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民兵(1 / 1)
“杀啊!”
震天的喊杀声里,倒在土屋墙角的赵栓缓缓睁开了眼睛。
“哼.....”
一根羽箭直愣愣的插在胸口,剧烈的疼痛侵袭全身,让精神萎靡的赵栓不由闷哼一声。
“杀啊!冲进去,为乡亲们报仇!”
外边传来一阵阵乡音,呼喊着冲杀的口号,人群的呼和更多,声浪汇成海浪,将本就头脑昏沉的赵栓冲击的心神紊乱。
“唔.....”
赵栓捂着头,低沉闷哼着,痛苦的记忆涌进脑海,他忽地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申河、乱兵、妻子、箭矢.....
“云娘?石头?”
想起妻子,赵栓丝毫不顾那些喊杀声,猛地转头,这才发觉那座温馨的土屋不知何时已经倒塌,碎裂的土石块缝隙积起一洼洼血水。
“啊.....”
扒开层层碎土,终于望见了妻子尸体的汉子绝望的嘶喊一声,胸口挂了个不停晃动箭矢的他一下子跪倒在地,眼神瞬间决绝起来。
一刻钟后,赵栓汇入了喊杀的人潮当中。
他那一身破败衣裳,加上浑身染血模样,让不断向私兵扑杀的民兵都将他当作了自己人。
村子的布局凌乱,村民的房屋更加不堪,地形、道路被一处处矮墙、土屋分割,到处都是火焰,到处都是厮杀的人。
私兵们被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民兵冲击着,民兵们往往厮杀的技艺拙劣,故而总是举着加长的长矛整齐的朝着私兵冲击。
这种超出常规的武器甫一出现便让猝不及防的私兵吃尽了苦头,当即被民兵们打的节节败退,到处都是被砍的面目模糊的私兵尸体。
但在某些狭窄区域,长矛反而成为了阻碍,几个披甲的私兵凭借着出众武艺,便能挡住一大股的民兵冲击。
赵栓冷着脸,手里紧紧拽着短矛,眼睛四处巡索着,像是在山上寻找可伐的树干一般。
“你们这些刁民找死!”
附近的一处巷子内,一个披甲的私兵手中钢刀连连挥舞,直将几个突进来便不知所措的民兵轻松杀死。
赵栓猛地顿住脚,这声音很熟悉,在他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人发出的。
一瞬间,莫大的愤怒占据了他的脑海。
妻子的惨状,自己的怯懦,私兵的残暴,种种场面不断浮现在他眼前,让赵栓禁不住加快了脚步。
巷口的民兵踟蹰着,里面的私兵是个好手,狭窄的地形不利于民兵发挥,此处又没有可以指挥的军官。
众人当即都愣在了当场,有人甚至被里面的私兵气势所摄,有了向后奔逃的苗头。
“让开!”
赵栓挤开几个犹豫的民兵,在那些民兵的诧异的眼神里,他奔跑着跳起来,手里的短矛朝着那名叫嚣的私兵砍去。
“嗯!?是你?”
私兵看到来人,第一眼便是注意到对方胸口的羽箭,那是属于他的箭矢!
一个被他当作死人的黔首,竟然死后复活,向他复仇来了!?
私兵瞪大了眼睛,惊恐的他左右打望,生怕自己身处地府。
然而,就是他愣神了那么一秒钟,手里的钢刀慢上那么一瞬,却注定了他的结局。
噗!
柴刀有些钝,刀刃砍在私兵的脖颈后卡在了里面。
赵栓落地后,像是没事人一般,继续挥舞短矛,没有穿刺,而是如平日里砍柴那般连连挥砍。
“还我云娘!还我石头!还我的地来!”
噗!噗!噗!
柴刀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在血肉上,带起一连串的骨茬肉渣。
靠着一点肉丝粘连的脖颈终于承受不住。
嘭!
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落在了地上。
“呼呼呼!”
赵栓喘息着,最后一下挥空的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身后,目睹了全程的民兵呆住了,赵栓身上那股子杀意,让这些民兵都感到心底发寒。
“乖乖,这又是哪个庄子的杀神?”
“就是,看他那样子,这般不要命,莫非与这些部曲有大仇!”
