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恐惧(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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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等农庄管事在领受命令后当即退下,随后其他的幕府官吏也相继离开,公孙度却立在台上望着远处久久不语。

台下,河间大营的新兵卖力的操练着,旌旗流转,幽州的骑兵肆意驰骋,向着四周新兵炫耀技艺,沙场之上一片喧嚣。

公孙度看到,赵云手里持着一把长弓,随着马背起伏连连施射,箭矢接连上靶,引得在场的兵卒齐声喝彩。

其身后的骑兵亦随着他的指令,变换成各种队列,以应对不同状态下的敌军,马匹骑兵配合无间,姿态流畅无比,已经能够看出其人极高的骑兵指挥天赋了。

“主公喜欢他?”

旁边安静旁观的张浪注意到公孙度的目光,笑着开口道。

“喜欢啊,年轻有为,勇力过人,这样的年轻人,缺的只是一个机会罢了。”

张浪听说过公孙度对赵云此人的青睐,不仅特意提拔了其人,还对其开放了襄平训练营的名额,这已经是将他当作心腹培养的态度了。

“主公慧眼如炬!在某看来,子龙来我幽州军着实屈才了。

他的能力在精锐部伍中其实很难展现,因为他真正的才能在于,能够让一支崭新的、稚嫩的队伍发挥超出其本身的力量。”

公孙度细细回忆了下自己关于赵云带兵的技艺,果然,赵云常胜将军的名声,正是源于其人对部伍的紧密掌控以及军事上的谨慎作风。

想到这里,公孙度不由轻轻颔首,随后看向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将军,手掌轻轻拍打下对方肩膀,声音里带着些关切:

“骑兵编练的如何了?今次带的都是精骑,可用不着你亲自冲阵了!”

“主公放心!与火器的配合战法,墙式冲锋,波次突击,儿郎们已经烂熟于心,仆在战场上,不过是挥挥手而已。”

“这便好!”

公孙度听到对方的保证,知道这个己方仅有的骑兵理论大家性命有保障后,他露出一抹微笑,对张浪低声道:

“其实,我有预感,这场仗,兴许比我等想象的要快得多?”

“主公意思是?”

张浪挑挑眉头,对公孙度的判断理由很是好奇。

“徐荣自三韩传回来的战报看过了没?

袁军其实与三韩败兵差不多,同样是未曾接触过,不知道火器之存在的军队。

战场决胜,本就是要算尽一切,火器之用,已经能作为战场天平的一个重要筹码了。

此战,袁绍占据了一个兵力数量、兵员素质上的优势。他以为可以就此将我打回北地。

可他少算了两点,一是我已经有了成熟的火器,二则是河北真正的民心,并不在他袁氏!”

张浪闻言陷入了沉默,他低头看向台下的校场的一角,那里摆放着一长排的火炮。

此刻,正有一个个人影在火炮的周围走动,他们机械的重复着装药,装弹、点火等操作,旁若无人的大声命令声,常常引来旁边营垒兵卒的嘲笑。

“笑什么笑?有本事来和你耶耶干一架!”

杜尚光着膀子,听到旁边营垒友军的轰然笑声,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手指点着叫骂回去。

“别说了!注意号令!调整炮位!仰角!”

旁边的同学兼战友齐辰连忙拉住杜尚,小声提醒道,眼睛不忘向远处的令旗打望,生怕错过一条号令。

“嘶!”

听到齐辰提醒的号令,杜尚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后背上的鞭痕立刻传来一阵刺痛。

昨日的他就是训练时开了小差,仰角、炮位指挥失误,当即便被拖了出去,当着几万同袍的面鞭打了十记。

据说,这还是因为他们算学学子的身份,长官怕打死他们,才让行刑士兵放了水,否则毫不含糊的十鞭子下来,杜尚这会早死了。

“林狗真特么狠!比徐老魔狠多了!老子不就是低了两度吗?不至于往死里打吧?”

杜尚回过头,一边向着炮组传达口令,一边向着战友不停发出抱怨。

“你就消停会吧!长官都说了!两度的差距,对那些冲锋的同袍来说,就是生死之别。昨日的你没被打死,已经算是好运了!”

