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灵性(1 / 1)
施发乃军人出身,尽管也在经营商事,可在施发等大昌号的管事眼中,公孙度的号令远比大昌号的盈利要重要的多,毕竟,作为北地最大的皮毛贸易经营商,他们很清楚自身垄断的最大原因便在于公孙度的支持。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公孙度自从上任辽东太守以来,给辽东地方带来了巨大变化,施发等辽东郡兵作为受益者,公孙度的号令对他们来说不仅是必须完成的军令,更是隐藏巨大利益的宝库钥匙。
王灿等老式商贾或许以为公孙度是个不通商事的外行人,可施发等人却不这么认为,一路跟着公孙度作战取胜的他们,心中对其产生了天然崇拜,认定了公孙度话语的真实性。
故而,在王家布行这样的老牌布匹商对羊毛纺织置若罔闻时,施发等后来者却立刻对羊毛纺织进行了立项研究。
挺身而出的施发有着军人自带的傲气,体态魁梧的他经过商贾之间,就如鹤立鸡群一般,压住了那些蝇营狗苟的商徒,让旁观的公孙继对他的感官极好。
“郎君且看,这是羊毛纺织的样品,此外,这是整套羊毛纺织的技艺流程。”
在面对公孙继这种公孙家代表时,施发拿出了在军中面对上官时的谨慎小心,极为恭敬的奉上文书、样品。
“咦?”
公孙继招手,立刻有仆役上前接过样品文书,他先是仔细打量了下铺在托盘上的样品,质地柔软细腻,质量丝毫不比南方的丝绢差。
“这是?用的羊绒?”
知道一点羊毛纺织常识的公孙继很快知道面前的产品是什么了,羊绒编制的布匹此时已经出现,却因为做功复杂,原料昂贵而只是作为达官贵人之家的用物,这与公孙度要求的走入寻常百姓家的羊毛布大相径庭,他的眉毛微微皱起,看着很是不满。
施发抬眼一看,立刻明白了公孙继态度变化原因,当即开口解释道:
“回禀郎君,用的正是羊绒。郎君手里的,只是最先制成的布匹。因为羊毛经过漂洗,筛选,其中最优良的便是绒毛,其次是细毛,再次是粗毛。”
施发知道公孙继并不是那些不通世事的纨绔子弟,故而整理了下思路,指点着文书上的图画道:
“我等参考丝麻纺织,从最开始的原料筛选开始研究。其中的漂洗、去油,就用到了狐刚子大师的药液,然后便是对羊毛进行梳理,此项流程是对羊毛进行分流,不同品质的羊毛不同处理,郎君手里的便是梳理后最优的羊毛布。
经过试验,我等仿照丝麻制造添加了各种药剂,使用不同方式,这才整理出了一套可行性工艺。”
施发一边讲着一边示意公孙继手下的托盘,公孙继闻言低头,这才发现在润滑软布的下边是一张不甚起眼以至于让他忽视的布匹。
布匹质量远不如绒毛,表面还有小球,甚至有毛刺剐蹭皮肤,但给公孙继的感觉却是相当的保暖。
早在公孙度要求他们寻找将羊毛纺织成布匹的工艺时,公孙继就从辽地胡部,乃至草原之上打听过,草原妇人最为常见的羊毛纺织技术就是将羊毛拍打夯实,制作成厚实得能抵御羽箭的毡毯,就此让他死了向草原妇人学习的心。
想到这里,他高兴的拿起这张毫不起眼,乃至有些低劣的布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比起草原上胡人单纯对原材料的粗浅利用,面前的施发等人已经通过各种手段、技艺将原材料升华成了另一种产品,这种具有技术含量,且需要一定工业基础的产品,才是当前北地最需要的保暖材料。
“不错,这样的羊毛布料已经是很大进步了!”
面对夸奖,施发却是一脸惋惜:
“可惜,此类布料太过粗糙,穿在身上容易发痒。当前我等是想要制造一批外衣,专用于冬日保暖。”
公孙继毫不在意,他脑子里回忆起前线军兵对身上军袍的抱怨,笑着摆手道:
“嘿!咱们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刚吃饱没几天,能穿得暖就不错了。再说,以这种布料为外衬,内衬些不值钱的杂绢,也能做出一批成色不错的军服!”
