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作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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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原属于袁绍的宽阔府邸内,公孙度独自一人迈步在幽深的花园中,正是初冬时节,花园草木枯黄,一片萧瑟景象。

公孙度皱着眉头,心中不停思索着,此时的他并不为南边曹操的挑衅而担忧,也不为东边柳毅取得的胜利而喜悦,作为一个势力的带头人,公孙度首要考虑的,还是当前统治的稳定性。

不论前世历史得出的教训,还是当前公孙度自己的体会,士人,或者说世家豪族已然有了尾大不掉之势,尽管东汉皇室不断通过外戚、宦官来对士人进行打压,可两者的实力却相差甚远,反而因为种种举措,使得中央皇权不断衰落,最终酿成了汉末苦果。

皇权不断衰落,士家不断壮大,使得汉末的朝代更替变成了世家的隐形选拔,故而后来才有了九品中正,司马代曹之事的发生。

士人专政,在公孙度的眼中,不论是当前时代,还是今后的几千年,不论它蜕变成了世家、士大夫、还是清流文官,其对政权危害的本质都没有改变,那便是只享受政权带来的权力和好处,却没有承担责任的能力与意愿。这一点,千年里不断上奏降表戏码的孔家便是其中最大的代表。

说白了,以出身论成就的士人没有经历残酷的竞争,就如温室的花朵一般,被中原政权固有的庞大资源给养废了。

冀州大势已定,境内世家要么举家逃奔,要么便高举双手向公孙度低下头颅。吞并冀州,压服士族,在天下人看来,公孙度此战是最大的赢家,就此有了争霸天下的底气。

可此时的公孙度并不作此想,在他的计划里,是想要通过这场战事来对冀州士族进行一场大清洗,以肉体消灭的方式,从根本上瓦解冀州根深蒂固的士族势力。

令人惋惜的是,冀州士人投降的太快了,膝盖也太软了,姿态也足够低,使得公孙度谋划已久的计划难以落实。

公孙度很清楚这个时代士族对地方统治有多大的影响力,从文化到经济,从军事到政治,无处不存在世家的爪牙痕迹。他的心中很清醒,作为冀州这片土地的外来者,他或许只有一次机会来对士人进行打击,否则将来随着新的秩序建立,破坏的代价便就得不偿失了。

就在公孙度皱眉思考之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便见糜竺在亲兵的带领下来到跟前。

“免礼!说说吧,冀州的士人,有哪些堪用的?”

公孙度挥挥袖子,示意对方不必多礼,直接问起了他所关心的冀州士人之事。

糜竺连忙起身,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文书,递到公孙度面前,手指探到上边的图表,仔细解释道:

“启禀主公,仆按照主公示意,将冀州的士人按照名望、经济实力,政治实力等多个层面进行划分,还有民间黔首对各个大姓的评价,以及对冀州市场上的各个大家族的产业调查.....”

公孙度接过文书,此类文书经过公孙度几番整顿,已经习惯性的使用了详实数据加上直观的图表,后边还有关于各个家族势力分布的地图,能在短时间里做到这种地步,在他看来,已经堪称能吏了。

手指翻动着文书,看着图表上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公孙度忍不住道:

“各家都已施行了分田政策?啧啧,不愧是大姓啊,如此多的族人,就算分了地,那也是地方一霸!”

“正是!各家深知主公脾性,不敢在田亩之事上再行掣肘。”

糜竺点头,低声回应道,同时他的脑子里不由回想起那些大姓面对他时的战战兢兢,当时正逢大胜,幽州兵马席卷全境,对所过之处顽固势力没有仁慈,进行了极为酷烈的清洗,据闻冀州已经有多个家族绝嗣,已然从士族的名谱上除名了。

或许是听出了公孙度语气中的不满,糜竺上前一步,劝解道:“主公切莫急躁,冀州大势已定,士人分家,献书,雌伏姿态做出,此时我等不宜过多压迫.....”

“我知道,虽然说冀州士人与幽州士人不对付,可他们却有着士人的自我认知,要是再起屠刀,某些人起了兔死狐悲的心思,幽州好不容易安定下来......”

