英在后,四人一起拜倒在地:“孩儿拜见阿耶、阿娘。”
这是尔朱荣刻意要求的,他觉得自己十分对不起兄长元天穆,卫铉又不能给元芷兰正妻之名,只能在礼仪和嫁妆方面稍作弥补,让兄长好受一些,而尔朱女英也是陪嫁媵女,索性让他们一起登堂入室行礼。
“毋须多礼,都起来吧!阿英,赶紧到阿耶身边来,让阿耶看看是否瘦了?”在他们一起拜了三拜后,尔朱荣发话了。
卫铉闻言无语,这话说得自己好像亏待了尔朱英娥一样。
尔朱英娥乖巧的起身依偎尔朱荣身边,笑容明媚的说道:“阿耶您当卫家是龙潭虎穴还是穷山恶岭啊?这才几天工夫,怎么会瘦了嘛?”
尔朱荣慈爱的婆娑女儿的秀发,一脸宠溺的说道:“虽然只有短短三日,可是出嫁和以前是不一样了,一想到我的宝贝女儿成了卫家妇,我这心里空空落落的。就等着你回门。”
“阿耶……”尔朱英娥叫了一声,明亮双眸已然盈了层水汽。
尔朱荣收拾心绪,拍了拍尔朱英娥肩膀,笑道:“休要做这幅小儿女姿态,免得他人小瞧我尔朱家女儿。”
“哼,谁敢。”尔朱英娥雪白下颌,一脸的傲然。
“哈哈,有气魄,不愧是我尔朱荣的女儿。”尔朱荣向夫人说道:“夫人,回门礼结束了。你们带阿英她们去叙话,师伯随我们去书房,我们有话对你说。”
尔朱夫人等人将尔朱英娥她们带进后宅叙话,尔朱谋行和其他子弟去前堂招呼客人,尔朱荣和元天穆则将卫铉带进书房。
三人坐定,尔朱荣笑着开口道:“师仁,为了你们的婚事,我们都没有好生坐下来谈过。我们觉得朝廷今年变化太大了,便找你前来商议商议。”
“在你纵横河北大地的时候,朝廷做了很多大事,先是郦道元抓住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的把柄,迫使他们以钱粮赎罪,从而解决了军饷之危;接着是办武举、创新军、肃清司州佛门,而今又在大刀阔斧的整顿吏治、普查隐田隐户。这手笔无论怎么看,怎么都有上党行台的风格,你老实与我们说:是不是你建议胡太后为之?”
卫铉安之若素,坦然道:“我没有建议过,应该是太后自己想到的。”
“哦?”尔朱荣好奇道:“说说你的理由。”
卫铉道:“太后本来就对新政、新的官制动心了。再加上党颁行的政令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她只要加以关注和分析,就能把各项政令的优劣、利弊、价值、意义弄得一清二楚。”
“我认为她之所以迟迟没有执行:一是天下烽烟四起、战火连天,若在内部大刀阔斧改制,定会引起内讧;二是此前没有成功例子可鉴。故而没有贸然施行。如今杜洛周和葛荣被压制在临榆关外,使她本人和朝廷威望大振,而上党七郡又取得了成功,所以她是逐步逐步的采用上党之制、逐步逐步的推广开来。”
尔朱荣和元天穆对望一眼,尽皆点头。元天穆道:“正如师仁所言,河北战事确实让胡太后威望大振,而元雍等皇族对胡太后妥协就是最明显的信号。他们在胡太后的煌煌大势之下,开始妥协、开始支持损己利国的上党新政。”
“而司州、义州、兖州、齐州、济州、青州、光州等地都是朝廷完全掌控的地方,且没有发生天灾人祸,施行起来不会有太大阻碍。一旦成功,太后的威望将会更上一层楼,也对天下造成巨大变化。”
元天穆停顿了一下,又道:“当今的田地大多数掌握在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名门世家、地方豪强、寺庙庵堂之手,而他们利用权力、土地、宗教等手段收拢百姓,让百姓给自己当牛做马、为奴为婢。而百姓不懂大义,也不在乎皇帝是谁,他们在乎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会拥护谁。”
“朝廷现在收拾贪官污吏、丈量田地,然后把田地分给百姓和流民、隐户。百姓一直生活在炼狱之中,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掌控人生的权力和田地,对朝廷自然感恩戴德,今后谁敢动他们的田地,他们一定会玩命。而朝廷只要掌控这些百姓,就能无坚无摧。”
尔朱荣自然知道这些道理,只是听着听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只因兄长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始终看着自己。那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让他实在是受不了。
他轻咳一声道:“兄长说得对,师仁,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卫铉毫不犹豫的说道:“以遵从朝廷诏令的名义普查隐户隐田、丈量田地、铲除异己。然后将异己的田地、草地、宅基分给穷苦百姓,以此收揽人心。”