“我认识他,他就是这赵庄的人,看这样子,家里被部曲祸害得不轻。”
民兵们的窃窃私语声响起,但多数人投向赵栓的目光还是充满了敬意。
“好汉子!兄弟哪个庄子的?医者?有医者没有?”
赵栓用尽了全力挥砍,身子正有些虚,意识正迷糊着,身后就出现个跳脱少年,看着赵栓这个胸口插着箭,犹自奋勇杀敌的汉子啧啧赞叹。
“不用!我也要杀敌!给我刀,杀光他们!”
铛铛!
赵栓甩开少年关切的手,将那根用柴刀简易拼装的破旧短矛扔到地上。
接着一把扯出胸口的箭矢,却带出几枚残损的铜板,铜板上全是血迹,在地上翻滚着打着圈。
然而,以往视钱如命的赵栓这回却压根没有理会地上翻滚的铜钱,眼神直愣愣的看着少年,一点不在意其他。
“嘿!给你!”
狗娃对这个捡回一条命尤自酣战的汉子很有好感,当即将自己缴获的环首刀扔了过去。
赵栓木然的接过环首刀,环首刀的份量很足,拿在手上就像那把历经岁月的柴刀一般。
粗糙的手掌抚摸着,感受铁器带来的冰凉体感的他低着头,继续踏步前进,寻找新的猎物。
而在村口处,收到情报前来支援的王安立在大石上,望着村子里蔓延的火焰,不停的下发命令:
“快,李庄主,带着你们的人,给我堵住村子的南边缺口,绝不能让孙家的部曲跑掉!
其他人给我攻进去,私兵有骑兵,一定不能放他们出来,给我将他们堵在村子里围杀。
天黑之前,一定要将这伙私兵吞掉。
不要瞎跑,找村子里的幸存村民带路.....”
四周围着一大群手持简陋长矛的民兵,他们人人眼神冒火,对这伙肆意屠杀的私兵格外憎恨,不少人眼中带着雀跃,那是对豪强复仇的期待。
看着这些随着低烈度战斗而成长起来的民兵们,王安欣慰点头,不忘提点一句:
“尽量抓活的,不要让他们死的那么痛快!”
身后李庄的民兵首领没有二话,招呼一声便拉起一大群手持兵刃的民兵向着村子的南边冲去。
一队队衣甲简陋但精神气很足的民兵自王安的面前越过,让他的心绪也不由有了起伏,想起这段时日的拼杀,饶是年轻的王安都感到心力交瘁。
经过这段时日的见闻,王安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农庄民兵对比豪强私兵,二者战力其实相差不大,真要论起来,民兵还占据了人数优势。
民兵们缺少的,从来都是向豪强拔刀的胆气罢了。
这一次的民乱中,民兵有公孙度的背书,胆气不同以往的他们,爆发出的勇气与战力,不止是那些看不起小民的豪强,就连身处其中的王安也感到惊骇不已。
“农庄、农会、民兵,主公心思,如同渊海啊.....”
王安孤儿出身,自小见惯了人间冷暖,公孙度收留他,让他在羽林营接受教育。
故而王安时刻将自己的立场与公孙度保持一致,向来将公孙度的命令奉为圭臬。
如果说辽东的农庄建设是建立在那数百家豪强尸骸之上的话,那么而今河北大地上的农庄,便是建立在无数具血肉之上的。
公孙度似乎有意将河北的基层矛盾彻底激发,让走投无路的小民尽情释放暴戾,誓要砸碎河北大地上固有的一切。
但王安从心底里却是高兴乃至兴奋的,因为他发现公孙度发布的命令,竟然与他的根本立场惊人一致。
“消灭地主豪强,耕者有其田,劳者获其利,人人有地后,再发展工商,黔首的好日子,终于能来了吗?”
王安捏紧了腰间刀柄,目光投注在眼前的小村,其中闪过一丝困惑。
“只是,主公为何要执着于发动小民呢?
以主公之力,在河北之地行辽东故事,难道不是轻而易举吗?”
......
“快!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冲进来!”
村子中心属于村长赵柯的大屋围墙上,私兵头目们厉声嘶吼着,不断要求手下向那些扑杀过来的民兵反击。
嗖嗖嗖!
