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行刑(1 / 1)
场面似乎静谧了那么一刻。
申河的拳头、巴掌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阻碍,没有意外,没有收力的落到了贵人头上。
百姓们紧闭着呼吸,抬眼看看天空,没有天降神雷,转头看看四周,没有鬼神,也没有凶神恶煞的衙役,这一刻,贵人身上笼罩的那层光环忽地破碎掉了。
申河的那一掌,就像是迸发了一层无形光波,将台下百姓身上的隐形枷锁给尽数震碎。
“他打了?真打了?”
“他打了!真打了”
百姓们小声交流着,人群瞬间躁动起来,亲眼看到了下等人对上等人冒犯的真实发生,亲眼看到了以往连正眼都不敢打望的大人物们被捆成粽子,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求饶。
一股别样的情绪在众人的胸腔里出现,许多人捏紧了拳头,涨红了脸,泪水忽然溢满眼眶,不明白是何原因的他们紧紧盯着台上申河的动作。
“打得好!”
忽然,拥挤的人群中一个汉子举起手,用出了浑身力气朝着台上喊道。
出声的是赵栓,家人尽丧的他没有了约束,在申河动手过后,对台上的那些大人物的敬畏也随之消散。
看着往日里将他呼来喝去的赵柯,盘剥他家土地的管事,以及那些亲手杀人的乱兵头目求饶。
他恨不得挤开人群,亲自上前将这些人挨个处决,愤怒、委屈、激动、兴奋各式各样的情绪充斥着,高大的汉子佝偻的腰终于挺直了,发出了他这辈子最为响亮的呐喊。
赵栓的出声,仿佛一阵狂风,迅速将人群中的嗡鸣压倒,人们不再小声嘀咕,不再低着头胆怯的低语,转而抬起头,正眼对上了那些大人物。
而随着他们的正眼看去,这才发现,往日里认为是神仙般的大人物们,此刻眼神里却透着显而易见的恐惧,他们颤抖着,挣扎着,无力的摆动手臂,像一条条岸上徒劳摆动尾巴的肥硕大鱼。
他们在怕?这些贵人也会怕!?
他们在怕我们!
就在双方眼神对视的一瞬间,豪强地主们费心费力,以神秘、儒学、礼法构建的秩序高墙轰然垮塌。
“打得好!”
台下的百姓们先是左右观望着,嘴里小声喊着,手臂晃悠着举起。
“打得好!”
“打得好!好!”
“杀了他们!”
“对!杀死他们!”
随着出声的人数增多,呼喊的人们眼神愈发坚定,脸色从犹疑变成了激动,声音愈发大了,手臂也从摆动转为高高举起。
声音的浪潮席卷着,几乎要将简单搭建的高台掀翻。
人群中本身就有许多遭受乱兵迫害的幸存者,眼见着仇人在前,愤怒的他们拥挤着就要上前动手,逼得护卫的民兵连连呼和,才勉强维持住了局面。
“你们!你们要造反呐?”
“刁民!都该死!”
赵柯被这动静惊醒,望着那群往日里连头都不敢抬的小民,竟然敢对他喊打喊杀,当即瞪着眼怒骂道。
“闭嘴!老狗!”
申河一脚踹在赵柯的胸口上,嘴里喝骂一声,可他脸上却带着笑,那笑容简单而纯粹,因为乡亲们的举动,正是对他行动的最大赞扬。
“好!”
不远处,王安见到如此情状,也不由抚掌赞叹一声。
他能够感觉到台下的百姓呼喊声,并非是看客的滑稽,亦或者盗匪式的暴虐,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呼喊。
他们渴望杀死仇人,杀死贵人,杀死挡在那梦一般前景上的每一个敌人。
“可以了!”
时机已至,王安朝着身旁的一个民兵军官颔首,示意对方可以进行对犯人的审判程序了。
军官当即抱拳得令,随后转身下台。
不一会儿,就在人群的喊杀声达到高潮时,一队队的乱兵头目,以及被百姓们指认罪行,以及举告中手中沾染百姓鲜血的乱兵们在民兵的呵斥下押到了高台之上。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我要杀了你!你杀了我娘!”
“杀了他!我的儿啊!”
