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谈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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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道岸边,枯黄的芦苇丛内,赵栓将激发后的火枪丢给手下装填,高大的芦苇将他们的身影给彻底掩藏,只是枪口冒出的白烟让他有些许不满。

砰!砰!

宽阔的芦苇丛中,不时便有火枪的激发声响起。

每一声枪响,便有一个施暴的曹军倒下,让冰面上曹军感到惊悚的是,火枪的杀伤力高的吓人,哪怕没有击中胸腹要害,仅仅与肢体擦过,也能刮去大片血肉,在这样的气候下,以曹军的医疗救护能力,受伤的人结局不问可知。

远处的冰面上,气势汹汹向着北岸扑杀过来的曹军在发现火枪之后,立刻陷入了肉眼可见的混乱之中,原本冲锋着砍杀流民的骑兵立刻调转马头,下马割取首级的军兵也顾不得地上的军功,当即转身朝着战马跑去。

“可惜了!”

赵栓缓缓站起身,透过芦苇的缝隙观察着冰面上的动静,当看到曹军的混乱场面时,心中也不由惋惜,今日突发状况,手下的军兵太少,不然他肯定是要主动出兵,与这些嚣张的曹军好生厮杀一场的。

话虽如此,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接过手下装填好的枪,他朝着不远处一个因为打滑而在冰面上不停跌倒的曹军瞄准发射。

砰!

一朵鲜红血花绽放。

赵栓见此发出了满意的微笑,他将激发后的火枪抛给手下,手掌握住插在地面上的长刀,对手下笑着道:

“继续打放,等曹军全部撤离为止!”

滴!滴滴!

就在赵栓下达命令时,身后的天空传来一声声熟悉的鸣嘀,他的笑容愈发明显了,长刀把他随意提起:

“走,出去瞧瞧!”

命令下达后,赵栓领着人,走出了能够遮掩身形的芦苇丛,大大方方的将自己暴露于曹军眼前。

只是,让赵栓感到失望的是,曹军并没有因为观察到他的所在而对他们有所轻视,进而对他们发动攻击,火器的杀伤似乎瞬间便将曹军的勇气给彻底打破。

望着渐渐隐没于风雪中的曹军旗帜,赵栓挠挠头,对曹军的行为很不理解,既然不敢动手,何必来送人头呢?

“哇哇.....”

“当家的....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爹!娘!”

就在曹军脱离了众人视线时,刚才被一直压制的情绪被瞬间释放,冰面上罹难的民众发出一声声悲鸣痛呼,婴儿啼哭声,妇人呼号声,青壮叩首声响个不停。

亦有人朝着从芦苇丛现身的赵栓等人叩首,向他们表达救命之情,纷纷口称恩公。

赵栓抿着嘴,看着这些人,很难不让他回忆起自己的遭遇,那颗因为从军厮杀而变得坚硬的心房也在这瞬间软了下来。

“哎,你们几个去帮把手,先救护活人,给他们引路到救护所。至于冰面上的收尾,等援兵到来吧!”

挥挥手,招呼几个手下前去帮忙后,赵栓站在原地,望着冰面上的血印看了许久。

从一个老实农家汉子转变为一个沉稳厚重的军人,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阶级跃迁,命运终于得到改变的欢喜。

可赵栓却很清楚,他的底色永远是农民,他眷念着脚下土地,喜爱着庄稼丰收的场景,杀戮的战功并不能让他兴奋,他不愿自己变成那个欺侮妻子,残杀亲子的乱兵模样。

故而,在他人笑呵呵满脸不在乎的谈论杀戮敌人的畅快时,赵栓却沉默的如个老农一般。

旁人不知道他的想法,赵栓自己也觉得他是幼稚的可笑的。

因为,他希望自己所为,希望军人所做,是有意义的,是充满正义性的。

“赵栓!没想到是你!多日不见,你也能独当一面了。”

就在赵栓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让他惊喜回头,发现带领袁军的是他的老上官王安。

“将军!你怎么来了?”

赵栓连忙起身,上前恭敬行礼,王安不仅仅是他们这支农庄民兵的将军,并且还是农会组织的会长,多重身份使得赵栓对其十分敬服。

王安看着一脸悲苦的赵栓,同样露出了微笑,他亲切的拍了下对方肩膀,随后踏在大河堤岸上缓缓向前行进。

赵栓低着头默契跟上,两人的亲兵留在原地,

“不必称我将军,我卸去军职了,今次巡视完毕,便要回去任职农会了。”

行进不过十步,王安止步,看了眼身后的赵栓,轻声说道,点出了他今后行止。

“农会?好事啊!”

赵栓闻言颔首,农会并不是陌生事物,可以说是赵栓的领路人,正是通过农会的斗争,他才能够复仇,通过农会组织的宣传,赵栓才能想明白往日里难以理解的问题,赵栓觉得,正因为农会的存在,使得这个不可救药的天下有了些许生机。

在他这样的人看来,卸去军职,任职农会并不是什么坏事。

看着赵栓脸上的平和表情,王安感到些许惊奇,尽管,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出于多方面考虑,可在旁人看来,乱世都以军权为先,王安舍弃了军权,是最大的不智之举。

“哦?其他人都说我走了步臭棋,将来前途未卜。”

赵栓闻言摇头,以极为严肃的神色回道:“属下并不觉得会长选择有误。某只是.....”