居于高处的私兵们得令,齐齐朝着冲击的民兵发射箭矢。
在初一接战失利之后,经验更加丰富的私兵们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些民兵在远程投射上的短板,当即使用羽箭进行阻隔。
“啊!....”
“哼,救我.....”
“娘欸,快跑啊!”
锋利的羽箭齐刷刷落下,胡乱冲击的民兵霎时间倒下一片,瞬间的巨量杀伤,顿时让外边民兵的士气一沮。
“哈哈哈,就这样!随我杀出去,这帮人还是这般没用!咱们不必怕他们!”
墙头上的私兵头目见状顿时大喜,当即招呼左右亲信,就要坠着那伙被羽箭打击败退的民兵掩杀回去。
吱呀!
紧闭的大门忽地打开,全副武装的私兵们大呼小叫着,举起手里的兵刃朝着败兵冲击过去,眼中全是对胜利的欣喜。
民兵的溃败惨象做不了假,私兵对付这些小民出身的民兵本身就有着心理优势,看着那些敞开在他们眼前的民兵后背,这些人当即若群狼扑食一般冲了过去。
轰!
就在私兵们即将要冲垮那些乱糟糟的民兵之际,侧边的一处土墙忽地整体崩塌,漫天的烟尘里,奔出一队队手持加长长矛的民兵。
“杀啊!”
狗娃作为这些民兵中的老兵,顶着一副不大合身的头盔冲在前方。
然而,饶是他的小短腿跑得飞快,还是快不过身后的那些高喊猛冲的民兵汉子。
哧哧!
这些人越过指挥的狗娃,整齐平举着长矛,若一根根发射的弩矢一般。
颀长的长矛列成了丛林,根本不给那些突出来的私兵反应时间,便将他们给插成了一串串血肉葫芦。
铛铛!
私兵头目目瞪口呆,民兵手里的长矛太长,超过了环首刀的攻击距离,任凭他连连挥舞钢刀,却还是被人一矛刺中结果了性命。
“杀啊!”
“胜了,哈哈!”
完成一次完美侧击的民兵士气大振,刚刚还在败退的民兵手里擎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朝着崩溃的私兵乱打乱砸,顷刻间便就这一支敢于出击的私兵给消灭个干净。
“咳咳,”
手上兵刃连染血的机会都没有的狗娃被民兵奔跑的烟尘糊了满脸,有些泄气的他环顾战场,总算没有忘记自己的指挥职责。
“你!”
他踹踹身旁的申河道:
“愣着干什么?大门还开着,给我冲啊!冲进去,”
申河有些发怔,虽然对农庄的实力很有自信,可亲眼看到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压迫得他们无法呼吸的士族私兵竟然被乡亲们三两下解决,他还是有种不现实的感觉。
被狗娃踹的一个趔趄,申河猛地回过神来,转头望向刚才私兵们出击的大门缺口。
那里,是赵老爷家,是他打了五年白工的地方,他对那地方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然而,就是这熟悉的地方,却是申河无数次夜里惊醒的梦魇。
他就在那处噩梦般的地方长大,一处处场景浮现在眼前。
牲口棚里,有一丛丛干燥茅草,那年冬日酷寒,受不了冻的他为了取暖,钻进棚里与牛羊为伴。
水井边上,青石板上有他留下的大大小小脚印,蹒跚的少年咬牙硬撑着,半桶半桶的提着水。
宽阔厨房里的一碗碗稀粥,无数次饿到眼前发黑,又因为挨饿而犯错,继而毒打的经历。
还有那埋葬着无数奴仆尸骨的后院。
申河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身上的旧伤疤一瞬间都开始发痒,想起自小遭受的毒打,没日没夜的饥饿,几度差点冻死的经历。
“冲啊!活捉孙禄,活捉赵柯!”
申河大喊一声,再一次的,迈开大步向着赵家大门而去。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低着头随时等着受罚的家奴。
“冲啊!杀进去!”
申河身后跟着一众赵村附近的村民,这些人对攻破赵家宅院最为热切,对豪强的仇恨驱使着他们,使得这些人纷纷高呼着猪突猛进。
砰砰!
门口用来阻碍的车架、土石,三两下就被汹涌的民兵挤开,私兵正处于出击精锐被团灭的震惊中,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这帮造反者冲入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