这一回,不用申河的煽动,人群中就爆发了整齐的呐喊声,其中夹杂了些许哭音,那是幸存者对亲人的缅怀。
“跪下!”
赵栓咬紧了牙关,铁青着脸,看着那些打着寒战连声求饶,或昂着头不愿跪下的乱兵,在民兵的暴力之下尽数弯折了膝盖,低下了脑袋,露出了可供砍伐的脖颈。
嗡嗡!
人群的呼喊声,随着乱兵们的悉数跪倒来到了低潮,人们不再言语,紧紧看着那些前些日子还在向他们展露刀枪的恶人,看着他们行刑前的丑态,看着他们无力求饶,气急败坏的模样,别样的快意充斥着众人心头。
“经审讯,此辈犯下诸多恶行,杀人,抢劫,淫辱妇人,纵火,数罪并罚,判斩!”
申河举着这些恶行恶状的乱兵的审判书,大声朗读着这些乱兵的罪行,引来观众的一片欢呼。
“杀!杀!杀!”
“行刑!”
执法的军官一声令下,犯人背后执刀的高大民兵没有犹豫,抡圆了环首刀一刀砍下。
砰砰砰砰!
一颗颗头颅落到了台上,发出果实落地的闷响。
“好!好!”
在喷洒的红色中,人群再度迸发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赵栓紧紧抿着嘴唇,别在腰间的环首刀被他捏得嘎吱作响,亲眼看着那个被他砍断一只手的凶手人头落地,他心头一松,似乎其中的某个缺口都得以闭合。
接下来的时间里,犯人来了一队又一队,人群的呼喊起了一阵又一阵,行刑的民兵都换了好几轮,这才将那些乱兵正法。
眼见着乱兵得到正法,人群的情绪经过疏解,似乎来到了一个低点,以至于人们用激动而又好奇的眼神看向高台上仅存的几人。
赵村的土皇帝赵柯,孙家的少主孙禄,以及赵家那些狼狈为奸的管事。
这些人,比起那些真正对他们动武,施加纯粹暴戾杀戮的乱兵,他们的恶来得更加隐蔽,百姓的仇恨也就更加轻微。
申河来到赵柯的面前,指着面前老者的面目,对台下的观众道:
“认识这位贵人吗?咱们赵村的赵老太爷!”
“认得!谁不认识赵扒皮嘛?”
人群中响起一片应和声,随之还有一股哄笑声。
“你们或许会问,赵柯此人为何今日也被押在了台上?他有何罪过?
毕竟前几日动手屠村的是那些外乡来的乱兵,与咱们的老乡贤有何关系?”
随着申河的提问,观众中不少人都随着颔首,其中大多是赵村之人,他们多是赵家的旁系,心中还残留着对本家的偏爱。
“你们或许会说,不就是造反吗?杀人夺财,我们抓了赵柯,不就是为了他家的家产,为了他家的土地,杀了他,是为了不留后患。”
“哈哈哈!”
人群再度发出一声哄笑,盖因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做想,这片土地上发生了太多次的民乱,为首者的作为也大多如申河所言的那般,名义上是为民起义,实际上做的却还是打家劫舍的事。
这类事虽然百姓看破不说破,可心中自有杆秤的他们,还是对这种行为颇为抵触。
这是处于一种自我保护的下意识提防,毕竟赵柯因为家财而被盯上,被杀,被劫,那么这样的遭遇就随时可能落在他们自己头上。
这本应是造反者与旁观百姓之间的一种无言默契,可不曾想到申河今日主动打破。
望着那些随着问题轻轻颔首的人,申河露出一抹畅快的笑,他大手一挥,声音铿锵有力道:
“可我要说!错!大错特错!
他赵家的地,我们一亩都不会要,他赵家的家财我们一文都不会取。
今日我等审他还有这些人,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们有罪!”
嗡嗡嗡!
人群再度发出嘈杂,申河的言语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哪里有造反者不抄家,不抢劫,反而费时费力的给人论罪?
赵栓闻言却是眼神一动,他忽地想起了申河此前关于黔首当家的言辞,想起了今后百姓美好生活的畅想。
难道说,申河说的不是妄想?那个公孙使君说的是真的,百姓真的有那么一天?
