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焦头烂额(1 / 1)
卯时初,天地一片黑暗,鹅毛般的大雪扑簌簌的落满街巷屋脊。然而激昂的鼓声从皇宫阊阖门向四面八方涟漪一般荡漾的开来。城内各条大街上的鼓楼依次响应。在一波波富有韵律的钟鼓声中,宫城大门、皇城大门、各里坊门陆续开启。
洛阳城内的寺庙也来凑热闹,纷纷撞响了晨钟,激昂的鼓声与深沉悠远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唤醒了蛰伏在黑暗之中的帝都洛阳、唤醒了城内数十万人口,再一次让这座雄城车水马龙,熙攘热闹。
一支支举着灯笼的车队、马队从京城各里坊的大门走出,汇聚到到大街之上,然后浩浩荡荡的前往皇宫,准备上朝。
卫铉今为雍州刺史、西道行台大都督、河东王,在魏朝的地位不低,只不过朝廷虽然没有武将不得干政的说法,却也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概念;由于早朝一向以政务为主,所以朝廷特许武将不用参与每日必有的常朝。
卫铉是外将,自然可以不去上朝。他练武归来,洗漱而罢,便来到灯光明亮的膳堂。
膳堂内除了昨晚劳累的尔朱女英以外,尔朱英娥、慕容紫烟等人俱在。
桌案之上的精致碟子装有几样小菜,还有白切鸡、炖羊肉、胡饼、豆腐脑,以及一沙锅骨头粳米粥。看上去令人舌底生津、食欲大涨。
一家人用完早膳,自有婢女进来收拾。
卫铉牵着尔朱英娥的手,在灯光璀璨的廊芜散步,他说道:“娘子,我将入关平叛,就不回上党了。你们过几天自行返回。”
“阿郎,京城和关中很近,要不我们就在京城等你?”尔朱英娥说道。
卫铉吓了一大跳,连忙对尔朱英娥说道:“娘子,我隐隐约约察觉到今年将有大动荡发生,包括京城在内的司州将是风暴中心。你们绝对不能留在京城。”
尔朱英娥见丈夫神情严肃、语气凝重,不禁用力握着丈夫的手,紧张的问道:“阿郎,动荡很大么?”
“我认为比宣光政变有过之而无不及。搞不好的话,会让魏朝轰然坍塌”卫铉不知道胡太后会不会像史上那样弄死元诩、不知道老丈人会不会趁机挥师南下。若是那些大事件发生,尔朱集团在京城的势力一定是第一个倒霉的对象。
既如此,他哪敢敢将妻妾放在京城之内?
“竟是这般严重?”尔朱英娥一直崇拜丈夫、一直相信丈夫。对丈夫的判断和决策深信不疑。
只是这一番话,着实颠覆了她的认知。
“对。”卫铉说道:“所以你们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听阿郎的,我们等到大雪停止,立刻离开京城,返回上党。”尔朱英娥说完,一脸担心的看着卫铉;焦急的问道:“阿郎,那你呢?你说万俟丑奴拥有二十多万大军,又有西道诸州豪右全力支持,你会不会有危险?”
卫铉搂着妻子香肩,柔声安慰:“娘子但请放心。万俟丑奴的二十多万大军看似声势浩大,然而他们就是东拼西凑起来的、各自为政的乌合之众,比杜洛周还要容易对付。”
卫铉并不是夸大其辞,而是万俟丑奴的军队真的中用。万俟丑奴麾下二十多万大军多数是投机取巧、欺善怕恶之辈,一旦势不可为,必将一哄而散。不过那些草寇虽然难以成就大事,但是对百姓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
萧宝夤这些年之所以对关中叛军无可奈何,并不是他和麾下的朝廷军无能,而是萧宝夤好不容易踏前三步,立刻就被“友军”硬生生的拖回十多步。
卫铉受萧宝夤点拨,他根信不过关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军队,于是令上党军倾巢出动。
倾巢出动的上党军对面的第一个敌人并不是万俟丑奴,而是乱七八糟的朝廷军。
他们打仗之前,也许先要将森寒屠刀斩向所谓的“友军”。
两口子谈了一会儿军政,尔朱英娥见丈夫信心十足,也就松弛了下来,她忽然想到一事,抬眸道:“阿郎,你和元莒犁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卫铉实言相告。
尔朱英娥说道:“这几天,元莒犁老是让人递上帖子,我又不好直言拒绝。你说我怎么办?”
“元莒犁贪慕权势、热衷名利,满心都是算计。她的兄长元劭、元子攸皆是皇帝的心腹。你不要与她有所交集。”元莒犁在京城是个大名鼎鼎的大美人,可是卫铉的妻妾尽皆美若天仙,没有一人比元莒犁差。
他对那个蛇蝎美人好感欠奉,没有半点兴趣。
。。。。。
皇宫,朝会结束。
太极殿后殿之内,一张条案之后,胡太后正襟危坐,凝神批阅一封又一封奏疏。
一旁的元季聪席地而坐,安安静静的为胡太后研墨。而常山公主、琅邪公主则是与胡太后轻声探讨。
胡太后批阅完一封奏疏,眉头紧锁。
自从她复出至今,每天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谓是宵衣旰食,夙夜在公。然而魏朝外有萧梁虎视耽耽,内有军阀割据、灾害频发,以致天下贼盗四起。而边事、平叛、赈灾、剿匪等事,更是让令国库入不敷出、严重亏损。
“南徐州刺史卢文卓催促军械、军粮的奏章都送到这里来了,元延明是怎么做事的?”胡太后将一封奏疏扔到案几之上,脸色难看的向常山公主说道:“常山,前线军情似火,刻不容缓,你派人传旨元延明,让他在月底之前,务必为卢文卓筹齐一应军粮和军械。”
说完之后,她又说道:“且先止步,今天是谁在尚书省值守?”
