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钱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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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快离开此地!”

没来由感到恐慌的马日磾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他的手掌奋力拍打在车厢挡板之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催促着车夫离开这是非之地,声音沙哑而又低沉,如若撒泼的妇人又如破胆的小兵。

啪!

赶车的车夫端坐在车架上,自刚才就准备跑路的他似乎也被马日磾的心绪触动,手里的马鞭一甩,拉车的马儿发出一声嘶鸣,拉拽着颠簸不断的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起来。

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包铁木轮卷起烟尘,若两条土龙一般。

“跟上!”

护送马日磾的长安骑兵头领见到马日磾灰溜溜的模样,抿了抿嘴,面上颇为无奈的下令手下跟上,心底却是莫名松了口气。

凉州出身的他,名义上是朝廷使者的护卫,实际上他根本不愿意为这个老朽赔上手下兄弟性命,更为关键的是,那些小民的作为,给了他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踏踏踏

马蹄与车轮交替,官道上尘土飞扬,硝烟与厮杀的声音渐渐远去,直至渺然无声时,护卫马日磾的长安骑兵们才慢慢松开了紧紧握着的刀柄,各队缓缓汇集到了一起。

战马嘶鸣声中,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这些在凉州厮杀场里活下来的老兵相互对视着,眼睛里都带着说不出的凝重。

按理来说,作为天下纷乱以来厮杀最为混乱,杀戮最为残酷的凉州骑兵们,见惯了杀戮,习惯了屠戮的老兵们不当露出这等作态,可刚才所见,却是大大突破了他们的想象。

一名面容清秀的骑士一手手指摩挲着短弓弓梢,眼睛向后瞥去,另一只手揉着后脖颈,神情有些后怕的对几个同袍道:

“刚才那些,若是没看错的话,应当是乱民吧?乖乖,你们看见了他们的眼神了吗?一个个恨不得活吞了我等!浑然没有小民的怯懦!这份心气,比之豪强私兵也不遑多让了。

尤其是刚才那小鬼,看我的眼神,啧啧,我等,在他跟前,真恍若猪狗一般!这般气势,不比咱们凉州军中的老卒差了。”

清秀骑兵一边说一边回手揉搓着脸颊,似乎要将刚刚生起的鸡皮疙瘩给揉搓个干净一般。

“你没看错!观彼辈所为,围攻坞堡,辱骂朝官,不是乱民,也是乱民!

呼!耶耶也是打老仗的人了,第一次被这些举着农具的黔首吓到!都说燕赵之地多勇士,今日一见,仅凭借这些乡勇,就足以让那公孙度在北地立足了。”

满脸大胡子的护卫头领接过话头,同样回头看了眼远处的尘烟,长长吐口气后应道。

身为精锐凉州骑兵的他,眯眼回忆起刚才的那一幕,那些手举不成体统武器的乱民,那些浑身褴褛满脸炭黑小民,那些望着官军靠近没有胆怯,反而露出跃跃欲试的黔首们,明明人还是那些人,可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随着回忆与思考,头领的瞳孔一缩,刚才的场景没来由的让他心中一寒,仿佛预见了什么出笼猛兽一般。

“这番作态,莫不是黄巾乱党?时所传言公孙度与黄巾有着牵扯不清的干系,而今看来,也绝非空穴来风!”

看到乱民,他就不由回想起前些年险些将整个大汉掀翻的黄巾之乱,作为董卓势力的接力者的他们,同样是秩序的破坏者,只是,比之黄巾众们翻天覆地的异想天开,他们就要现实多了,不过是乱世求生,以及保住自身富贵罢了。

他不由回忆起从前的凉州战场,羌汉混战多年的凉州之地,作为凉州土豪子弟,刚才的小民姿态,正是他所熟悉的。

当初的他们,正是摆出这样的姿态,以手中不算精良的武器,面对羌人、官军、乱兵的联合绞杀,以不要命的姿态生生杀出了一条活路。

但,彼时的他们,之所以能够露出那种姿态,不仅仅是认识到了自身处境后的无奈选择,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的身份。

他们是良家子,他们,拥有部曲、土地、兵器,受过兵法武艺的训练,他们敢于直立,只因他们有面对强暴不屈的底气,他们,是局势纷杂中的投机者,并非真正的造反者。

比之乱民,凉州子弟们明显少了些东西,那是一种狠厉,一种决绝,一种想要掀翻世界的急迫。

刚才的乱民们,他们有什么?他们凭什么对我等虎视眈眈,他们的底气,又在何处?难道是公孙度?那厮难道想做圣人?做那些野草一般贱民的庇护者?

