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计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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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当崔玮将严峻的现实在众人面前生生撕扯开来后,大厅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作坊主们端坐位置上,脸色不断变换,目光相互交错,却无人敢言。

道理其实很简单,自古以来,便有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的说法。要让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雏儿放弃那可见的巨大利益,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但若是想要这些人出手阻止,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在场之人都很清楚,他们已经成为了公孙度庞大势力下的一部分,沦为了这个北地政治势力战车上的一个关键零件,若要这架战车继续狂奔下去,对这些作坊主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制造事端,联系外敌,收买军官,可做的选项太多了,但更为关键的是,他们不敢!在公孙度通过一场又一场胜利建立起巨大威望的时候,作坊主这些从前上不得台桌的小人,是绝不敢去试探锋芒的。

面对能够随时有能力对他们砍下屠刀的公孙度幕府,这些尚且在发育阶段的作坊主们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饶是如此,众多作坊主们通过此事,也更加深切的体会到了战争对他们这种大型器械作坊的好处,在某些人的眼中,前线拼命厮杀的幽州强兵,与各个诸侯激烈争锋的公孙度幕府,以及天下间随时都在发生的兼并战争,某种程度上,都是他们作坊迅速发展的催化剂。

这些精明的商人在心里算过一笔账,这场幽冀之战中,除却土地、城池等不动产,缴获的大量贵金属财货,都通过支付账款的方式流入进了这些商人腰包中。

这种不需要自己冲锋在前,只需要躺着在家就能数钱的生意,是多么畅快啊!可惜就要结束了!

许多人的心中回荡着这么一句话,许多人的眼神交互间,对今后在州府的攻关上下定了决心:这样的战争以后要越来越多!

崔玮将身子靠在座椅靠背上,静静的看着在场众人百态,手指摩挲着一枚金灿灿的钱币,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古井无波的面目下是不屑的冷笑:

“呵,这些人啊,有贼心,没贼胆!”

叮!

一枚金币被手指弹开,旋转着飞向空中。

清脆的声响吸引了众人注意,一张白皙大手伸出,一把抓住翻腾着的金币,崔玮望着众人看过来的眼神,手掌摊开,将金币暴露于外,露出温和笑容:

“诸位,都见过此物吧!昨日自蓟城转运过来几大车的金银铜币,看这花纹,看这质地,金饼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散发金光的钱币吸引着每一个人的目光,或许是人类基因中天然便对黄金这类金属带着渴望,众人看向金币的眼神都带着不加掩饰的贪婪。

原因很简单,尽管公孙度为首的州府早就明令纸钞为法定货币,可众人对纸钞的信任远远不如拿着手里格外有分量的贵金属货币。

作为积攒了天量身家的作坊主们,虽然手里的货币可以交易物资,可以发放工钱,可以缴纳税款,可以说,他们仓库里的纸钞已经可以做到一切钱币可以做到的事。

但商贾心中还是不放心,心底的那一丝固有观念仍旧时刻敲打着他们,资本家的本性,让他们不愿意将自身的成败全部投注在某一个单独势力之上。

作为商贾,他们知道历史上商人走到尽头的人物,不论是陶朱范蠡,还是吕不韦,在积攒了足够钱财之后,都在追求权力。

这些人心理是矛盾的,一方面东汉长期以来对商贾的打压,让他们对公孙度这个对商贾毫不歧视乃至有一定帮扶的势力格外有好感。另一方面,长久远离权力争锋让这些人抱着独善其身的天真想法。

种种思潮作用下,对纸钞信用的不信任,让眼前这些商贾们变得大手大脚起来,积攒的大量纸钞货币被他们毫无顾忌的花费出去,增添机器扩大生产,修建道路,架设桥梁,参与基础设施建设,可谓幽州良民,根本不需要来自官府的催促,这些人便就开始履行起他们应尽的社会职责了。