齐辰没有附和,小声的反驳着。此刻他面色严肃,眼睛专注的看着远方,似乎脑海中已经有了清晰的炮弹轨迹图。

“哼哼.....这听不到炮声的操练有什么意思?听不见炮声,我就浑身没力,自然没心思指挥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前些日子打那些邬堡,我敲他们的墙垛,可是一敲一个准的!”

“放!”

齐辰这回没有应声,而是根据旗语大声下令道。

“放!”

周围的炮组军官齐声嘶喊着,好似要模拟出大炮击发的轰鸣似的。

而在不远处,军营之间的道路上,一辆辆马车缓慢行驶着。

田丰轻轻将车帘放下,将观察操练兵卒的目光收了回来,同时看向车内的另一人:

“景明,今日见到那些农庄之人,你如何作想的?”

与对对坐的,是一名温和内敛的中年人,手里正握着一卷沓氏新出的水力论述细细阅读。

听到田丰的问题,张景明将书缓缓放下,口中感叹道:“不愧是都水监大匠,这番水力之论,已经开前人未有之先河了!”

田丰知道眼前的友人爱治水,且有相当的治水经验,此刻见他顾左右而言它,不由一掌拍在书册上,提高了声线道:

“景明兄!而今天下,时局风云突变。我冀州士人,若不能为自己寻出一条出路来,或许就要像那些邬堡主一般,惨死在氓隶之手了!”

“罢罢罢!”张景明见田丰如此固执,只得松开手掌,举手告饶一声。

见到田丰脸上的严肃神色,张景明挤出一抹笑意,正视田丰眼睛劝解道:

“其实呢,而今的处境下,元皓兄你应当高兴才对!”

“哦?何出此言?”田丰闻言来了兴趣,这位老友兴许是喜好杂学的缘故,看事物向来角度奇特,观点却又总是发人深省。

张景明抿抿嘴,脸上显出一抹无奈,轻轻摊手道:

“你我皆是大姓出身,当知豪强大姓对一方势力的利弊。

公孙升济能够不依靠士族豪强而调动百姓,虽然与我等家族不是好消息。

可,对你我来说却未必。因为他的实力越强,今后上位的可能性就越大,你田元皓当年的选择就越英明!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嘿!好你个张景明,寻我开心不是?”

田丰被此人说笑了,举手作势就要打,被张景明连忙挡下,口中解释道:

“嘿嘿,我没讲完。你所担心的将来,我等士人的归处,其实大可不必,天无绝人之路。

不知元皓兄是否研究过公孙升济幕府结构?

幽州州府是在下所见的,天下间最为繁多的机构了。

但若是细细钻研,就会发现,其新建立的部门,某种意义上就是公孙度麾下新兴势力的代表。

工部的匠作大匠,笼络了一大批身怀绝技的匠人,以及杂学士人。

商部,简直就是豪商子弟的自留地!

农庄,黔首小民所在,管事,亦为小民所出。以辽东的考试体系,过不了几年,天下的基层官吏,怕都是管事出身了。

你看,士农工商,财部不就是为我等量身打造之所在吗?

财部,当然是掌控一方财政之所在,加上王彦方掌控纸票发行汇兑,主持对各部的财政拨款,简直就是所有官吏的财神爷。

而且,以我对徐岳、王彦方等人的了解。财部的作用,远非而今我等窥见的那般简单。

以我等的能力,至今都对财部一知半解,便能知晓此部门的重要性!”

田丰听的眼睛发亮,一把握住张景明双手,兴奋道:“你的意思是,抓紧时机进入财部,为后来子孙铺路!?

是了!那帮泥腿子,哪里有我等的积累,他们学过九章算术吗?算过出入帐吗?以我等大姓的底蕴,想要进入财部掌控大局,易如反掌耳!”

谁知张景明却是连连摇头:

“我的意思是,既然士农工商都有路。何必死凑着往士人道上跑!

你还没有看清吗?在咱们公孙使君手下,你挤得越紧,就越发危险!

不如赶紧回乡分了家,有才能的入仕途,有经营能力经商去,脑子灵活的去学技艺,老实肯干的就去种地,各自安好最重要!”