手掌揉捏着羊毛粗布,感受着这种布料特有的粗糙,公孙继接着看向施发:
“对了,比之丝麻,成本如何?”
施发闻言心中大喜,却没有立即作答,心中估算了下成本后才回答:
“新技艺较为复杂,成本颇高,但羊毛原料价格低廉,以往胡人用都用不完。两相对冲,比之麻布稍贵,比之丝绢却便宜多了。”
“不错!”
公孙继放下羊毛布料,扫视了下在场众人,这才说道:
“诸位皆知,辽地丝绢产量不丰,质量也远比不上中原之地。这是资源禀赋天然决定的,无法改变,长此以往下去,辽东终将衰落,故此主公才千方百计想要用羊毛纺织,为我辽地再开一条财路!”
在场的商贾闻言,不论心中如何作想,皆露出一脸感怀的表情,为公孙度所为而感动,在这个比烂的时代,遇到这样时刻为乡党着想的统治者,实在是太难了!
“今年,某从玄菟郡得知,北方许多田亩种植小麦失败,多地农庄发函转种大豆。这天气,越来越冷了!”
公孙继想起公孙度关于北方气候变化的断言,心中越发佩服的同时,对着众人肃然道:
“这样的变化不是一两天,北地转冷的进程已经有上百年了。今后,辽地会愈发寒冷,人力难以战胜天时,故而,羊毛纺织之事,乃我辽地之百年大计!”
说到百年大计时,公孙继的目光从在场的那些丝麻商人的脸上扫过,警告这些人不要在竞争之时施展盘外招。
施发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回想起玄菟郡那帮老兄弟的书信,关于北地的农作物产量,北方的气候变化,以及南下的胡人部落种种,让他惊觉这一切的起源,或许不过是天老爷打的一个喷嚏而已。
“看来,不止中原,这北地,短时间也不会太平啊!”
施发心中想着,这些年为了垄断皮毛贸易,他走遍了北地边境,知道在辽地的北方还有更为广阔的土地,那里有森林湖泊,其中居住着数不清的林中野人,随着天气变化,这些野人也会踏上与鲜卑人同样的道路——南下!
“呵呵,也许忧心的不应该是我们,而是那些懵懂不知的胡人!”
只是,想起这些年辽地的武力变化,施发很快便将心中的担忧抛开,反而对那胡人口中远比中原辽阔的森林感兴趣起来。
或许是经营毛皮生意的缘故,他对毛皮的产地格外关注,这些年由于大昌号的发展,辽地的林子都快被清理干净了,昂贵的皮毛越发难找,反而是边境的胡人总是给他带来一些极为昂贵的稀罕货,这让他对草原以北更加好奇起来。
在场众人经过公孙继的诉说,再结合各自体会,对公孙继口中的天气转变深信不疑,各自交头接耳起来。
“启禀郎君,除了羊毛外,在下倒是知道另一种保暖织物。”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一直沉思的胡器突然开口道。
“哦?胡掌柜有话直说!”
公孙继来了兴趣,论起来胡器算作他们公孙家的家臣,两人的关系自不一般,当即伸手示意道。
“这种织物乃是吉贝布,产于交州之地。据北上的海商梁荣所言,交州的吉贝布原料充裕,只是限于人力、技术,这才显得罕有,价值不菲。
在下与之详谈过,吉贝布原料源自吉贝树,此类树木只能生长于南方酷热之地。”
听到吉贝布的后续,公孙继顿时没了兴趣,这种只能当作奢侈品的织物对公孙度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却不料胡器话音一转:
“不过,在下灌醉梁荣后,从其口中得知,交州以南,有外国商徒乘船往来交易,其中便有吉贝布。只不过此类布匹与交州有所不同,原产于身毒,原料也非吉贝树,而是类似粮食的草本植物。”
“身毒?此国万里之遥,据说中原的沙门子弟便来源于此。届时找那些秃驴打听一下!”
