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未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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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冶铁所?”

显然,崔玮的回答出乎了齐泰预料,让这个精明老者微微皱起眉头,脑子里回想起关于冶铁所的一切信息。

其实说起冶铁,在场的商贾都不会陌生,这时代的地方豪强,都是挖官府墙角的好手,盐铁官营正是在他们的齐心协力下崩溃的。

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利益动人心。

冶铁在这个时代,乃是绝对的高科技产业,从山里挖出来的是石头,经过工匠手艺人的加工,就能变成一件件结实耐用的金属器具,其中所产出的利润,远远超出他们这些人眼下好不容易折腾出来的水力工坊。

联想到公孙度入主幽州后的种种,齐泰抿抿嘴,瞥了眼崔玮,接着扫视其他人,语气中带着一丝幽怨:

“冶铁所,那才是真的日进斗金!只是,自从冶铁所开张之后,在座各位家里的冶铁小作坊怕是都要关门了吧.....”

“呵呵,技不如人,某家早就辞退了那些拙劣匠人,现在也就靠着修补铁器经营着.....”

“哎,也不尽然,有了冶铁所后,市场上的铁多了,我等的铁器工坊的原料也多了,冶铁所生产的产品有限,多是官用,我等的市场空间仍旧颇大!”

没人接齐泰的抱怨话语,被齐泰扫视的作坊主们反而语气一转,为公孙度的冶铁所唱起赞歌来,仿佛从前那些痛骂冶铁所的人不是他们一般。

谁也不是傻子,这些人还要依靠以公孙度为代表的州府势力发展壮大,没有人愿意被人当枪使,纷纷对自己遭受的损失避而不谈。

“哼....”

齐泰冷哼一声,似乎对眼前这些人的脾性极为不屑,但他也没有对此多做追究,作为第一批选择投资公孙度的幽州本土豪强,齐家在搭上官方人脉后,家族实力日渐壮大,加上他本人与公孙度保持的私下默契,根本不怕今日的言语传到外人耳中,反而,若能吸引几个不知死活的飞蛾,那就再好不过了。

作为政治投机者,齐泰所在的家族也绝非是公孙度真正意义上的死忠,齐家之所以全心全意的为公孙家做事,主要是齐泰透过公孙度的行事举措看到了那微不可见的希望。

自古以来,豪强发家,要么通过不可辩驳的战功,要么便是通过皇权延申的特权上位,齐家底蕴不丰,经营的也都是商事,自忖无法在军事上为公孙度助力,只能在商事上遵奉命令,做那幽州地面上的出头鸟,为各类政令充当马前卒。

当然,作为投机者,齐泰心中多少都有些对公孙度将来夺取天下的念想,除此之外,最大的原因不过是因为齐泰他们亲自感受到的巨大变化,可以说,在齐泰的眼中,世界是以公孙度的出现而形成了一条明显分界线。

从前,这个天下是割裂的,资源要么属于皇帝,要么属于士族,士农工商四民中,只有士人勉强算作人,其他三民皆不过是他们的附属品罢了,依靠着士人怜悯捡拾些残羹冷炙充饥。

齐泰对此深有体会,每当回想起从前面对着大姓士族时的绝望,他都会忍不住的打个寒颤,那是从上至下席卷全身的无力感。

但公孙度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不论事先设计,还是机缘巧合,公孙度入主幽州之时,境内士族实力已经大不如前,那些长期把持幽州边郡的政治权力的家族,经历黄巾军的精准打击后,已然如风中残烛,由此在幽州形成了大片的权力真空以及势力空白。

若在以往,这些权力真空地带会以极快的速度被后来者所占领,可公孙度到来后并未如此,反而一改从前重用士人的作风,任用商贾、工匠、黔首,以底层势力去填补那些真空地带。

尽管在此期间,所有的地方豪强都有所损失,更有甚者被直接灭族,但让他们感到极为惊喜的一点是,在士人脱离这些人的视野过后,他们才发现,头顶上的天空到底有多么广阔。

幽州地面上,短时间内没有了皇权以及士人的压迫,虽然他们依旧被公孙度代表的新兴势力所压制,可在公孙度大兴商事的指导方针下,商贾们终于可以放开手脚,肆意的拓展商业版图,极尽可能的攫取利益。