他并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想要表达却陷入词穷境地,纠结间他看见远处正在军兵搀扶下向着营地转移的冰面流民,指着不远处颤巍巍的流民道:

“某只是觉得,农会有它的作用。在军中,我听辽东来的同袍讲过,他们乡里自己组建农庄,购置农具、种子,还办工坊,经营商事,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农庄这种集体组织上的。

冀州的农庄农会设立不久,但我等都经历过铁与血的洗礼,许多人为农会、农庄献出了性命。

尽管,我等还不曾经历过辽东同袍口中的农庄生活,不曾接触过那些新奇精巧的农具。可我知道,没有农庄、农会的存在,小民如我,一生都不会有机会接触到那些。

会长你看他们,这些人与北岸之人相隔一条大河而已,但精神面貌却天差地别,这样的差别不仅仅是他们缺衣少食导致的,还因为长期的小农户散居导致的心气不足,面对军兵,面对小吏,他们连抬头都不敢。

可北岸不同,咱们农庄不论民兵,还是妇人,哪怕是孩童,都是为主公大战出过力的!这不是骄纵,而是他们清楚见识过自己的力量后,不会再屈从于以往的士族、豪强的威吓,他们的腰杆终于挺直了!”

赵栓第一次说这么多话,最后神色激动的上前,望着王安的眼睛,面对他的领路人,赵栓神情极为恳切道:

“会长!其实军中同袍都在担心,担心咱们的农庄会被撤消,我们都知道官老爷的本性,他们是不愿咱们团结起来的,他们也是不愿看到小民挺直腰杆的。

虽说主公英明,可幕府中那么多的士人,谁也说不清楚主公是否会被蒙蔽。

兄弟们其实都怕,怕农庄里的管事们变坏,怕他们成了新的胥吏,怕好好的农会因为有心人的唆使,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望着眼前的神色激动,差点掏心掏肺的军汉,王安沉默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战事,从农庄民兵征调入伍的军官不在少数,可其中多数人早就在旁人的谄媚言语中失去了本身定位,他们将成功归于自己的努力,归于他们的才智,对于让他们感到自卑的低贱出身,好些人已经开始了切割。

似乎,在常人眼中,农会、农村,就是个烂泥塘,每个人都迫不及待的上岸,没有人愿意在里面待上多一秒钟。

面对这样的艰难处境,王安也曾动摇过,可在公孙度的劝说下,在农会基层管理人员的支持下,他还是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其实,留给王安的选择并不多,王安与幕府内的其他官吏都不一样,他不是豪商,不是士人,不是豪强,他没有家主支持,也没有自己的基本盘,就算进入了公孙度的幕府当中,也只是沦为众多人才当中的背景板。

王安看不清将来的政治走向,可是他知道,要在仕途上走的更远,除了有高层的支持外,还一定要有自己的基本盘。

这其实很好理解,在这个知识并不普及的时代里,想要完成官府分派的任务,就一定要组建自己的班底,其中涉及到的人力物力财力,都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年代里,极少有寒门庶人发迹的原因。

农会虽然初创,可它的潜力王安早就在辽东见识过,农民并不蠢,只要有合适的引导,加上一定的组织力,就一定能完成前人难以做到的事。

此前,王安选择任职农会,或许有他的小心思,可在面对赵栓这样的真性情流露时,王安的那些算计显得那么的可笑。

这让王安迅速调整了心态,当他再度以普通小民的视角观察农会时,才猛然察觉,这或许是历史上第一个由官方支持的基层互助组织。

只要想想农会背后涉及到的农民人数,就让王安心底感到发寒。

他知道,公孙度是绝对不允许这股力量失去掌控的,将来肯定会对农会加强控制。

但汇聚这样规模的力量,公孙度又是要对付谁?

是那些好似野草遍地开花的豪强,还是有垄断仕途的士人豪族,亦或者是那些正在积极抢食的商徒?

王安想不明白,不过他知道,公孙度这样缺少底蕴的诸侯,其实与他一样,同样需要一股新势力的支持,以此平衡政治斗争。

“很好,你放心,农会,农庄会一直办下去,直到人们不需要它们的那一天!”

许久之后,王安才哽咽开口,对面前的赵栓保证道。

王安很重视赵栓这样老兵,他们尽管是军职,可都是源自农会,农民,就这样一丝香火情分,在将来不远的政治斗争当中,或许便是一个绝大的臂助。

王安的诚挚保证让激动的赵栓松了口气,在他的朴素观念里,有了王安这样的老上官坐镇,基层的农会就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乡间的老百姓总能过上一段安稳日子。

二人有了交心,关系自然不同,两人聊了些其他趣事,到了交谈最后,王安指着冰面别有意味的道:

“你看这冰面,外表看着平静如镜,可底下的暗流,却异常汹涌。赵栓,我等都是主公臣僚,定然是要为主公打天下的。

但我等绝不能放松警惕,现在你看河北一片和平安宁的景象,好似万众一心。可你我都清楚,这样的局面坚持不了多久。

现在的一片祥和,究其原因是豪强被灭后留下了足够的资源空缺,让上桌之人吃的胀肚,可等他们消化了肚中食物,总有将目光转向我们的时候。

到那一天,主公或许会发动战争,以外部的资源供养内部成长的恶犬,但战争总有打完的那一天。

栓子,主公竭尽全力才给我等小民争取了一丝权力,可那些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资源权力向小民倾斜。”

赵栓神色再度变得严肃起来,来自左右的鄙夷目光他有所体会,士族豪门出身的军官虽然没多少功勋,却没来由的看不起他们这帮泥腿子,好似是他们抢走了本应属于豪强子弟的功绩一般。

身上的疤痕时刻提醒着赵栓,斗争无处不在,可他从未想过会有发生内战的一天。听到王安的言语,他颇为赞同的同时,不可置信道:

“会长意思是,会有内战的一天?”

“不一定,只要主公安在,便不会有人去捋虎须。可....”

王安没有继续说下去,学识让他看清了世上许多事情,可学识也让他凭空多了许多忧虑,他摇摇头,并不愿多说,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

“还早呢,我等只需要保证,不论是谁,想要重蹈覆辙,走从前的老路,我等决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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