公孙度将手里的文书卷起,在手心里轻轻拍打着,摇头回道。

糜竺闻言,终于松了口气,他虽然是商贾出身,可而今作为名义上的文官之首,还是比较注重名声,几次三番的大开杀戒,不仅会使得内部人心惶惶,还会让公孙度的暴虐形象在天下人心中根深蒂固。

“那主公,要如何处置幽州士人?”

“老办法,拉一派,打一派,扶持羸弱的,打压强盛的,借着此次军争为由,狠狠杀一批,随后该升官的升官,该提拔的提拔......”

公孙度再度翻开文书,找到其中的一部分名单,指着上边的文字道:“这些过往政绩好的,收入你帐下,这些实力低微的,让田丰去接触,还有,这些主事生产的,我会让陈江与之洽谈....”

由于图表做的仔细,公孙度很快便根据家族性质进行了分配,将河北的士人分流到了幕府下的各个派别,到了最后,他的手指划过其余的士人名单,迟疑了下,最终还是颔首:

“其他的,留待原职。幕府尽快分派一批副职过去熟悉事务。通知木央,黑衣卫增加人手,加强监管,这些人,过往不究,此后若是不犯事,一视同仁!”

“诺!”

糜竺对此没有反对,副职代表着更多的官位,亦意味着人脉的扩展,对以他为代表的政治势力来说,也有极大的好处。

可听到公孙度要增加黑衣卫的人手,却让老好人一般的糜竺皱起了眉头,深知这种特务部门难缠的他还是忍不住出言:

“主公,以黑衣卫监察百官,似有不妥!官员属吏,皆主公臣属,若得知被阉宦监视,必有反弹。而且,古往今来,未有以细作治国者!”

“嗯?”

公孙度有些意外的看了眼糜竺,手指摩挲着胡须,并未立刻回应,他知道幕府中的文官极其厌恶黑衣卫这类特务组织,此时的糜竺算是将这态度在他面前明示了。

随着不断的军事胜利,公孙度的威望日渐隆重,仅仅是轻微一瞥,便给糜竺带去了千斤压力,饶是如此,他也没有退避的意思,因为刚才的话语正是他的心声。

在糜竺眼中,那个提拔重用他,对天下有改天换地雄心的主公,是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对他迁怒的,他也深知自己的言语,对公孙度势力来说是极为正确的。

势力的团结源自为同一目标奋斗的信任,若是知道时刻面对着隐藏在暗处的特务监视,就必然会丧失掉身为势力中坚的官吏群体的信任。

“你说的对!”

过了许久,就在糜竺几乎承受不住压力,额头见汗时,公孙度颔首,对糜竺的建言表示赞同。

糜竺抬起头,就见公孙度极为和善的将他扶起,厚重的大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臂膀,豪迈的话语透着亲切:

“子仲真乃我之肱骨也,此事是某考虑不周,幸有子仲提醒。这样吧,设置廉政司,负责监察百官。具体章程,今后再议不迟.....”

“主公....”

糜竺再度拱手,语气里带着感动,对公孙度表现出的信任,糜竺觉得,生逢明主何其有幸,唯有鞠躬尽瘁矣!

片刻之后,公孙度望着远去的糜竺身影,脸上始终维持着温和笑容,他是真的感谢糜竺的提醒,正是糜竺的提醒,让他反应了过来,手下的黑衣卫这段时日是否有些太过活跃,作为特务机关,是绝不能活动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当然,该做的一定要做。

“监察?看来要找个法家之人了!”

想起即将组建的新部门,公孙度脑子里回想此时的士人派别,最终决定要找个法家酷吏,此类人才在东汉并不缺少,比如勉强算作公孙度乡党的阳球便是东汉法家的代表人物,此类人以君王的意志为准绳,是人主最好的刀。

幽州,蓟城。

“胜了!”

自快马将胜利的消息传递至此,城内外便陷入了欢乐的海洋,无论地位高低,在面对幽州人击败冀州人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众人的利益一致,皆露出了欣慰笑容。

城外的沽水作坊处,由于天寒而结冰的沽水河道上,已经没有了那能作为奇观的大型水轮,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粪便气味的黄牛驴骡,此类牲畜被披上挽具,拉拽着轮轴为各个车间提供动力源。

而在作坊外,出现了一丛丛由茅草、芦苇搭建的窝棚地窝,那是来自冀州的难民青壮,不同于有农庄为后路的本地青壮,这些难民在作坊主面前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若非有带路的农庄管事撑腰,这些古早的工业作坊便能化作吞食血肉的怪兽,将这些可怜人吃的一干二净。

尽管天寒,寒风吹打在脸上生疼,可进出窝棚的人们脸上却没有多少菜色,许多人穿着填充芦花的麻衣,快步向着作坊车间走去,行进间各自笑着打招呼,脸上没有一点上班做牛马的苦涩。

“这天,真冷啊,马上就要下雪了吧,幽州就是不一样,咱们老家这会还没结冰呢!”

