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劝和(1 / 1)
初平四年,秋。
随着时间推移,河北大地上的旱情愈发严重,河流干涸,禾苗枯死,幸存庄稼轻摇禾秆舞动着可怜的收成。
可就是在这灾情蔓延之际,河北大地上的黔首与小民却已忘我的厮杀到了一起。
豪强必须要与欲将他们置于死地的公孙度作对到底,小民为了手里的田土安稳,必须要将豪强消灭干净。
两方都没有了退路,自蓟城而下,道路两侧全是行路的民兵队伍,他们手里持着自幽州州府发下的简易长矛,列成了无垠长队,朝着平原上矗立的每一座邬堡发动攻击。
“冲啊!!冲进去,杀啊!”
原野上的黔首民兵嘶喊着发动冲锋,若蚂蚁吞噬大象一般推倒豪强所立的各种防御。
轰!
一声巨响过后,几经加强,十分坚固的邬堡墙壁轰然垮塌,拥挤的人潮早有准备,长矛叠着长矛自缺口涌入,给大地上留下一抹新鲜血色。
幽州,涿郡。
亲自带兵南下的公孙度骑在马上,侧耳聆听着木央带来的情报。
“冀州袁绍似乎并未因为此前的情报误导,而对东线提起警惕。
反而对南线的张辽军团发起猛攻,信都防线几经险阻,终究是被破了缺口。
据前线探子回禀,冀州军的主力始终布置在清河国以北,并无防御东方的意向。
而今看来,袁本初并非弱手,此人是否看透了我等计策?”
木央翻着手里的情报汇总,语带忧虑的发问。
“呵呵,你以为袁绍是看透了我们的障眼法。
是他英明神武,明察秋毫?
在我看来,袁绍这是被那帮豪强架到车上了。
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候。
他不是有恃无恐,而是无能为力。
这一仗,他不得不打,而且整个战场都很难在他的掌控之下。”
公孙度并未因为此前的闲棋失效而有所气馁,袁绍的举动一切都还在理解范围内。
豪强的怒火,小民的叛乱,种种因素促使着这个冀州牧,天下名望集中之人,必须遵循豪强士族的意志,对那些已经起了叛逆之心的小民进行无情镇压。
木央轻轻颔首,从手中的情报里,他也能察觉到袁绍的一丝无奈。
随后,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拍拍脑袋:
“朝廷派遣的劝和使者已经到了蓟城,正好与主公的车驾错过,主公是否要接见一二?”
“朝廷?”
公孙度闻言眼神都恍惚了片刻,自他与袁绍交战以来,似乎早就将这个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忘在了脑后。
思索片刻,他轻轻摆手:“罢了,不用见。以当前的中原局势,可不是使者一言可以改变的。
且将和平,交予厮杀的战场吧!”
“不说朝廷了,说说其他方向,柳毅那边状况如何?还有徐荣,回军的命令早就发出,彼辈到了何处了?”
“诺!”
木央恭敬领命,随后闭目思索片刻,睁眼回道:
“东线战场上,刘备并没有参与中原大战的意愿,据柳将军回信,平原郡内,已无刘备大军,彼辈已经将主力全数转移到了青州之地。
只是,刘备此番做事很绝,不仅将豪强尽数转移,治下的小民也都追随他而去。
这位刘府君,在民间的名声可是相当不错。”
“至于徐荣将军,阳信刚刚传回情报,南征三韩的军队近日已经抵港。
部队正在阳信休整,等待主公的命令出击。”
公孙度轻轻“嗯”了一声,自手下那里拿起那封南征三韩军队返回的报告,报告中不止汇报了军队的状态,还详细汇报了与三韩军队的交战战果。
“子兴这仗打得好啊!
一战击破三韩联军,二战击败高句丽援军,自此过后,三韩再无可战之兵。
唔,更妙的是,这一战冲锋发挥了火器部队在战场上的猛烈突破力。
几百人的火器部队,只要能够发挥出火器的杀伤力,就能很轻易击溃数千乃至上万军队。”
公孙度点着情报,嘴里不停赞叹着,最后在手下摊开的舆图上一点:
“调集牲畜驼兽给徐荣,让他们迅速转移到修县驻防,随时准备西进截击袁绍大军。”
“诺!”
