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大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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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

衣着破烂的汉子挺直了腰杆,昂着头,急促地敲击着手里铜锣,朝着那些藏在遮掩门户后的百姓大声呼喊着:“开大会了,乡亲们!都来看啊!”

待敲锣的汉子走远,躲藏在门后的村民这才眼神躲闪的从自家的破屋里钻出来,开始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起来。

“张老四?怎么是这小子,还以为他死在那帮乱兵手里了。他刚才嘴里说的开大会?是个什么意思?”

“去看看呗,那伙子农庄民兵阵仗大得很!昨天忙了一天,又是敲锣又是打鼓,还在村口立了个高台.....”

“不妥吧!?那些人手里拿着刀子,看着就不像是好相与的.....”

“怕什么?他们手里拿着刀子,可却没有对咱们动手,与那些乱兵可不一样。我听里面的一个亲戚说,他们是那什么.....咱们百姓的子弟兵....”

显然,王安等农庄民兵的到来,对这些尚且处于豪强大姓控制下的百姓来说,算是一件相当新奇的经历,故而众人始终怀着提防。

“我要去!”

人群中的一个阴沉汉子忽地开口。

人们转眼望去,就看见那个说话之人原来是沉默寡言,老实肯干的赵栓,只是,经过这场兵乱之后,赵栓的性情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眼神冷飕飕的,让这些百姓都不敢与之对视。

想到赵栓家所遭遇的一切,百姓眼中都闪过一丝怜悯,其中上了年纪之人劝道:

“栓子节哀!你家的事我等都听说了,万不可冒险啊,否则你家的香火可就断了啊!”

听到香火二字,想起自家儿子那残缺不全的躯体的赵栓脸皮不禁抽了抽。

他没有应声,从身后破败的土屋院子里取出一把光滑雪亮的环首刀,熟练的别在腰间,随后看看那些面露犹豫的村民,沉声道:

“有什么可怕的?人家来帮咱们打乱兵,过后也没有对我等动手,不曾抢掠,不曾烧杀,无论这场大会是何意,于情于理我等都该去。”

说完,赵栓也不理会身后的村民,大跨步朝着村口赶去。

“嘿!对,栓子说得对,没啥可怕的。农庄的民兵都是大家的熟人,乡里乡亲的,不至于.....”

“对!走,大家伙一齐去看看,这大会是个什么章法.....”

很快,赵栓的背影后边就汇集了大群的赵村幸存村民。

这些人尽管对前日那场兵乱心有余悸,可看着路上那些脸色稚嫩,却保留着些许骄傲的民兵,听着那些熟悉的后生与他们打招呼,各自心中的担忧也就慢慢淡了下来,余下的,尽是对这场农庄管事组织的大会的强烈好奇。

等众人抵达了村口,这才发现,村口的高台附近,早已被大股的百姓所淹没。

小民的生命力是顽强的,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抵挡各式灾祸,灾祸过后,忽地便从各处钻了出来。

来自赵村附近乡野的百姓,在相熟民兵的宣传下,涌入到了这一特殊地点,仿佛想要见证什么不一样东西似的。

人群拥挤且繁杂,不止汉子,其中还有许多提着篮子的妇人,人人昂着脑袋,朝着高台上被捆缚的犯人指点打量。

“这是干什么?那是赵老爷吧!?他被抓了?”

“不止啊!你看那个人!我记得他!他是凶手,我爹就是他杀的!他还抢了我家的驴!”

高台角落,王安静静的注视着一切,今日的大会虽然是他在筹备,可具体的工作,他却交给了申河这个后辈。

在王安想来,与其他这样百姓中的青天大老爷出面主持公道,远不如申河这样众人熟悉的汉子现身说法,对百姓的心神来得更加震撼。

“开始吧!”

过了许久,眼见着人流汇集的差不多了,王安朝着由于激动而脸色涨红的申河颔首道。

申河静静抿着嘴,沉默着的重重点头,接着迈步而出,走到了人群面前。

果然,申河的出现,立时引起了台下百姓的惊呼与议论。

“嗡嗡!”

“咦?这不是申河那小子吗?怎么长这么大个了?”