他,难道要自绝于天下吗?

护卫头领越思考,心中疑虑越深,心跳愈发沉重,他觉得自己仿佛接触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罢了,这天下大势,在朝堂诸公,在天子诸侯,非我所能置喙,还是专注眼前吧。”

到了最后,头领只得深深吐出一口气,摇摇头将过多的思绪甩出脑海,微微叹息道。

作为马日磾、赵岐这支朝廷使团的护卫骑兵,他们不仅仅肩负着护卫使团的安全责任,同时还肩负着为关中势力、亦或者大汉朝廷刺探、观察关东诸侯实力的任务。

此时的关中因为内战,兵乱,生产停滞,民众流离,正处于空前虚弱状态,除了顶了个正统名号,并没有号令诸侯的实力。

但在所谓乱世,正是比烂的时代。

郭李因为内战实力受损而心虚,深恐遭到诸侯轻视觊觎,殊不知关外情况也不容乐观。

河东被白波军席卷摧残,又遭受北上的黑山贼祸害,正是一片乱象,官府豪强顾此失彼,在白波军和黑山军的联合夹击下连战连败,只得关紧城门堡寨,彻底失去了对地方上的掌控。

河北,经历一次幽冀战争后,同样民生凋敝,此时大战在即,双方磨刀霍霍,整备兵马力图再战,若是僵持不下,怕是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关东情势既让他们唏嘘,也让这些自视正统的关中骑兵松了口气,关中虽然刚刚经过一场内乱,可始终还是天下名义上的中央,加上汉室的底蕴,多少能够压过关东的这些骄兵悍将。

两相比较下,让他们心中对郭李掌控下的朝廷重整天下多少有了些许信心。

然而,让这些凉州大兵没有想到的是,一向是天下边鄙,生产落后的幽州地区,竟然在公孙度的主政下焕发了新生。

明明才经黄巾与胡骑的兵乱,可幽州地区却没有表现出多少凋敝迹象,反而一派安乐平静之相。

道路上商旅不绝,一辆辆大车上载满货物转运,地方上农民积极生产,一处处坞堡被推平重建,作为发源地的关中都极为少见的耧车,在幽州反而随处可见,沽水之畔的巨大水轮转动不停,机械的轰鸣响彻两岸。

人们脸上并没有多少身处乱世的仓皇,反而对他们这些外州之人表现出了些许骄傲之态,他们谈论的不再是大汉朝廷的去向过往,反而是辽东的改革,三韩的战事,农庄的建立,工坊的生产。

人们不再将自己视为天子治下的子民,而是以燕人自居。

官吏、商旅、百姓对公孙度极为拥护,大有在公孙度的领导下吞并天下的气势。

可以说,在这些骑兵看来,仅仅公孙度在幽州表露出的实力就足以与那空虚的关中势力相抗衡,更不用说此时发生的公孙度与袁绍之间的河北之主的战争了。

以幽州的民心归附,若是加上河北这等大州得手,幽冀在手,天下还有谁人可当?公孙度定然势大难制!

“呼,袁本初也不可小觑,此前便在河内抵御住了董公的进击。以公孙度这种天怒人怨的做法,河北士人必将竞相归附于邺,以冀州之底蕴,此战,有得打了!”

希律律!

想到这里,骑兵头领控住胯下马匹,马蹄扬起间,他回头凝眉望着后方官道之外的枯黄,手掌紧紧握着缰绳,透过那些草甸尘土,似乎看到了官道尽头处,两支大汉治下州郡军队死命拼杀的身影。

“头儿?”

一旁的骑兵同样驻马,好奇的询问头领。

“无事。”

头领回过神来,摆了摆手道,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凝神嘱托道:“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小心些,平日里谨言慎行,记住,此地可不是关中,若是落到这些燕人手里,某也保不住尔等!”

“诺!放心吧头儿!”

一旁的骑兵面容凝重,没有迟疑,当即抱拳应命。

与此同时,马日磾所过的那处坞堡寨门在熊熊火光中坍塌了下去,火光映照下,喊杀的民兵举着兵刃涌入这一孤独伫立的豪强坞堡之中。

“公孙度,身为汉官,竟然伙同刁民,行那黄巾之事,你不得好死!苍天啦,你开开眼吧!”