申河那掷地有声的话语,民兵们的异常举动,给了这个濒临绝望的汉子一个崭新希望。
不止赵栓,人群中许多人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当一个人,一个势力,行事不为财,那么他们必然有更加崇高的目标与理想。
“赵家的钱财,土地你们不要,那给谁?难道是给那什么公孙使君?”
人群中立时有人高声发问,说话的同时他眼睛里透着希望,希望自己的猜测落空。
申河没有让人失望,他连连摇头摆手,望向那些目光热切的人群:
“当然不是!使君说了,耕者有其田,赵家的土地,当然是给要种地的乡亲们。
赵家的财货,都是剥削大家伙来的,当然是将他们再还给大家。”
“喔喔!”
果然,得到确认的人群发出比以往更加响亮的欢呼,这一次不止汉子,旁观的老者、小孩、妇人都发出了充满欣喜的欢呼声。
“你们!你们敢!?夺我家财,抢我田土,你们与那帮土匪有何区别?
还说什么当家作主?
用了我赵家的田亩,花了我赵家的财货,你们的良心就不会不安吗?
立身不正,你们口中的新世道,看来也不怎么样!”
台上的赵柯终于忍不住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伸长了脖子,朝着周围的民兵百姓怒声呵斥道。
出乎申河的预料,身上残留着豪强余威的赵柯发言,当即便就压下了一大片百姓的热情。
看到那些百姓被自己的言语所动,赵柯愈发来劲了,他挣扎着,继续喊道:
“赵村的乡亲,你们不要忘了,你们可都是姓赵,今日他们敢对我下手,今后就敢对你们下手。
想想你家的田亩,在这些暴民手中能保得住吗?
还有那些外姓乡亲,我赵柯这些年对你们不薄啊!
外边尸横遍野的时候,是谁给了你们安身之地,给了你们地种?
没有我,你们早就死了!今天你们这样害我!你们不怕被鬼神上门,不怕良心谴责吗?”
披头散发的赵柯身上仍旧带着往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的赵扒皮的威严,一番话讲出去,当即便将那些呼和着审判他的乡亲逼的闭上了嘴。
“对啊,若是没有赵老爷,我们就没有地种,早就饿死在荒野了......”
有佃户开始感念起赵柯的恩德,小声嘀咕着。
“赵家的地也都是祖上传下来,财货也是辛辛苦苦积攒得来的,我们种地交租,天经地义啊!”
有赵姓的村民被赵柯的言语说动,当即小声反驳着,但其实心底打的主意还是怕农庄剥夺他们手中拥有的土地。
王安看到百姓眼中的失望与黯然,当即暗叫一声不妙。他深知百姓们的固有思维导致的困难,剥夺豪强土地存在的道德阻力一直存在。
公孙度因为辽东的土改,以军队的暴力强行为之,自身承受了屠戮豪强的道德谴责,其余波影响至今还在。
豪强士族一旦对公孙度口诛笔伐,便必要谈起辽东发生的那场腥风血雨。
因为不论何人何地,夺人家财土地这种行为,在朴素的道德观中,都是要遭到谴责的。
并且王安还敏锐的意识到了一点,百姓反感的是赵柯这样的恶霸地主,而不是地主本身,这些受到压迫的百姓内心深处,其实都是向往地主的。
赵柯言语中触及了土地归属,让人们开始对农庄生起了抵触情绪,这其实是相当不妙的。
“申河出岔子了,你去告诉他一声,先讨伐赵家的罪责,引起百姓的公愤,最后再提土地!”
王安念及此处,转头向一名亲信耳语道。
他敏锐的意识到了,真正抵触农庄政策的人,在百姓的比例其实很小,盖因这些人本身就是拥有土地的有产者。
他们的话语习惯性的被百姓聆听,让那些空无一物的无地农民产生了莫名的恐慌。
王安只要点破在场百姓中占绝大多数的无地农民的幻想,便能立即扭转局面。
申河正因为场面的突变而有些无措时,前来传话的军官话语让他重新有了思路。
“好!既然说起土地,那咱们就说赵家的地。栓子哥!你上来,说说你家的地是如何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