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变数(1 / 1)
尽管天寒地冻,可临渝的人烟却远比从前要多,因为渤海冰封而滞留此地的商人船主,为了商机到此经营的贩夫走卒,以及前来贸易的附近胡部,各式各样的人群簇拥着,汇聚在这一新兴区域,汹涌人潮的喧嚣声驱散了不少冬日的酷寒。
冬日里正是牧人牲畜减员的集中时节,比之从前眼睁睁看着牲畜损失的无奈,而今的辽西胡部有了新的选择,那便是驱赶牲畜入城售卖。
辽西的铁道开通不仅仅是拓展了滨海道的转运能力这么简单,便捷的道路条件,使得辽西一下子成为连接辽东与幽州的关键通道。
重要的战略条件,加上辽东商业的经济辐射扩张,使得当地的胡部也随之享受到了发展带来的好处。
牛二亲眼看见身着羊皮袄,戴着皮帽的乌桓少年与周围的胡部青壮一齐,将漫山遍野的羊群驱赶向临渝城外的庞大羊圈当中。
“看不出来,这些乌桓人还真有钱!”
看着这他从未见过的牲畜数量,牛二颇为咋舌,有些羡慕的舔舔嘴唇,望向同伴道。
“可不是!前次大战,这些胡部骑兵听说立功的也不少,得了不少斩获,听说这些蛮子不要财货,只要牛羊....可把那些管理财货的官吏高兴坏了。这一来一回,赚了多少钱?”
旁边一老兵闻言顿时应道,言语中多少带着些对那些官吏举措的艳羡。
“辽西胡部的日子也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听说辽西这边也有农庄,还是什么农牧并举,说白了就是种地放羊都要干。
我有一亲戚便是来了此地,虽说分了一大片地,可地都是生地,开垦不易,那些乌桓人一个个死脑筋,种地都不会,若非有那些大型器械租赁,今年辽西春耕就惨了。
一年到头忙个没完,年底还来找我家借粮。
不过,此地的肉价确实低廉,奶制品也颇多,许多汉人落户慢慢也就习惯了胡人饮食,广阳郡集市上的奶酪便是源自此处。”
牛二听着,轻轻点头,对那些乌桓少年背后的汉人面孔有了些许明了。
没多久众人汇聚成一队,迅速抵达了临渝城外的木制车站,铁路初建,两侧簇拥着无数车架马匹,时不时的便有人在铁道上搭设木架轨道,将马车转移平地上来。
纷乱的场景中,老兵们排成整齐的序列,就像军中集训一般,赶到了他们的车厢。
坚固的车架,内置的炭火,温暖的陈设,一度让老兵们回忆起了从前在辽东行军的日子。
砰砰!
忽地,温暖的车厢被人用手大力敲响。
牛二掀开车帘,看见一个红扑扑的少年脸庞,一双黑色眸子格外锐利,让牛二一瞬间想到了鹰隼。
“你是?”
牛二压住怒气,探出头望着少年略带倔强的面庞,居高临下的问道。他心中怀有疑惑,早先便从这些神通广大的战友口中得知了这一趟乃是绝密集训,来人都是精锐,且大多立有战功。
眼前的小鬼能够越过外边的重重警卫出现在他的眼前,本身就不是件容易事情,故而他也没有多少恐吓的意思。
少年望着牛高马大的牛二,手指摩挲着腰间刀柄,眼神里闪烁着危险的光。似乎稍有不对,便要动手一般。
这般生瓜蛋子,牛二在军中也见过不少,当即便想要下车,教训这小子一番。车上的老兵并不阻拦,而是环抱着双手,淡笑着看那少年出丑。
“得罪!得罪!兄台贵姓,听管事说,你们这辆车还有空位,还请容我与小侄上车则个。”
忽地,旁边闪出个身着锦袍的干瘦汉子,一脸谄笑,对着牛二以及车上的同伴连声陪笑,说着还不停往两人手里塞着东西。
牛二被这打扮得像个员外的汉子吓了一跳,比起少年,这人的出现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手掌中的事物触感也不对,牛二轻轻捏捏,仔细一瞧,竟然是一张崭新的二百钱纸票!
出手不凡。大户!还与军中有干系!惹不起!
牛二权衡一二,当即侧过身子,拉开厚厚的帐帘道:
“上车吧,只是,这车去往何处,我等也不知晓,怕误了你叔侄行程!”