公孙继闻言来了兴趣,赶紧示意手下记录,认为这项情报很有价值。
忽地,公孙继看向胡器好奇道:“南方来的海商,所载的吉贝布应不在少数才对,某怎么未曾听闻过此物?”
“呵呵,郎君有所不知,头一批的吉贝布数量极少,到港之后便被售尽。随后载运的吉贝布却都被狐刚子大师要了去.....不仅如此,狐刚子大师还要了吉贝树种子,还有其他的吉贝布样品.....刚才在下所言,也都是为了狐刚子大师所托才打听的.....”
“呃.....”
想起狐刚子,公孙继的脑子就浮现道观被毁的惨烈场景,想起那个老道士,他立马打个寒颤,生怕哪里来一场爆炸,念起狐刚子所在的孤岛,公孙继只是在心中留意此事,当即消了剩余追问心思。
胡器提起的外来保暖原料,当即引起了在场商贾的热情,这种为将来计的大事,众人都忍不住献言献策。
“其实,某倒是从草原胡商嘴里听说过,西域似乎便有那所谓的吉贝布,听闻也是传自身毒.....”
“嗯嗯,听闻西域的羊毛地毯也是一绝,其中技艺也有可取之处.....”
王灿自施发出列后便一直沉默着,此刻听着众人的出言,连忙绞尽脑汁,想要挽回王家布行在公孙继眼中的形象。终于,他回想起自家学徒曾对他提到的一件往事。
“郎君,对于防风军服,在下倒是有个切实办法!”
王灿出列,坦然受着众人不加掩饰的白眼嘲笑,对着公孙继恭敬行礼道。
“哦?王家不愧是辽地最大的布匹商,果然底蕴深厚,说来听听!”
公孙继本来对王灿此人没有多少恶感,可在施发这样的死忠对比之下,王灿这种在商言商的商贾就显得有些面目可憎了,故而言语中多少夹杂些刀枪。
“不敢,王家低贱之家,怎敢妄自尊大,若无使君提携,王家绝无今日,使君之恩,王家莫不敢忘!”
王灿额头冒汗,诚惶诚恐的低头拜下,言辞间姿态低到极点,此番作态,对于左右逢源的商贾来说,却是寻常事。
“说吧!若有用处,少不了你王家的好处!但若是妄自大言,嘿嘿.....”
“是是!”
王灿连忙点头,一边用袖子擦拭汗水,一边用手比划,说的越来越通顺:
“王家有个学徒曾设计出新的防寒服装,据说是观海船帆布来的灵感。这种保暖原理便是要保证服装绝不漏风!所以,这类服装参照了帆布原理,采用厚实布匹,外表面是一层不透风的油布来保证风吹不透。内里填充干草、羊毛、杂絮,服装设计也一改从前的大袖,以紧身、密封为主。在下让人试验过,绝对保暖!”
“咦?有些意思!”
不止公孙继,在场的商贾有一个算一个都眼前一亮,因为王灿的方案是绕开了保暖衣服的原材料问题,直指防寒的本质便是防风。
比之施发费心费力建立一种全新的纺织布匹工艺,王灿口中这种开创性的设计本身成本不高,可其中的理念创新却让这些大佬感到格外惊喜,看向王灿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似乎都在羡慕王家有这样一个有灵性的学徒。
有灵性的人,这种称呼出现在众位大商贾眼中的时间并不算长,可其重要性却远胜那些水力器械的死物。
这些人在众位大商贾的眼中都是香饽饽,在这些年工坊生产中,各家的工坊车间中,总会出现一些拥有别出心裁想法,或者有开创性理念的工匠学徒。
这些人或许在一开始会被人鄙视、唾弃,可金子总会发光,当事实证明这些与众不同之人想法的正确性,以及那些拥抱灵性之人所获取的巨大收益时,商贾们不由对那些忙碌于车间工坊的工人们刮目相看,开始重视起了源自基层的想法理念。
毫无疑问,王灿口中的学徒便是这种有灵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