一个高大汉子扎紧了身上衣衫,对着身旁的乡党小声交谈着,对幽州寒冷有了新的感受。

汉子名为刘盘,本是河间人,今年由于饥荒,因为身高力壮,本打算上山作匪的他,却在本地农庄管事的劝说下向北逃荒,最终抵达了沽水作坊,成为了新一代的产业工人。

“快走吧,车间里有暖壁,比窝棚暖和多了!门口有吃食,吃饱了就不饿了!”

旁边的同伴马三却没有闲聊的心思,他的身材较为瘦弱,一辈子吃苦受累,长出了个干瘦架子,本以为会长久下去的他,经过在沽水作坊的做工,虽然疲累,可充足的饮食却让他的身子逐渐壮实起来,这会根本顾不上同乡的攀谈,立即向着作坊奔去。

“嘁!狗腿子一个,都是土里刨食出来的,不过是些空口白话,还真以为能发迹?”

刘盘望着远去的马三身影,忍不住向地上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

马三快跑的原因很简单,作坊内不仅有燃烧着煤炭取暖的房间,更关键的是,门口还有热腾腾的吃食,正是有了这些粮食,才让马三这些远道而来的逃荒者没有遗尸荒野,故而在这些朴素乡民眼里,作坊主并不是本地汉子口中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霸,而是有着大善心的好人!

而在车间内,轮轴运转不休,带动着不同器械运转,吃过朝食的马三来到自己的工位,这是一个简单的卷制草绳的器械,据说是个来自冀州的木匠发明的。

圆筒状的器械在皮带的带动下不停旋转,器械恒定的力道与速度,能将干草卷成比之手工更为长而结实的绳子,马三的任务很简单,手动为器械添加干草,保证器械运作时的原料不断。

尽管看起来简单,可这也不是个轻松活计,他需要工人有着灵活的双手,以及对器械运转有着精准的判断,马三毫无疑问就是个熟练工人。

他虽然力气不大,可在这种精巧的技术活上极有天赋,不仅能够熟练使用器械,还能以个人理解器械原理,并以他的理解解决故障,这让他在这座小作坊里成为了个技术人才,他卷制的草绳,质量最为出色,让监工的工长对他佩服不已,对他连连保证,要提拔他当车间的工头。

正是有了监工的允诺,这才使得马三有了源源不断的动力,要知道,在老家的地主做工,面对的可是皮鞭刀枪,吃不饱穿不暖,哪里像现在,有吃有喝,管事的说话还好听,马三决定了要为赏识的他的齐管事干一辈子!

就在马三灵活的为器械投料,并且为相邻的几个工友解决了器械故障,引得几人连连感谢时,往常笑呵呵的齐管事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马三,出来一趟!”

“管事,你找我?”

马三很会看眼色,当即跟着管事出了作坊门,低眉垂首,格外乖巧。

“我将你的本事给上头说了,掌柜的很赏识你,你的工钱涨了,月钱两百,只不过,今后你就要为我仁泰作坊做工了。这是文书,你赶紧签了,然后去领钱!”

管事看着马三的样子,脸上很快浮现出和煦微笑,说出让马三狂喜的话语。

马三大喜过望,压根没有在意文书上的内容,当即模糊画出印象中代表马三两字的涂鸦,随后印上自己的指纹。

管事眼见马三签章,知道留住了眼前这个人才,心中松了口气。

“头儿,今天怎么了?”

签字之后,正在欢喜的马三见到管事刚才一直保持的郁闷面容,殷勤询问道。

管事闻言,拍拍马三的肩头,摇头叹息道:“前线来消息了,使君大胜袁绍,战争结束了!”

马三闻言,脸上的讨好笑意僵持着,心中很是不解:“胜了,那不是好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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