“我还以为这小子死在赵老爷手里了,没想到啊....”

申河望着台下那一双双紧紧盯着他的眸子,心神忽地安静了下来,紧张一下子不翼而飞。

想起往日的种种,他不由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掌对着台下的乡亲高呼道:

“乡亲们”

声音充满了磁性,且还包含了激荡人心的力量,立刻吸引了尚在议论的百姓注意。

台上这个黝黑的,自信的,目光炯炯的年轻人,不就是那个常年衣衫褴褛,光着脚走在村里,被村子里的小娃笑话,被村子里的大人嫌弃,被赵家上下指使打骂的申河吗?

数年前,数月前,数日前,谁会料到这个低人一头,直不起腰的少年能够在今日站在高台上对他们喊话。

这一刻,记忆回溯,阶级错位,时空拉扯,让在场的百姓皆不由静下来心神,仔细聆听这个汉子的讲话。

申河看着被吸引注意的百姓,停顿了下,没有华丽辞藻,完全凭借本能的他继续喊道:

“乡亲们!我要说,这世道马上就要变了!

呵呵,你们或许会问,世道就在那里,祖祖辈辈都是那样,它又要变成什么样子?

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新的世道里,该是我等黔首当家作主了!”

申河几乎是本能的说出了这句时刻回荡在心头的话,盖因这就是他的亲身体会。

但就是这句话,却立即在聆听的观众心中掀起了滔天大浪。

“他在说什么胡话?这是要造反啊!”

“该死,这厮该不会是黄巾吧?”

“黔首当家作主?从未听闻过,当年的大贤良师都不敢如此讲!”

“听听,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人群中,百姓们眼神闪动,有人恐惧,有人兴奋,有人麻木,各自小声交流着对申河这句话的反应。

“哈,哈哈哈哈!”

不止台下,就连台上被捆缚的犯人们闻言,都各自变色,其中的赵柯最是激动,他大声笑了起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犹如疯魔了一般。

申河快步来到赵柯的面前,冷冷的看着对方,出言怒斥道:“你笑什么?”

“哈哈哈,我笑你的无知。谁给你的胆量喊出刚才那句话?黔首当家作主?哈哈哈,这句话不可笑吗?

古往今来,都是王侯将相居庙堂,黔首百姓落乡野,官吏豪强牧首一方,什么时候,轮得到尔等一群牛马做主?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赵柯笑得眼泪迷住了眼睛,却因为手脚被缚无法擦拭,但他还是看清了王安的位置,朝着王安方向厉声喝道:

“那边的,你是农庄之人对吧?这厮的妄言,你就不怕公孙度听闻吗?”

在赵柯想来,这世上的掌权者,向来都是要对申河这种以下犯上,颠倒秩序的叛乱者加以惨烈镇压的。

可令他感到惊异的是,王安并未回应,反而异常平静的注视着他。

旁边的申河同样平静的注视着赵柯,像是在打量什么可怜之人一般。

“你怎么就敢确定,使君说不出这句话?”

听到这句冷飕飕的话,赵柯猛地抬头,紧皱眉头的他,吃惊的看着两人:

“你们....你们....”

啪!

申河冷笑着一把摊开卷文书,翻开到赵柯的面前,指着上边的文字道:

“老狗,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不是公孙使君的字,这是不是公孙使君的签章?”

赵柯甩甩脑袋,眼泪鼻涕乱飞的同时也看清了面前纸张上的内容。

他当即瞪大了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容一般,不停的扭动身子,嘴里发出困兽般的怒吼:

“不可能!绝不可能!你们在骗我,在骗这些黔首对不对?你们与那些黄巾有何区别,一样的虚言欺骗,不过是招诱他们为你等送死罢了....”

赵柯怒吼着,挣扎着,却发现面前的申河还是那么平静,赵柯猛地停了下来,呆呆的望着纸上的文字,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嘴里喃喃着:

“他怎么会?堂堂州牧,如何能做出这样自掘坟墓之举?他就不怕,天下皆反吗?”

“对了!是了!冀州的豪强反他,幽州的豪强会反他,经年之后,天下的豪强都会反他,原来,我等不是反贼。

啊哈哈哈,原来如此,公孙度他,才是这个天下最大的反贼啊!”