“是啊,使君是个不肯低头之人,又有一副好牙口!但使君有,且只有一个!”

田丰没有,也不愿意接受张景明的建议,他呆呆的望着车帘外的军营,嘴里小声喃喃着,心中开始为未来筹划着。

“哎.....”

对面的张景明看到田丰这副模样,如何不知道对方是入了魔,今生今世怕都是难以从这泥潭中脱身了。张景明念及自此,眼神闪动下,不自觉的挪了挪身子。

“反了!都反了!”

河间国的官道旁,马日磾望着远处冒着火光的邬堡,听着那些呼喊着杀光豪强的言语,举在半空的手指颤抖着,花白的胡须被风吹着,整个人若浮萍般摇摇欲坠。

“太傅!快走吧,此地危险,我等速速远离!”

旁边负责护送的护卫头领一把扶住马日磾,神情紧张的望着乡野里那些骑着马匹靠近的乱民队伍。

不待马日磾被护卫队长强行押走,旁边一骑马少年靠近,当即举着长矛厉声发问:

“你们是谁!?竟敢窥视大军?莫不是袁军细作?”

紧张的护卫头子瞧瞧少年背后那些正在举弓的乡野乱兵,听到对方提及袁绍,且语含敌意,当即意识到对方兴许不是乱民。

“我等乃是朝廷使者,此番是来寻公孙使君的!”

狗娃从上到下打量了下回话的军汉,以及他后边那个敢怒不敢言的老头子,终于从他们身上的华丽装扮上收回目光道:

“你们走岔了!此地向东五十里,便是使君大营。”

“好好,多谢小英雄!”

护卫头子见对方语气缓和,当即松了口气,连忙道谢。

就在两支队伍快要分开之际,上了马车的马日磾忽地掀开车帘,朝着马背上的桀骜少年发问:

“你们!为何要对那些百姓下手,如此残暴行止?难道也是公孙度的命令吗?”

狗娃挥手,前方做半包围的民兵当即让出了条道路,忽地听见里面的老头发问。

他惊讶的掏了掏耳朵,弹了弹一大坨耳屎,指向远处正在接受百姓公审的狼狈豪强,又点点自己胸口,以及旁边那些眼神狠厉的民兵:

“你管那些人,叫百姓!?那我,还有他们算什么?”

“当然,自周时起,有地,有爵者可称姓。泛称百姓,何错之有?尔等....可称民,亦作黔首。”

马日磾就像个老学究,竟然当场给狗娃普及起了百姓这个词汇的用法。

狗娃本来升起来的怒火,在马日磾平淡目光下熄了下去,他无力与这老者争辩自己的成分,想起近日的种种,狗娃一甩马鞭,鞭梢打在拉车的马匹身上。

希律律!

拉车的马匹吃痛,当即扬起前蹄,随后奋力狂奔起来。

“哎哟!”

惯性之下,马日磾在车内翻了个跟头,连忙捂住老腰,连声呼痛。

后方传来少年的尖利嗓音:

“军师说得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老东西,带着你的学问一同进坟墓吧!”

翻倒在车厢内的马日磾吹胡子瞪眼,衣冠错乱的他探出车窗,指着少年许久,却只能憋出一句:

“不知所谓!目无尊长!跋扈无礼!我.....你”

说到最后,马日磾自己便就闭上了嘴巴,因为他注意到了,官道上民兵人数愈发的多了起来,他们或推着车,或举着武器,闻声齐齐向马车上的他看了过来。

从前只觉得麻木、庸俗、粗鄙的小民们,这回用戏谑,傲慢,嘲笑的表情看着他,就像是在欣赏村口吵架吵输了骂人的老人一般。

唰!

马日磾像是被这目光灼伤了一般,连忙收回了脑袋,手掌轻轻拍打脑袋,心有余悸的小声道:

“他们怎么敢?”

马日磾第一次发现,他的胆量,他的气节,他的高贵,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明显。

当小民们不再以敬畏的目光看他,而是以一种平和,审视的眼神看他时,马日磾头一次的感受到了恐惧,那是衣服被扒光的恐慌。

骨碌碌!

车轮不停的滚动着,倒在车厢里的马日磾睁开眼睛,心中满是疑惑:

“我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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