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下雪(1 / 1)
方陌在得到公孙度传授的‘秘籍’之后,便就进入了浑然忘我的状态,将那些书册当作瑰宝一般反复翻阅。
令他惊奇的是,他心中应当格外艰涩的天授学识,实际上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公孙度所传授的一切,就像自平地上搭起的积木一般,看似宏伟,可细细观之,却总能看出其中的脉络。
方陌自不例外,随着对新知识的解读接受,一个新世界的大门随之向他展开。
而最让他感到兴奋的,则是那些绘制有图画,宛若真实复刻的奇器图说,里面的器械作用也是多种多样。
静谧的居室内,一盏油灯幽幽闪着,方陌轻轻将手中的书本放在桌上,深深叹息一声:
“妙啊!器械之物竟然能够抵达如此境界,主公这书册,在器械方面,或许已经超过墨翟之成就了啊!”
细细将那些天马行空的内容回想一遍,他便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限制器械发展始终有个核心技艺限制,就如火药武器的进步依托火药的威力进步一般,器械的进步,依托于动力装置的开发。”
“我本以为辽东的水力器械已经巧夺天工,无以进步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的动力源。
蒸汽机....那帮工部老家伙们的嘴真是严。
此物若是现世,人之力便能越过界限,达到前所未有的境界。
呵呵呵....有趣啊!有趣。”
方陌嘴里小声说着,最后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精神亢奋压过了身体的疲惫,长时间阅读导致眼睛充血的他站起身,丝毫不顾此时的天色,以及那些精神恹恹的仆从,他一把推开房门,朝着自己的随从大喊着:
“走!马上出发,咱们去襄平工部衙门,耶耶要去干件大事!”
另一边,公孙度尚未知道自个的便宜弟子半夜疾奔,此时的他正挑灯夜读,身前摆放着来自军官团的部伍建设构想。
因为出身,以及军武履历的不同,这些人提出来的构想各有不同,但都极具前瞻性,以及军人特有的实用性。
“呼...如此看来,这些人还真不赖。”
公孙度是怀着笑意阅读这些军官的建设构想的,他很快便将这些构想分成了两类。
一类是徐荣、张浪、林阵等大将乃至帅才对火药武器对整体战场的发展阐述。
其中以徐荣的最为全面,其从军事装备的制造,到军事力量的动员,后勤体系的建立各方面来对未来战场进行了分析。
总体上讲,徐荣认为火药武器在短时间内会对公孙度的军队战力有质的提升,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各方势力针对火药武器的反制措施到来,火药武器的弊端,比如怕水、怕潮,造价昂贵,特别依赖后勤等会被特征重点针对。
同时,徐荣还针对火药武器在战场毁伤的一视同仁,意识到了公孙度必须拓展对小民的掌控力,今后的战场,不再是属于部曲,属于精锐挥洒血汗的地方,不能弯弓的小民亦能举起根火铳瞄准,蹒跚的老人同样也能杀人。
庶民的力量被大大放大了,力量的膨胀,必将导致其背后政治力量的膨胀,若是得不到重视以及控制,后果将是难以预料的。
公孙度在看完徐荣的策论之后感慨良久,徐荣果如他所想,是个真正的帅才!
与之相比,张浪、林阵还有严方的策论就显得有些格局所限了。
张浪阐述了火器诞生后骑兵战术的改变,他指出火器的毁伤效果,将会使得堆防御质量而成的具装甲骑性价比急剧下降,臃肿缓慢的具装甲骑在今后的战事中,除了特定战场,将很难有发挥空间。
随后,他在未来的骑兵发展构想中指出,骑兵将继续沿着公孙度一早定下的技术单一化发展,迅速训练,迅速成军,迅速作战。数量一定程度上压过了质量。
今后的骑兵将会随着火器在战场的普及化而逐渐轻装化,并且因为火器使用需要,这些骑兵在战场上更多时间里,充当的还是骑马步兵的角色。
而林阵,他所写的内容则是充斥着这时代强弩材官的惊讶与兴奋,在林阵眼中,火炮与火枪的出现,将彻底改变以往战争的格局,从前那种需要密集结阵来相互对抗的战场形势已不适用。
更快的反应以及机动速度,更多的火力投射,以及更大武器威力才是将来战术胜败的关键。
林阵还从技战术方面上阐述了火器投入运用后的场景,步兵将会从全甲到半甲,最后发展为无甲,只为了追求最快的机动速度,以向敌方投射火力。
为此林阵认为骑兵、骑马步兵、以及车兵在未来的潜力仍旧不可限量。
而严方的提议,在公孙度的眼中,则是所有人中最为务实的一类。
他敏锐的看到了,此时诸多势力与公孙度的一大区别便是火器应用,为此他专门阐述了利用火器如何打一场压倒性的不对称战争的想法。
针对此时冷兵器战场,为了应付弓弩的杀伤,正面甲具不可避免,因此军中短时间内不能抛弃甲具,且还要加强精锐部伍的披甲率。
至于目的,则是为了使火器杀伤力达到最大。
因为严方心中最佳战术还是那种排队枪毙的战法,只是这回是将武器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乃至有些无耻。
装备有精良足以抵御弓弩的正面甲具兵卒抵近到敌人眼前,举起装填好的大威力火枪,瞄着敌人眼睛来一发。
恶龙吐息一般的杀伤力,将会使这时代任何军队瞬间失去战斗力,接着便进入正常的秋风扫落叶般的追杀节奏。
“虽然有些无赖,但,这或许是最为实际,也是最为有效的做法!”