赵柯心神变化着,就像个疯老头一般嘴里喃喃,旁若无人般发出瘆人的大笑。

申河冷冷的看着这个似乎道心已经破碎了的老家伙,快意的欣赏着对方的丑态。

而就在此时,台下的观众也从对申河话语的思索中挣脱了出来,同时注意到了台上的变故。

申河这时转过身来,举起手里的那卷书册,不管底下的百姓是否识字,摊开来对那些百姓展示着,像是布道者那般朗读着,呐喊着:

“乡亲们!我说世道变了,大家不信,觉得我在妄言,在欺骗大家。

可我要说,这话其实是公孙使君说的。

他说,天下之民,当耕者有其田,天下百姓,当劳者获其利。

他说,天下,非皇帝之天下,亦非王公贵族之天下,乃百姓之天下!

他说,天下的黔首,应当组织起来,加入农庄,参加农会,组建民兵,与那些吸血的大姓豪强作斗争,与抢掠我们的财货,杀害我们亲人的乱兵土匪作斗争,与贪赃枉法的官吏,违法犯纪的管事作斗争。”

场内一片安静,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酝酿一般。

从未有过大人物对小民说出这样的话,从未有上位者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应当与那些非正义的东西作斗争,也从未有人告诉他们,这个天下是他们的!

申河见到百姓陷入沉默,急躁的他当即蹦起来,像是个刚刚挣脱枷锁的顽猴,嗓门因为呐喊变得尖利:

“乡亲们!不要怕!我们有公孙使君,有他的百万兵马,有千万的民兵做靠山!”

人群还是一片沉默,人们齐齐的望着那个疾呼的年轻人,脑子里却在这一瞬间,被打下了天下为公的钢印。

“大家伙瞧瞧!”

申河把手一挥,手指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其中囊括了或衣衫褴褛且打了各色补丁的人群和村庄东倒西歪的破墙,囊括了满是枯朽的禾苗和干涸龟裂的池塘,囊括了那座飘着寥寥余烟的赵家祖宅以及印着鲜红印记的村庄道路。

荒芜凄凉的背景,沉默的民众,望着便让人为之心冷的场面。

可申河并未受到影响,他就像是要将胸口那团火焰给逼出来那般,用尽了全身力气,手臂大幅度的摆动着:

“好生瞧瞧!咱们的子弟兵们打败了乱兵,打败了赵老爷,打走了豪强。这些土地,这些屋宅,这些牛羊,这个村子,都是我们自己的啦!”

台下的观众随着申河的手臂摆动而四望,四周破败且熟悉的景象在这些人眼中却是分外亲切,想到对方口中那属于自己的言语,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信度,还是让不少人感到胸口暖烘烘的。

可他们还是沉默着,就像是夜里突然做了一场美梦,唯恐失言,使得那近在咫尺的美梦忽地破碎掉。

申河见到这种情况,终于忍不住了,胸口的怒火涌了出来,他红着脸,几乎是用跳着来到几个被捆缚起来的犯人附近,他略过了神志不清的赵柯,来到了其他一脸恐惧的犯人跟前。

啪!

申河高高举起的巴掌落了下来,动弹不得的孙禄硬生生再度挨了一巴掌,刚刚消下去的红印再度生了出来。

“说!你们在此地做了多少恶事?你又是下了什么命令?”

啪啪!

他来到一个比他高处半个头的乱兵头目面前,挥舞刀鞘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

“说,你们在村子犯下了多少罪行?”

砰砰砰!

他来到那些往日里耀武扬威,手上沾染了不少百姓鲜血的赵家管事跟前,挨个踢踹:

“说,你们又是如何在村子里草菅人命?如何欺侮乡亲?如何迫害百姓?”

啪!砰!砰!

申河对孙禄的那一掌,惊动了台下所有人,好似给一片死寂的画卷注入了生命力,又好似一股电流使得每块肌肉都收缩了一般。

“嘶!”“啊!”

这些人从未见过小民打贵人,大伙不由深吸一口凉气,某些妇人甚至当场尖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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