此时此刻,当看到眼前的金币时,众人便明白了,纸钞终于有了除开布匹粮食等大宗货物的压舱物外的另一基石,他们终于可以明目张胆的囤积这些可爱的贵金属货币了。

或许,其中还有隐隐不可见人的心思,有了金银通货,商贾们便不用太过担忧公孙度的秋后算账,能够以较为便捷的方式跑路。

当然,作坊主当中也不乏有聪明人,从作坊取得收益时便就意识到了,他们这些短时间里暴富起来的后来者,好比小儿闹市持金,需要时刻警惕着来自社会食物链顶端猎食者们的窥视。

为了避免窥视,他们必须接近权力,乃至依附权力。为了保存己身,他们不能如从前旧事,公孙度鼓励商事的背后,同样加大了对商贾的管理控制,想要像从前那般在市场上人为制造货币通缩来获取暴利的方式已经不可行了。

故而,放在作坊主们面前的,唯有一条道路,那便是积极遵奉州府命令,拥抱纸钞,乃至为纸钞背书来扩张纸钞的信用,唯有如此,属于州府权力版图中的货币权才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然而,聪明人始终是少数。这从崔玮听闻的急促呼吸声一阵压过一阵便能看出,眼前这些人,真正能够控制贪婪欲望的,始终是少数。

但崔玮并不在乎,他需要的,正是作坊主们的贪婪,从与公孙度的少数几次接触中,崔玮揣摩出了公孙度对商贾的看法,那便是推动商贾兼并膨胀,支持工厂不断革新,这才有了而今好似对商贾纵容的放任姿态。

心中有了底,崔玮这才敢推动自己的计划。

“据某所知,州府这一战,消灭了大量冀州豪强,缴获的钱币财物数不胜数,运载的秦汉以来铜钱的大车接连不断。”

他好似没有看见众人的失态,一边说着,一边自怀中取出另一事物摊开在桌子上,众人细细观之,原来是张百钱面额的纸钞!

一手纸钞,一手金币,崔玮双手交错着,两只手如同变戏法一般变换位置,嘴里的话语不停。

“事实证明,诸位多虑了,州府并没有效法汉武白鹿币旧事的意思!这些制作精良的货币便是明证!”

叮叮叮

他说着从怀中接连掏出钱币,不同色泽的钱币洒落在桌子上,发出诱人心魄的声响。

“呼!”

崔玮能够清晰听见众人的呼吸声,许多人都为他的言语而松了口气。

毕竟,眼前许多人从土地豪强转型过来的商贾们在工坊建设上投入巨大,最后虽然取得了成功,可望着那些叠层砖的纸钞却怎么也不是滋味,而今有了金银币,当即让许多人欣喜无比。

“可,这些钱币,与订单之事,有何关联?”

终于,有人率先从惊喜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想起了崔玮刚才的发言,手指着桌子上仍旧打着旋的金币开口问道。

“当然有!”

崔玮一巴掌拍下,将翻动的钱币拍在桌面上,以极为铿锵的语气道:

“以眼前的钱币为基准,诸位算一算,我等这段时间到底赚了多少钱?若是从前,这些钱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积攒?”

话语一出,顿时令在场众人陷入沉思,片刻之间,便有吸气之声接连响起。

“嘶!!从前觉得纸钞不靠谱,从未将之与以前的金饼相比较,而今一看,短短时日便有了二百金的利润,这在从前,至少需要一代人的积攒,这还是运气好,运气差点,随时都可能家破人亡,落得一文不值......”

有人闻言,心中自语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以往存在心底的一丝跑路的小心思,在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面前,早就消散无影了。

就在众人心神摇动时,崔玮那震撼心神的话语再度响起:

“诸位,我等走在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上,以水力器械生产为主的大型作坊,只要有充足的人力、原料,其所爆发出的积累财富速度远超从前。

以往那种以年为单位的以种子、耕牛、土地为生产资料的农业生产模式已经落后了,我等将要面对新的时代。

一个以工厂、技术、劳动力、财货为主的新时代,某将之称为工业时代!”