看到这里,公孙度也不由为严方的想法点赞,比起徐荣等人的想法从大方向上的阐述,严方这种落在具体实际上的战术,对前线军队的改变或许更大一些。
心中一动,公孙度不由写下自己的想法:
“随着火器进入战场,今后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将会有以下几种。
一、纯粹冷兵器,且丝毫不知火器为何物的旧时代军队。
二、纯粹冷兵器,知道火器为何物,有过被火器军队击败,或有过抵于火器作战经验的军队。
三、有抵御火器作战经验,且拥有了部分火器制造能力的半火器军队。
基于以上三种,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制定作战计划。”
“唔,至少目前,我等面对的还都是第一种对手。
不,我还是将这时代的军队看得过高了,须知,而今还有许多势力连弓弩制造能力都无,远程投射的威胁能力减弱情况下,己方的作战压力能够大大降低。”
公孙度一边写着,一边小声嘀咕着。
随后他再度翻开其他人的策论,略微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异与兴奋。
如果说徐荣等人的想法还在公孙度的预料之内的话,当他看到韩龙、关阳的构想时,他就有些大吃一惊了。
“利用火器的高效杀伤,以及火器对刀矛武器的代差,可以建立一支常备精锐且机动性强的部队,这支部队的作用不再用于常规的战守,亦或者安防,而是驻扎于水陆要冲之地,以便随时抵达战场,对战事成败起决定性作用。”
看到这里,公孙度当即眉头一挑:
“这不就是快反部队吗?而且,军人职业化,也是将来军队的发展方向。以精准的大投入,换来灵活的,超出寻常的战斗力。有些那味了....”
随后他又翻到了关阳的策论内容,当即大惊,因为关阳写出的内容,简直就与公孙度想象中的特种作战一模一样。
“采用斥候小队模式,选拔精锐组队,互相配合默契,专业专科训练,以求能够做到善于精于打夜战、乱战、突袭战。
要求能够完成隐蔽潜伏,潜入偷袭,暴起袭杀敌方首脑,从而对战争局势起撬动作用。
采用最先进装备来毁伤敌军,以弥补精锐部队人数少的劣势。
精准情报乃是小队作战的重要前提,可根据探查情报来进行模拟演练,以之制定最为适宜的作战计划。”
关阳以他的经历,以及在参观军器展览时获得的启发,将他心中的特种作战提了出来。
在他看来,以这个时代各个势力对情报的封锁能力,要想对敌方首脑人物完成狙杀,并不是个难以完成的任务。
上一次在东平陵与关羽的交锋中,关阳便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看来,他们没有顺带杀掉关羽的唯一原因便是,他们的行动目标不是对方罢了。
只要有合适的计划,配备合适的装备,以及足够精锐的人手,以小队来完成千军万马都难以完成的任务,并不是个妄言。
公孙度觉得他心中的那些他自认为跨越时代的构想,在这些想法满满的精锐军官面前,都有些拿不出手,手掌在书桌上沉沉一拍,摇头咧嘴道:
“都特么是人才啊!”
说着他大手一挥,拿起自己的笔在这些文书上大大写了个批准。
初平三年,冬。
幽州,广阳郡。
窗外冷风呼啸,寒风将不少窝棚的草垫都给掀了开来,一块块草垫打着旋儿飘在空中,少了负重的木架哐哐作响,一时摇摇欲坠。
眼看着好不容易搭建的窝棚就要倒塌,低矮的土屋内顿时钻出来好几个汉子,七手八脚的稳住窝棚。
“这鬼天气,这般冷,咋还不下雪?”
牛二望望灰黑色的阴沉天空,小声嘀咕一句,接着大声招呼手下:“都动起来,绑紧一点,落雪之后也不怕被压垮。”
就在牛二为农庄的杂务烦心之时,一个骑驴少年从庄子大门口奔来。
“头儿,有人找!”