“天宝,我看此法可行。”元天穆眼睛里充满赞叹之色,他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此法与古代的“尊勤君王,攘斥外夷”如出一辙。要是这样搞下来,好处和民心是自己捞,而恶名则由朝廷扛。
“不行也得行。”尔朱荣白了卫铉一眼,没好气道:“你在上党七郡搞得轰轰烈烈、声势浩大,以至很多百姓都往上党跑。我们要是不跟着,百姓都跑光了。”
尔朱荣感觉这就是大势。当南北两朝,南北两朝之内的各方势力还在勾心斗角之时,卫铉却在小小的上党完成了昔日王莽没能完成的大变革。
面对这种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天下大势。无论是尔朱荣自己,还是胡太后,都只能顺势而为。否则,将被民意所弃。
“两位岳丈,小婿我遇到了一桩难题……”见两位大佬没有别的话题,卫铉将胡太后册封自己为河东王以及自己的顾虑全都说了。
“有了册封的河东王,以及河东王的权力,你今后可以自由率军进入河北了。此乃天大好事,尽管应下便是了。”尔朱荣沉吟了会,展颜笑道:“你说朝廷用郡王爵位离间我们翁婿关系一事,我是相信的,不过这是小事。关键还是河东王的所拥有的权力。你可知这是为何?”
“小婿鲁钝,请岳丈教诲。”过去的几天时间之内,卫铉和麾下文武其实推演得十分透彻了,最后得出的答案很是令人信服。只不过在两位岳父面前,傻一点总是没错的。
元天穆捋了捋胡须,好像是在整理思路。尔朱荣径直说道:“说穿了,就是你打得太猛。以至于朝廷还没有反应不过来,河北相、冀、沧、殷、定、瀛、燕、幽、平、安十州就让你收复到手。”
“朝廷面对满目苍荑的河北十州,既想尽快吞并干净,却又力不从心。只好向清河崔、赵郡李、博陵崔、长乐冯、魏郡袁、魏郡曹、渤海高、渤海封、范阳卢、范阳祖等大族妥协,让他们出面安抚人心,安定地方。然而朝廷又怕‘空白’的河北大地无人掣肘,最终被同气连枝的士族把持。只好给他们找一个强敌。”
“而你卫铉在河北大地是爱民如子、秋毫无犯的常胜将军,朝廷干脆授予你便宜行事的大权。其目的就是让河北名门盯着强势的你;有你在前方吸引箭矢,朝廷自可在背后搞小手段了。”
尔朱荣说完,元天穆也整理完了思路,说道:“师仁,河东王的爵位及其蕴含权力,确实是朝廷用来离间你和天宝、李神的关系。此外还在针对河东卫氏。”
“此话何解?”卫铉、尔朱荣异口同声的问道。
元天穆道:“‘河东王’、‘河东郡公’、‘闻喜公’之类的爵位,一向属于闻喜裴氏,裴氏也将之视为囊中之物。最为高贵的‘河东王’如今被朝廷封给了没落的师仁,裴氏会怎么想?”
“无非是羡慕妒忌恨罢了。”卫铉感觉“河东王”就是当地的一个大品牌,心中虽不以为意,却也明白品牌所代表的价值和力量。
“确实是羡慕妒忌恨。”元天穆笑了笑,对不以为然的卫铉说道:“你别看‘河东王’对你毫无用处,可是到了河东郡,其价值难以估量。为了这个名头,裴氏搞不好要与你反目成仇。”
卫铉听罢,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爵位:“有这么夸张么?”
“一点都不夸张。”尔朱荣道:“卫、裴、薛、柳等族世代都在争夺与‘河东’有关的爵位,它在河东就像是传国玉玺一样。你要是用河东王身份入境;大家至少在表面之上对你毕恭毕敬。”
“表面之上?”卫铉黑着脸道。
“对,就是表面之上。”尔朱荣笑着说道:“大家给‘河东王’面子,不代表大家言听计从,要是有了足够实力,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实力至上,我懂。”卫铉不欲多谈此事,转而道:“岳丈,朝廷已经看出上党新政优点,多多少少开始效仿了,其最终目的就是与地方势力争夺民心。您是都并、肆、恒、恒、汾五州军政的大都督,若是没有顺势而为,迟早被百姓抛弃。我觉得您不但要做,还要像我这样依法办事、六亲不认。”
尔朱荣听罢之后,喟然长叹:“师仁,我读过《荀子·王制》,特别喜欢和推崇那句‘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我也知道依法办事、依法治国才是长久之道,可我不能这么做。如果当真依法办事了。我第一步就要把尔朱家子弟杀个干净。之后是亲朋好友、麾下文武、部落酋长……然而这样杀将下去,我们也完了。”
元天穆明白尔朱荣的难处,以一种轻松的口吻道:“借机铲除异已倒是无妨的。此外还要清理吃里爬外之辈。”
尔朱荣黯然半晌,苦笑道:“兄长,你说的‘吃里爬外之辈’是奚毅吧?”