崔玮的言语在这个时候显得极有煽动性,那些本来觉得未来朦胧的作坊主们随着倾听,各自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了新的认识。

“可....”

有人举手,对崔玮的长篇大论不感冒,想要知道崔玮口中的工业时代与他们所面对的市场难题有何关联。

崔玮注意到了那人举起的手,却没有立即回答,自顾自的朗声说道:

“在工业时代中,一切都与旧时不同。人们不再被限制在土地、庄园、坊墙中,而是积极参与到生产中来。

这是一个以生产为主的时代,财富爆发的时代,机器的效率会被不断开发,技术研发会不断精进,生产的物资远超想象。

现在,我等与农庄协调之后,能够解决劳动力紧缺之问题,将来,吞噬南方同行能够拓展工坊技术版图,至于市场?”

崔玮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扫视一众关注他的作坊主们,极为轻佻的用手指点向自己:

“某就从来不担心市场!生产戈矛的器械只要修改工艺便能生产农具,制作铠甲的作坊只要转型便能生产机器。大战停歇,没有了唾手可得的战争财,可出现在我等面前的,可是北地广阔的民间市场。

想想看吧,那些刚刚瓦解掉的庄园,那些州府扶持组建的农庄,那些居住在城市中的居民,耕作的农具、铁器、耧车、收割机,日常生活的锅碗瓢盆、家具.....”

随着崔玮的讲解,众人眼前一亮,他们都知道,崔玮一开始并非军火商,其所有的作坊都是为生产耧车而设计,后续只因为把握了战场需求,迅速转向了军用市场,这才在州府订单中分得了一杯羹。

听着崔玮口中的广阔市场,作坊主们不由将目光从财大气粗的州府转移到了那些从前不曾在意的黔首身上,这一刻,从前被他们瞧不起的黔首小民们,顿时变得乖巧可爱起来,许多人心中还在惋惜,经过大战北地的人口不如从前,不然这市场将更为广阔。

“是极!今次大战,冀州的豪强倒了大霉,不知有多少坞堡庄园里作坊被毁,也就是说,冀州百废待兴,本地生产能力根本无法满足市场需求。正是我等大举南下的绝佳时机!”

有人扬起手臂,想起南方那帮倒霉蛋,语气雀跃道。

“而且,还不用担心那些小民没钱,我回顾过使君在辽东的行事,州府大可作为担保,以账款的形式向我等购买物资,”

有人闻言补充,深知州府还款能力的他们丝毫不担心资金链断裂。

“而且,即便大战结束了,也不代表州府的订单消失了。诸位想想,大战之前,幽州的地方建设,拓展官道,修建铁路,架设桥梁,其中耗费了多少物资?若放在南边,那又是多大一批订单?”

还有人一脸喜色,指出更为广阔的市场空间。

“可这只是短期情况,冀州虽然疲敝,可其底蕴仍在,本身就具备建设大型工坊的潜力。我等在幽州,工坊在沽水,哪怕有生产能力,可生产出的产品转运到南边,产品的价格上根本无法与本地竞争!

老朽了解幽州,沽水工坊的发展固然喜人,可其中的隐患颇多,在某看来,崔郎君口中的广阔市场,不过是沽水工坊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就在众人一脸欢喜,为极为乐观的未来畅想时,却有人打破了众人幻想。

那是一个干瘦老者,身着锦衣,头戴皮帽,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崔玮,期待他的回答。

崔玮看着发言老者,心中浮现起对方的信息,仁泰商号的掌柜齐泰,生意涉及北地各州,行商网络遍及天下,堪称巨贾。

面对这样的人物,崔玮收敛了身上锋芒,极为客气的拱手回道:“齐老前辈,这便是晚辈下一步要讲的了。不知前辈去过土垠冶铁所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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