对齐泰等人来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想到这些,他转过头仔细看了眼面前这位辽东而来的巨商大贾,崔家的情报这些日子也在幽州本土的大姓之间流传,传说崔玮并非崔家嫡系出身,凭借着不俗能耐赢得辽东郡府的支持,踩着家中子弟尸体上位,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对面的崔玮端正站立,对齐泰出口的抱怨充耳不闻,始终维持着不失礼貌的微笑。

想到而今的北地格局,齐泰的表情恢复了郑重,不愿过多周旋,伸手示意对方落座,开门见山道:

“冶铁所乃是官办,外有重兵把守,我等小民,哪里敢窥视重器?崔郎君对此到底有何见解,还请直言。”

“哦?”

崔玮随着齐泰的招呼落座,对其言语根本不信,消息灵通的他深知齐家在幽州地面上的能量,此刻也只能装作不知,轻轻拱手道:

“晚辈有幸前往土垠冶铁所,襄平冶铁所考察过,据晚辈所察,两处工厂,其生产效率,以及生产量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而且...”

接着,崔玮用手指点了点自己,接着点向其他人:

“诸位可知,最早的水力工坊来自何处?并非我崔家等辽东本地商贾,而是使君主办的襄平冶铁所流出。

从器械原理,到机器生产制造,再到工艺流程的设计,这一切,在某看来,我等现今所做的水力工坊,不过是冶铁所的大机器生产模式的死板复刻罢了。

与冶铁所这样的官办工坊相比,我等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崔玮的言语当即引起了众人重视,公孙度而今在战场上的连战连胜,除了他们这些地方实力派的积极支持外,更重要的是有冶铁所生产出的连绵不断的铁器供应,冶铁所生产出的铠甲刀矛,为武装公孙度大军立下了汗马功劳。

说冶铁所是他们这些工坊的祖师爷,众人还是点头认可的,这些日子里,也不是没有人向冶铁所挖人,企图通过破解一些所谓秘方来达到技术的飞速进步。

事实却相反,冶铁所出来的匠人非但没有给他们这些民间工坊带来太多帮助,反而因为官方民间工坊的全体系差距,而使得好不容易聘请的工匠难以适应,最后灰溜溜的跑回冶铁所了。

这样的事情多次发生后,众多商贾便就熄了向冶铁所偷师的心,重新回到了摆烂等死的道路上。

崔玮的视线从众人的脸上扫过,似乎从中看出了众人心思,他的手指微微弯曲,像是在牵引众人的心弦一般,下着断言:

“这差距不仅存在,而且还是全方位的,不是靠着某个手艺精良的匠人就能使之改变的。”

众人闻言,皆微微颔首,正如崔玮所讲,这差距是如此明显,以至于让许多努力未果之人心情沮丧。此刻见到崔玮胸有成竹的表情,纷纷投注目光,期盼着他的回答。

“想要完成我沽水工坊的整体升级,不是我崔家、亦或者齐家某一个家族便能完成的,它需要在场每一个家族为之投入。

因为,据在下所察,冶铁所先进所在,有以下三点。

其一,便是标准化。这一项想必诸位有所耳闻,官府订单中往往带有军资的大小、尺寸要求,而我等工坊生产中验收产品所使用的固定尺寸模具,也是为了达成标准化所做出的努力。

而我要说的,便是更加深刻的标准化,从机器的零件,生产的工具,到物料的尺寸重量,上下游全产业链使用单一的尺寸衡器。

使用统一规格的尺寸、重量、误差、时间测量仪器,好在,我等有冶铁所的现成衡器作为参考,由此可打通上下游产业因为误差而导致了大量损耗。

其二,便是制度化,自从水力器械诞生后,便有了以器械生产为主的工业模式,其与从前不同之处在于,机械的可重复性导致的效率提升,这就意味着需要将一项工艺分解成为在机器的某个步骤。