坞堡顶上,身着华服手持宝剑的豪强家主招呼私兵拼杀,眼看着大势已去,仰天长啸,破口咒骂起那远方的公孙度。

“公孙度,你不得好死!”

“某与尔等拼了!”

旁边,同样身着锦袍,面容精致的豪强子弟们手持着刀刃,与涌上前的民兵厮杀起来,只是在那狠厉的目光深处,却是满满的绝望。

“纳命来!”

狗娃的动作极快,明明是最后加入战场,但他却另辟蹊径从屋顶绕路,凭着灵活的身手,抢先上了坞堡顶,第一眼就对上了那穿着与气势格外显眼的豪强家主。

铛!

他拿臂铠格挡了下豪强家主的宝剑直刺,环首刀冲着对方的空门直刺,趁着对方受伤之际,环首刀一个回撩将对方的首级取下。

“家主!?你去死啊!”

四周的私兵们见状大急,拥挤着就要复仇,却被身后的民兵缠住不得脱身,跟着狗娃冲锋的民兵与周围的私兵拼杀着,挡住了这些人的决死反扑。

“呸!苍天?哪里来的苍天?苍天要是有眼,当年我全家也不会被活活饿死。耶耶而今信的是黄天!”

狗娃毫不在意身旁的惨烈厮杀,朝着地上的无头尸体吐了口唾沫,极为鄙视的骂道,说着他甩甩刀上的血迹,看看那死不瞑目的首级,打量着光滑的割痕,对自己的刀法很满意。

骨碌!

地上的头颅被厮杀的人群带动,看不清面目的豪强家主头颅面容狰狞,仿佛临死前仍旧在咒骂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然而,这个世界终究是物质的,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深深执念而有所改变。

在占据绝对优势兵力、装备的情况下,河北豪强的抵抗毫无作用,很快便就在一拥而上的民兵镇压下失去了痕迹。

坞堡之外,全程冷漠围观了这场毫无特色的坞堡歼灭战的王安,眼见着内里的拼杀声消失,知道此地豪强势力已然断根的他当即挥手下令:

“快!灭火!清理废墟,清点仓库!”

“传令下去,不得滥杀,不得放火!违者立斩不饶!”

“粮食、布匹、财货统一上缴,民夫队上前,准备转运物资!”

随着命令的下达,刚刚还处于歇斯底里的厮杀中的民兵们很快放下了屠刀,开始认真执行军令。

出乎人预料的是,这些民兵们非但没有怨念,互相对视之间,反而带着些惶恐,深怕自己反应过慢,成为了军法队刀下的亡魂。

“呼!经历这般厮杀,总算有了点样子。”

看到民兵认证执行军令,王安同样长出口气,若非必要,他也不想对这些往日的被迫害者痛下杀手,要知道,在这段对豪强的复仇战争的日子里,死在军法队下的民兵数量,不比死在战场上的人数少。

好在,此时的农民还算淳朴,在军法的高压下,以及不断的思想灌输下,以及公孙度的分田允诺下,他们还是控制住了心中的放纵欲望。

“快!动作快点!”

在民兵的驱赶下,哭的梨花带雨的豪强家眷们蹒跚着排着队鱼贯而出,这些人作为豪强余孽,是绝无可能留在此地的,等待他们的,将是无常的命运。

“民夫队!快来,仓库找到了,好多粮食!好多铜钱!”

坞堡壁后,传来了民兵们的兴奋大喊,他们打开了一处砖石房屋,顿时被内里的寄存所惊讶,哪怕这样的场景他们已经多次见到,可每一次见到那些或寄存着或腐烂成泥,发酵出酒味的粮食,或在长久的寄存下表皮发绿,串钱的绳子早已腐朽的铜钱,或发出诱人光彩的金银器皿时,他们还是会发出发自内心的惊叹。

王安听到再次缴获到的粮食财货数量时,尽管在长时间工作下已然十分疲惫的他,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笑容,无它,这场小民与豪强间的战争焦点,正是冀州大旱下,极为紧缺的粮食,若不能缴获粮食,不说大战,光是冀州出现的流民,就能将公孙度的后勤拖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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