按照定制,尚书省乃是中枢各部、各寺之首,每天都有要员在尚书省主官署值守,以便对应突发事件。
常山公主闻言,连忙说道:“陛下,今天本该大司马坐镇尚书省,可他昨夜染了风寒,故而与李尚书置换。除了李尚书之外,还有冯司农。”
胡太后点了点头,对元季聪道:“着人唤李尚书、冯司农过来议事。”
“喏。”元季聪躬身退出大殿,吩咐宦官传旨去了。
胡太后又拿起一封奏疏,她看着上面的字,冷声道:“南兖州四面张网,多路剿匪……刺史元宽去年言辞凿凿,声犹在耳。然而如今,要人要钱,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刺史的。可见淮水防线废物居多,难怪去年被萧梁夏侯夔、湛僧智连克平静、穆陵、阴山三关”
从淮水防线各个节点送来的奏疏,实在是越看越烦闷,胡太后索性不再观看,她随手拿起一封奏疏,其上题着“华州元仲冏奏”的字样。
胡太后心头烦躁稍稍散去一些。
元仲冏是道武皇帝拓跋珪六世孙,员外散骑侍郎元倪之子,今为华州刺史。此人清廉如水、刚正不阿;入关为官以来,他秉公执法,誉满天下。
胡太后原本打算将其迁至御史丞,为下一步革新吏治做准备。此时看到他的奏疏,不禁阅览起来,然而看着看着,她的脸色渐渐被阴云密布。
元仲冏说华州豪族勾结贼寇,谋害百姓,以致澄城郡太守薛修义起兵谋反……
这封奏疏对于焦头烂额的胡太后来说,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恰在这时,李神轨和冯穆一起进入大殿,行礼道:“参见陛下。”
“平身,入座吧。”胡太后神情淡漠的放下手中奏疏,她显然是怒火藏心,引而不发。
李神轨暗自叫苦,他与卫铉约定好了,本想登门拜访,商谈细要,可是元悦忽然说自己有事,让他当值,他根本就拒绝不了。本想抽空应约,然而如今看来,今天是离不开宫城了。
冯穆抬眸看了胡太后一眼,见其神色不豫,他为了避免祸及自身,连忙拱手道:“陛下,边事诚然烦忧,司农寺已经正自筹备钱粮,旬月之间就能把一应物资送到淮水防线和关中。请您保重身体,切勿忧思过度才是。”
胡太后面色淡漠的说道:“南方之外祸,不足为道。只要我朝戮力同心、同舟共济,自有克靖之日。然内忧如腐木之蚁,纵广厦巍巍也难禁日夜啃蚀。”
李神轨宽慰道:“陛下,朝廷如今用兵于南,一旦淮水稳定,境内贼寇不过疥癣之疾,官军一至,彼等必将冰消瓦解。”
“疥癣之疾?”胡太后嗤笑出声:“华州刺史元宽奏疏上说华州豪族和官员扶持的贼冠为非作歹,劫掠过往商队及百姓,以至薛修义起兵谋反。然而彼等不过是一小撮贼寇,官兵至今却劳而无功!朕真担心有哪一日,贼寇悄无声息杀至宫内!”
她不怪元宽,因为华州一直为平定叛乱的大军输血,导致华州贫困潦倒,几无青壮。
此等情况之下,又如何对付薛修义?
她恨的是华州扶持匪类的地方豪族和不法官员。
“臣惶恐。”李神轨和冯穆齐齐拱手说道。
胡太后目光看向李神轨,冷声问道:“冯司农,你以为如何处置?”
冯穆沉吟片刻,拱手道:“此事牵涉到华州豪族以及地方官员,可着御史台、谒者台细察其恶,以正纲纪。”
胡太后冷笑道:“只怕那时推诿其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冯穆一时讷讷无言。他知道陛下正在盛怒之时,这是铁了心要法办华州豪族和官员,同时是要给卫铉入关铺路。
这份圣眷,他也要避其锋芒。
李神轨拱手道:“陛下,乱世当用重典,既然元刺史有心而无力,震慑不了地方豪族。那就让河东王尽快率军入关,以大军镇压那些乱臣贼子。”
胡太后神色稍霁,说道:“李尚书所言不差,卫铉今为西道行台大都督,华州军政也该由他兼管,既然元宽无能为力,那就让卫铉尽快入关,主持大局。”
言罢,对入殿的元季聪说道:“季聪,你去问问卫铉,他什么时候可以出兵?”
“微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