一旁的军师田畴等人立即书写命令,盖印发出,当即便有骑马信使将之送出。
望着信使奔驰的骏马远去,公孙度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地图之上,从他目前收到的情报上看,在清河国以北,整个安平国都在豪强大军的攻击范围内。
从标注了兵力人数的舆图上看,袁绍此次出动的军队人数不超过五万之数,加上随军的民夫,人数不到十万。
可加上那些自带粮草兵甲部曲的豪强武装,人数一下子膨胀到了二十多万。
如此大的规模,如此多的兵力,铺展在河北大地上,几乎能够淹没一切。
加上这些豪强武装本就是地头蛇出身,与袁绍军相护配合下,知晓地理、明晰形势,想要压制张辽太过简单。
至少在公孙度眼中,南边的战场形势就是袁绍军带着一众小弟,不仅将张辽围在了信都城内,还分出兵力,向着冀州腹地河间国、渤海郡侵袭,以达成最大战果。
望着图上那密密麻麻的兵力线条,公孙度的脸皮都不由抽了抽。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托大了,豪强们发出火来,齐动员的人力物力,还真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而且,涉及到这种上十万二十万的大兵团作战,公孙度的幕府中难有人能够胜任,饶是以公孙度的军事才能,面对着几十万兵力的得失生死,也有些胆战心惊。
“主公?”
木央见到公孙度紧紧盯着舆图许久不动,以为公孙度还有什么指示,立即小声提醒道。
“唔,袁绍想要以势压人,与我拼人多?那他真是小瞧了我,小瞧了我燕地群豪....”
公孙度尴尬一笑,随即对着左右打趣一声,引来一阵附和浅笑。
随后,他手里的马鞭向前猛地一甩,鞭梢刺破空气,发出一声炸响,对身旁的传令兵道:
“传我命令,辽东军部伍化整为零,军中兵卒各升一级,划入冀州民兵队伍中带兵去。
给王安传令,与辽东军军官配合,立即整编民兵中的精锐部伍。
传令给公孙继,调集所有的渤海商船,加大物资的转运力度。
军资一律集中到泉州【今天津】、阳信【今阳信】、浮阳【今沧州】,再由民兵转运到前线。
另外,让那帮少爷【炮兵】前出,与河间大营张郃合兵,在我抵达河间之前,务必消灭每一处抵抗豪强之存在!”
“诺!”
得令的传令兵振声应道,声音里带着铿锵之音。
幽州,蓟城外。
吱呀!
驿馆外的木桥上,车马不断,木轮接连碾压下,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而在木桥一侧,一名华服老者扶着马鞍,以手遮眉眺望着远处的高大城池,心中正反复思索着要如何劝解那位不甚熟悉的公孙使君。
“难得见翁叔有如此雅兴.....”
旁边传来一声开怀的调笑,马日磾回头,正好看见与自己同行的朝廷太仆,兼自己妹夫的赵岐。
赵岐同样策马,来到马日磾的跟前,与他一般眺望着远处城池。
马日磾与赵岐并排着,眼睛扫过面前的一切,远处雄伟矗立的城池,近处来往不停的车马,肩扛手挑不时哄笑的力夫百姓。
这些往日里习以为常的场面,在他们二人看来,却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马日磾脑子里闪过刚才的思绪,缓缓摇头道:
“雅兴?呵!自天子西迁,朝廷蒙难,你我哪里还有观赏风物之心?
只不过,我等此行,所过之处,无不是身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地方疲敝如此。
可不曾料到,这身处北地的幽州,竟然也有了一丝繁华气象。”
赵岐闻言沉沉颔首,接着看了眼身后被驿馆挡住的管事,嘴里埋怨一声:
“是啊!这一路上,你我哪怕身为三公,也得露宿野外,与野兽狐鬼为伴,唯有到了他公孙度的治下,才有驿馆可居。只是,向朝廷使者收钱,着实有些无礼了些!”
对于公孙度重用商徒工匠一事,他们二人早有耳闻,且都不以为然。自以为这是公孙家的怪癖罢了。
然而,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两人对公孙度的内政能力都有了新的感受。
二人沉默了片刻,还是马日磾最先打破沉默:
“邠卿觉得,公孙升济是否会接受朝廷之调停,与袁本初罢战?”