沽水工坊中,尚存大量的手工业生产,人与器械的效率差距导致了大量积存,严重迟缓了工坊的生产速度。故而当下我等应当尽快将工坊中的工艺进行后续分解,形成定量的生产制度,最终完全解放双手,形成全产业的机械化。

其三,在于文字化,冶铁所配有大量的识字学徒,将冶铁所遇到的问题以及解决工艺书写入档,同时对冶铁配方进行记录,工厂配有专门储存文书的档案房,正是有了这项政策,才使得冶铁所的档案房文件不断增多,其底蕴也随之增加,只要有那些档案记录在,冶铁所便不会因为手艺好的工匠流失而遭受剧烈损失。

这一点,需要诸位格外重视。工匠技艺的重要性想必诸位皆已知晓,而想要将工匠手里的工艺保存且发展壮大,就必须重视工坊的文字化,需要投入识字的工人、学徒。

而这些识字之人的来源,不可能依赖那些大字不识的平民黔首,唯有诸位的家族可以提供.....

完成以上几点,便能在保持产品质量的条件下,极限压低价格来争夺市场。”

崔玮举起三根手指,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对沽水工坊面临的问题以及解决办法一一进行了阐述。

这让那些满心期望的作坊主们听的目瞪口呆,崔玮所说的每一项都不是一件小事,不论是统一衡器,还是对工艺进行制度化,其所消耗的人力物力都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不用说,最后的文字化所需要的识字人口了,识字者这时候可是珍惜资源,其本身在家族中往往都担任着重要职位,想要调派这些人手去他们瞧不起的匠人群中,根本是不可能之事。

会场突然冷了下来,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众人心知崔玮的提议相当具有可行性,他所提出的问题,也正好是各家作坊所遇到问题的症结处。

可,作为而今的既得利益者,在能够依靠先进条件安稳赚钱的情况下,想要他们放弃眼前利益而投入巨资,来进行所谓的产业升级,这并非是他们能够拍手可决的。

崔玮似乎看出了这些人眼中的犹豫,他立刻加码道:

“诸位,某所言之事,此刻早已在辽东发生。辽东之地的作坊主们已经在进行产业整合,其与襄平冶铁所联手,依靠本次大战良机,一举拿下了州府订单的七成!

今次过后,辽东工业能力将会得到迅猛发展,若我沽水工坊没能跟上脚步,那便只有被人吞并的份。”

轰....

当听到辽东的同行们的所作所为,众位作坊主当即坐不住了,正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都是干工坊的,知道完成升级后会对后来者有多大的优势,只要一想到将来的幽州市场被辽东来的外来货所占领,就让众人感到浑身难受。

“什么?辽东工坊发展怎会如此迅速?”

“麻烦了!今后莫说冀州市场,怕是幽州本土都要保不住了....”

“莫急!辽东距离中原千里,哪怕有渤海舟船转运,其中的运输风险也是成本。短时间内,辽东货对我等的威胁并不大!”

“看来,升级乃是不得不为了!”

“呼!”

作为众人意见领袖的齐泰双手在椅子上一拍,长长吐出一口气,深深的看了一眼崔玮,拱手行礼道:“崔郎君思虑深远!齐泰铭感五内。”

接着他扫视一圈在场众人,众人皆不敢与之对视,皆低头避让,一时安静下来,他这才转头看向崔玮,沉声说道:

“工坊之事,是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候了。今日恰逢诸位在此,那便将产业升级之事定下来吧!”

或许是摄于齐泰的压力,亦或者是来自辽东竞争者的压迫,这一刻作坊主们少见的达成一致,纷纷点头,当即定下了对沽水工坊进行大刀阔斧改革的各项举措。

此时此刻,与崔玮等人隔着渤海的辽东,同样有着一场关于商贾未来的集会正在发生。

公孙度大胜的消息通过铁道沿着渤海传到了辽东境内,当即引来一片喝彩,使得辽东士民更为归心,那些在战事中赚得盆满钵满的商贾们,却并未沉湎在往日的成就当中,皆一脸凝重的看向中央。

而在会场中央,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立于当场,右手举着一个精巧物件,用极为蛊惑的语气对众人道:“诸位,我手中之物,关系着辽东之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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