“多谢兄台。”
暴发户的汉子道谢一声,便就拉着少年上车,其人手脚很是麻利,先给马车上的软榻铺上一层毛毯,接着摆上果盘、酒酿,招呼起二人吃食:
“来,二位,这趟路远,我等先饮一杯。”
接着他眼疾手快像是脑后长眼一般用筷子打掉少年伸向酒壶的手:“巴彦,你还小,不得饮酒!”
少年痛呼一声,狠狠瞪了一眼锦衣汉子,冷哼一声后,自顾自的钻到车窗前生起闷气来。
“哦?兄台知道我等的目的地?”
牛二被这锦衣汉子的做派勾起了兴趣,径直坐在案几前,同时招呼另一个同伴坐下,随即问道。
锦衣汉子端起酒壶,小心翼翼的给两人斟酒,饶是如此,酒壶还是颤抖着将不少酒液洒在案几上。
牛二抬眼望去,这才注意到对方右手缺了三根手指,而且仔细看去,手掌上满是疤痕,看着像是刀伤。
“辽东,襄平。我只知道这么多,其他的,都是绝密。不过,能上车的,都是好手!”
费了许多功夫,锦衣汉子终于给两人斟满酒,接着举杯道:“为诸位好汉贺!”
“惭愧!惭愧!”
牛二满饮一杯酒,连连摇头说着,接着望向对方道:“兄台也是老兵?”
“嗯,斥候营,掌旗官。”庞义看看左右,接着举起右手晃了晃,苦笑道:
“这手,是被白马义从砍的。不过我不后悔,若不是这三根手指,我这条命就没了。”
庞义说着,眼睛一度变得迷离起来。
他想起了这段日子的遭遇,渤海洋面上的风浪,庞大堪比楼船的巨鱼,为财富为利益而疯狂的沓氏士民,一一在他的眼前闪过。
“军爷,买支股票呗,稳赚不赔,保你下半辈子不愁吃喝!”
沓氏街头无处不在的股票经济,以及他们面带恳切的虚伪声音再度回响在耳畔。
扑通!
“有人跳海了!”
“又有人亏了!城门口的横幅大字挂了多久啊!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看客们磕着瓜子,笑呵呵望着这场人间闹剧的上演。
见识过这副场景的庞义将怀中的巨款压得更紧了些,连连摇头,坚决道:
“不买!打死也不买!”
襄平城,陆家铁匠铺的后院内。
庞义掏出一张他耗费巨资从城中铺子里采购的水晶镜子,交给了名身姿婉约的少女:
“葛三让我交给你的,他,,死后,我在他遗物中发现了好多镜子,他生前曾说,没有一副铜镜配得上你的,他还说,要攒好大一笔钱,到你家提亲....”
庞义看看仍旧响着铁锤敲击声的铁匠铺子,眼睛有些湿润的吸吸鼻子,苦笑道:“总之,葛三回不来了。你,找个好人家就嫁了吧!”
少女的眼睛溢满泪水,手掌握紧了水晶镜的把手,指节都因为用力而些许发白,闻言她忽地站起身,用着母豹般的眼睛望着庞义:
“那个傻子!傻子,当真以为多挣点钱便能娶我?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就去参军?他.....”
“呜呜.....”
砰!
“哪个登徒子!?看我一锤!”
院门被双大脚踹开,一身腱子肉的陆家铁匠手持铁锤冲进来,招呼着手下就要寻人,却发现院内除了女儿空无一人。
“婉娘!说,谁欺负你了?”
“爹爹,是葛三...”
“葛三?果然是他,我早看他小子不顺眼了,哼,这回逮住他定要打断他的腿!”
“爹爹,葛三他死了!在中原战死的!”
铁匠环视一周,除了在院墙上发现一点印记再无其他收获,听到葛三战死消息的他愣了一下,虽然他从前言语中一直对葛三瞧不上眼,可他心中其实很是欣赏葛三的。
他们父女作为中原难民,能迅速在襄平站稳脚跟,少不了邻里之间的相互扶持,葛三便是其中最为积极的一个,想到那么一个少年人阵亡,铁匠的铁锤不由自主的垂了下去。
“呃....这么年轻,怎么就死了呢?可惜了.可惜了啊...”
砰!
院门再度合上,空气中满是眼泪的味道,少女怀抱着镜子,痴痴望着镜中人:
“傻子....”
.....
“你是我阿爸的战友?你怎会身着汉服?还一身锦衣,哼,看着就不像好人!”
辽西草原上,少年骑在马上怀疑的望着来人。
“多谢叔叔送还巴图遗物!”
强健美丽的草原妇人向着庞义笨拙的行礼,对于手中的二百金财货似乎毫无概念。反而很是郑重的望向庞义道:
“敢问叔叔,巴图是怎么死的?”