“就是他。”元天穆叹息道:“天宝,奚毅固然是你表亲,可他是太后的谍者,所做一切都在损害我们,不杀不行啊!”
卫铉知道史上的奚毅替尔朱荣监视朝廷,传达命令。然而他把尔朱荣卖了,以至于毫无防范的尔朱荣被元子攸亲手杀死。此刻听元天穆说奚毅竟然是胡太后的人,心头顿时一动。出声建议道:“岳丈,不如给他安排一个虚高却没有半点实权的虚职,并且将其软禁起来,然后让他向太后传递假消息。”
尔朱荣道:“此法倒是不错,我看可行。兄长以为如何?”
“可。”元天穆明白尔朱荣不想杀奚毅,不过卫铉的法子也不错,便顺势应了下来。
言及此处,尔朱荣竟然说起了家事,他就像普通的老父亲唠叨:“师仁,太原年底事多,又要‘遵照’朝廷诏令办事,归宁宴结束后,我们便返回太原了。”
他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凉茶,继续说道:“阿英出身将门世家,自幼娇生惯养、顽皮任性,学的不是女红刺绣、琴棋书画,而是骑马射箭、兵法武技。她没有继承其母优点,倒是把我的臭脾性学会了。坦率的说,她着实不是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女子。可她忠贞不二,能够用命与你共度一生。”
卫铉感觉尔朱荣对尔朱英娥一点都不了解,忍不住替她辩解道:“岳丈,去年的阿英确实是那个样子,对于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排斥得很。今年虽然还是不会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可她不但把家中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帮我笼络军心民心。我不认为她比别人差。”
“至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只是陶冶情操的、可有可无的小道,与持家之道相比,什么都不是。”
言罢,又对元天穆道:“芷兰不善言辞,热爱工技,她设计了很多武器装备,其中很多图纸确实不实用,可她屡败屡战。我很欣赏这种孜孜不倦、求真务实的精神。”
“女英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她对商业异常敏锐,你们以后会知道的。”
三女和慕容紫烟、元季聪、徐月华、修容、艳姿各有所长,把她们凑到一起,还真有些像尔朱英娥玩笑时所说的卫家“尚书省左右仆射、六部尚书”。
中午吃罢归宁宴,卫铉带着尔朱英娥、元芷兰、尔朱女英离开尔朱府,向卫府缓缓驶去。
回府路上,四人同乘迎亲那辆花车。
车上,尔朱女英怏怏不乐,满是惆怅和哀伤的说道:“郎主、娘子、兰姐,我从来没想到‘嫁’出门后,爹娘会这么对我……”
“怎么了?”卫铉抬目问道。
尔朱女英叹息道:“我是年初从京城跟来上党的,当初来得匆忙,家里有我赚到的私房钱和一些竹木首饰,我不在乎那些私房钱,首饰也不是值钱的东西,可是却有很大的纪念意义。今日问了阿娘,想让她回京后,送去京城卫府。可阿娘不答应。”
尔朱英娥和元芷兰相顾无语。卫铉现在前途无量,更不缺钱,尔朱女英又是才华横溢,要什么首饰都能有。然而她的父母竟然连只有纪念意义的竹木首饰都扣了;着实可叹。
卫铉想了想,对尔朱女英说道:“我们有钱,要不出钱去买?”
尔朱女英犹豫了一下,摇头叹息道:“多谢郎主,不过还是算了吧!买的话,意义就不一样了。”
“说得也对。”卫铉看出尔朱女英真的不舍,但是她又不想用金钱去玷污那份纯粹的美好,只好将目光看向了尔朱英娥,说道:“娘子,岳丈他们就会回晋阳了,你可有话要说?”
“有一些。”尔朱英娥心领神会,轻轻的点了点头。她阿耶只要开口说上一句话,谅那谋行伯伯服服帖帖,不敢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