片刻之后,牛二拿着一份印有州府印章的征召文书,惊讶抬头看向来者:
“怎的?要打仗了?谁这么不长眼,这时节犯境?”
传信的兵卒头脸裹得严实,兴许是原地站久了,埋怨的看了眼没啥人情世故的牛二,但他也知道眼前这人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角色,这庄子与本地大姓的争斗他也是有所耳闻。
敢在那些大姓嘴里抢食吃,还挨过了大姓豪强们的明刀暗枪,其本身便就不是个可以被他们这种基层官吏可以小觑的对象。
念及此处,传信兵卒合上嘴呼了口气,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腿脚道:
“不知,今次或许不同,征召的文书不多,咱们县也就几个。听咱们县尉说,当不是坏事!”
接着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单独取出一封信递过去:“这里还有封送与兄台的书信。”
“咦?”
牛二惊咦一声,接过书信一瞧,顿时明了,这是身在辽东的张浪所写,信中并无什么艰涩词汇,只是叮嘱他一定参加此次征召,其中有些大好处。
翌日,牛二便就与本郡被征召的老兵一同踏上了辽东之旅。
此时渤海已经结冰,寒风凛冽,并不是个适宜出门的时节。
可牛二出发之后却发现,道上的行人客商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广阳郡内的官道上,随处可见一些衣衫褴褛,在寒风中疲惫的劳作之人,旁边还有些手持弓弩,凶神恶煞的监工,外侧还有骑在马上,随时张弓的骑兵巡视。
经过这帮人的整理,自蓟城而出的官道已经有了雏形。
牛二的庄子今年已经出过工,对这些顶风冒雪的劳作之人有些了解,里面的人大多是些外地战俘,亦或者外国劳工。
今年夏季以来,不知为何,幽州各地便就兴起了建设风潮,有实力的大姓豪商自行组织队伍,承接官府的任务。
期间因为大姓对劳作之人的虐待,发生了好几次的暴乱,州府看不下去,对涉事大姓处以重罚。
随后那些大姓们,很快便钻起了文书漏子,开始从国外输入劳工,亦或者与州府议价,直接使用战俘进行劳作。
这样一来,人力成本大大降低,期间虽然也发生过劳工暴动,可向来温和的州府,对待这些劳工可是一点不手软,不仅发动周围的农庄参与抓捕,还启用民兵以及郡兵,对逃亡劳工进行了大搜捕。
几次徒劳无功后,来到幽州服苦役的劳工、战俘们很快便就认清了现实,开始在监工的皮鞭下为幽州建设添砖加瓦。
牛二对这几个月发生的暴乱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对那些劳工还是太过温和,对待不服管教的劳工,当施以雷霆手段威压才对。
数日之后,牛二一行在越过沽水之时,发觉了正在河道上辛苦施工的茫茫人潮。
充斥着枯黄与白色的旷野里,人群中里流淌着一杆杆火红大旗。
看到旗号,牛二便知道那些乃是州府组织的队伍,远远望去,人潮犹如蚂蚁一般,正在河道上下忙碌。
巨大的桥墩立在将近干涸的河道上,木板圈成圆形的空间内,正随着周围劳工的努力,不断汇聚着水泥。
赶路的牛二等人望过去,粗大有如象腿的桥墩上,有着一节节犹如骨架的木头,远远观之,颇为奇特。
同伴中有个肥壮汉子,见到众人惊讶目光,当即卖弄道:
“那玩意叫木筋!辽东建工听过吗?我姐夫就在里面当工头。去年上头要他们做那什么钢筋水泥桥来着,可哪里来那么多的钢来做桥?
当时便有匠人提议,用榫卯连接的木料来代替钢筋,还取个名头叫木筋。
这玩意在辽西,还有辽东都已经多次施工,这不,滨海道的铁路还是多亏了这帮子人!不然就那里的沼泽水泊之多,猴年马月也通不了道。”
有人听说大人物要用钢铁造桥,当即吸口凉气,随后便被空气中的寒凉呛住,连声咳嗽道:
“嘶...咳咳,钢筋来做桥,这得多少钱啊!”
有人闻言连忙颔首应和:
“是极,还不如拿来给咱们做铠甲,战场上多威风!?”
“那可不一定!....”
牛二没有理会这些老兵的争吵,沉默着望着那架孤独矗立正在成型的大桥,只觉得世界前二十年的变化,远没有这两年来得剧烈。
呼呼!
迎面的寒风吹过来,扑打在脸上,让牛二有些睁不开眼,他忽地感受到一阵冰凉,睁开眼睛看向昏黄的天空,小声喃喃:
“下雪了!”
很快,一行便就抵达了临渝,随着滨海道的铁路开通,从前无人在意的临渝县,而今因为这条铁道的打通,成为了水路海结合的交通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