庞义回望,盯住妇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回道:“为了掩护我等,力战而死的!他是真正的勇士!”
妇人似乎狠狠松了口气,接着便拜倒而下对着庞义施了一个礼。
当夜,妇人召集了附近部族农庄的胡部青壮,这些骑马而来的都是巴图的亲族,在得知他的死讯后,众人将他的遗物烧成灰烬,涂抹土灰的巫师跳着瘆人的舞蹈,举着兵刃的武士呼喊着不知内容的口号。
“巴图已死,他们家下一位向主公尽忠的便是巴彦!”
老族长将少年亲自牵到庞义跟前,极为诚挚的说道,其人俨然将庞义当作了州府官吏。
半个月后,庞义收到了关阳的书信:“庞义,若是还想从军,便来襄平,少了手指也没事!”
“兄台意思是,此次集合,是为了选拔?”
牛二听到庞义透露的些许信息,当即有些不可思议道。
“嗯,目前我所知道的,当是如此。此次集合,幽州、冀州、青州、辽东,凡是在可征召之下的老兵、精锐都在之列,这些人汇聚在一起,人数至少上万,可我听好友说,最终留下之人,不会多于一千五百!”
庞义尝了口羊肉,砸吧下嘴,继续道:“这还不是最终结果,在这一千五百人中,还要进行选拔,最终选出五十人。”
看着眼前晃悠的五根手指,牛二有些迷糊,将面前的酒盏一杯饮下:“嘶,这是要作甚?这般层层筛选,还能选出花来不成?”
“这便不是我等能够置喙的了,主公的想法,鬼神难测,更何况我等?”
.....
北高句丽,国内城。
“大王!请听下臣一言。高句丽内战经年,国内早已疲敝不堪,而观那聊双公孙氏,却趁着我等内战之机,趁机拓展势力,而今不仅辽东汉人势力愈发强盛,其人还占领了幽州治所,实力不同以往。
还请大王三思,当前之计,唯有放下仇恨,共抗强敌才可!”
一身高句丽服饰的薛文立在国内城的王宫内,对着上首的高发歧连声劝道,声音里竟然带着哭音,似乎对这些年高句丽经历的苦难格外痛心。
“哼!高伊夷模,弑杀亲父之辈,吾不屑与之为伍。你且退下!”
高发歧面容冷酷,闻言并未有所表示,而是径直挥手,让人将薛文架出去。
“大王,大王不可啊!公孙度此子,恶名昭彰,万不可与虎谋皮啊!高句丽的百年社稷,万不能毁啊!”
随着薛文北卫兵拉扯着出殿,上首的高发歧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陷入了自我反思当中。
作为而今高句丽的大王,高发歧很清楚自己上位的猫腻,故而他一上位便就加大了对南方高伊夷模政权的打击。
只是,让他感到失望的是,或许是高伊夷模当年的水攻,将高发歧本就不多的精锐给冲个底儿掉。
以至于后期在辽东武备、战术的加持下,竟然难以攻破叛军驻守的夫租防线。
沉吟良久,高发歧忽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国相,沉声问道:
“查清楚了吗?南方叛军中,果真有汉人相助?”
“探子已经查明,那高发歧之所以能够抵抗我大军,最为主要的便是借助了那些汉人商贾的帮助,这些年的交战,南方叛军的武备,已经能够与我大军相持平了!”
见到传闻被证实,高发歧很是愤怒,手掌死死掐住软榻,脸色一阵变换:
“该死!可恶,公孙升济此僚,既然助我登上大位,又为何要襄助那叛逆,难道这厮,真是欲亡我大高句丽不成?”
“大王!”
一旁时刻关注高发歧神态的国相当即拜倒,急声道:
“臣恳请大王罢战,那公孙度心怀不轨,内战经年,国内不仅伤亡累累。
还因为我国的多次借款,汉人商贾大肆在我国扩张市场。国内土地买卖最大买主便是那些辽东商社,国内的最大的布匹生产商也是那些汉人商社,国内的农具最大提供商,还是汉人商社!
长此以往,我高句丽,怕是国将不国了啊!”
高发歧看着这位一直忠心跟随的老臣许久,抬起的手缓缓落下,叹息道:
“去,派人迎使者归来,商讨议和事宜。”
“喏!大王英明!”
国相闻言大喜,一边称诺,一边忙不迭的向外奔去,想要追上薛文的脚步,以尽快停止这场流血内战。
高发歧没有理会有些失态的国相,而是看向身后的亲卫,面无表情道:
“另,召集国内各部头人、贵族前来国都,孤,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