“此二人都不是凡夫,若想调停罢战,我等作为使者不过是个台阶罢了。
再者,而今汉室衰颓。郭李掌权,朝廷威严丧尽,你我二人,也不过是丧家之犬耳,不被人扫地出门就不错了.....”
赵岐径直摇头,他心中其实对这次出使的结果看的很是清楚,语气里甚至带了些洒脱。
“你!”
马日磾料不到赵岐这般无赖,说了等于没说,还平白落了他们作为朝廷使者的志气。
可看着赵岐那双坦诚且明亮的眸子,马日磾举起的手指又缓缓落了下去:
“罢了,尽人事听天命,可为天下苍生,为河北士民计,你我还是要走这一趟的.....”
赵岐闻言,表情变得严肃,以他们所在的位置,以及见识学识,哪里不知道汉室已经到了不得不亡的时刻,他们,正如一艘正在逐渐沉没的巨舟上的乘客一般,面对深渊与巨浪,心中感到无奈而又无力。
可马日磾嘴里那句为天下苍生,还是让赵岐的精神一振,当即拱手下拜:
“理当如此!”
踏踏踏!
忽地,旁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来人是使者队伍中的护卫头领,此人满头大汗,一边下马,一边朝着他们大喊:
“太仆,太傅,不好了!公孙使君已经南下,幽州已经下发征召令,大战将至!”
马日磾与赵岐对视一眼,当即面色一变,异口同声道:“不好!”
“如何是好?这二人大战,必将迁延良久,中原百姓,恐再无安宁之日了!!
不行,洛阳之事,绝不能再发生!”
“翁叔,我等立刻南下,你去寻公孙度,我去寻袁绍,一定要阻止这场战争!”
“好!”
马日磾答应一声,随后一扯马缰,对着还未反应过来的护卫头领喊道:
“愣着干什么?准备出发!咱们去追公孙使君!”
夕阳西下,白日里嘈杂的驿馆再度恢复了静谧,驿馆管事立在门口的柜台上,迎着夕阳余晖,一枚枚数着铜钱。
管事把玩着几枚品相上佳的五铢钱,不时举起对着吹口气,空气透过中心的方孔,发出一声声脆响。
虽说幽州普及了纸票,管事们平时花用也都用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票,可在他看来,真正代表钱的,还是手里这些沉甸甸的,带有金属质感的,散发黄铜色的铜币。
远处,着急南下的使者队伍已经与旷野融为一体,管事将手里的铜钱当空一抛,随后一把接住,回忆起今日见到的几个贵人脸上的肉痛之色,嘴里发出一声嗤笑:
“嘁,说什么朝廷使者,这般小气,还不是帮穷鬼.....”
渤海郡,阳信。
当初大军驻泊的临时码头,今日已经成为了北地数一数二的大港口。
随着公孙度对渤海郡的严密掌控,当年的渤海郡乱民也都逐渐安家落户。
这些人凭借着追求安全的本能,选择在阳信码头附近筑庐而居。
而随着人流的增多,以及阳信码头在渤海海湾物流中的扮演的重要角色,使得这处从前荒僻之地,在短时间内越发兴旺起来。
这一日,又是一大批的船队抵港。
铛铛铛!
港口的铜钟不停敲响,做海上生意的商徒力夫翘首以望,直到看到了属于公孙度的军旗这才消停下来。
“又是兵!?要打仗了啊!”
“铁定了!前日里我们搬货下船,不小心打翻各木箱,你们猜里边都是些什么?
全是铁甲,钢刀,如此多的兵甲,一定是要打大仗了.....”
廉价酒肆里,一个力夫醉醺醺的,手指指着远处缓缓驶入泊位的海船,对着四周炫耀着自己的小道消息。
“哎,袁绍野心勃勃,想要吞并咱们渤海,要不是柳将军在前边挡着,你我这会都要给那些老爷们扛活呢?”
有人唉声叹气,对今次即将发生的大战感到愤怒而又恐惧。
“哼!要我说,整个天下都该是咱们使君的。
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往些年天子在位时,我始终都填不饱肚子。
而今使君占了渤海郡,分了田亩,分发铁器,还办工坊,家里米缸才终于填满,手里也才终于有了闲钱.....”
门口,一个打着赤膊的庄稼汉子将手里的酒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望望那些看过来的酒客,摇头沉声道:
“这些吃饱的日子就像梦一样,我不想醒来,我要去....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