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苏醒(1 / 1)

加入書籤

王安的言语让赵栓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他早已不是那个面对乱兵瑟瑟发抖的雏儿了,经过这段日子的成长,他对于政治,对于官府,对于斗争,都有了些许了解。

他知道,王安对他讲了实话,真正的政治不在儒家经典里,也不在夫子的授课中,它从来都只是以斗争形式存在而已。

王安转身,撇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赵栓,见他面上古井无波,知道他已有所领会,当即微微颔首,迈步向着流民汇聚地而去。

赵栓从恍惚中反应过来,连忙跟上了王安脚步,望着前面这个年轻身影,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作何开口,终于,他似是想起来什么,追上王安身影后急声道:

“会长,今年气候不对,大家都在传,明年兴许有大灾!”

王安闻言顿住脚步,上下打量了眼赵栓,他对赵栓越发喜欢了,毕竟,像他这般关心农事,不忘本心的军头实在太少了。

赵栓跟了上来,因为急速运动而喘息着,一脸希冀的望着王安,在他的印象里,王安以及从未见到过的公孙度等人,都是神一般的人物,他们掌控着他难以想象的力量,他相信,哪怕是天灾,在这些人面前,也不堪一击。

王安伫立沉默,陷入回忆当中,其实关于明年多灾的汇报早就呈送到了公孙度的案头,中原的灾害就那么几种,自从大河安稳后,惟有旱灾、蝗灾而已,旱蝗相继,今年已经有了一场不算小的旱灾,明年极有可能会发生蝗灾。

但公孙度等人的做法却与王安想象中的预防灾害不同,在公孙度看来,在没有完全控制住中原前,想要整治蝗灾完全没有可能,因为蝗灾是会移动的,不论河北之地预防工作做的多么好,地里存留的粮食,都只是留给蝗灾的晚餐罢了。

公孙度的做法就是在灾害来临之际,从外地调集粮食物资,随后官府组织百姓进行大规模的基础建设,修路、修渠,铺设铁道,太多的建设工作等着他们。

“放心吧,天灾而已。纵观史书,这个天下,哪一年没有发生过灾害?”

王安抬手,安抚面前的赵栓,他提起腰间长刀,信手在面前的冻土上刻画,嘴里说道:

“认识地图吗?”

“学过一些....”赵栓不明所以,看着地上的刀刻线条,微微颔首道。

“那就好,你看,这便是北地的地图,此乃幽州、冀州、辽东、渤海、三韩......”

王安闻言点头,一边用刀尖点在地上的简易地图,一边随口解释着。

“为何大汉朝历经灾害而不倒?原因不就在疆域广大这一点吗?灾害是有界限的,东边有灾,便用西边物资赈济。

而今主公占据幽冀,势力还扩张到了三韩扶余等地,外有诸侯征讨抄掠,内有渤海舟楫转运,一地受灾,多方支援,定不会发生从前易子而食的惨剧.....”

赵栓看着地上的线条,脑海中幻想着整个天下,不由连连颔首,这是第一次,他从宏观视角看待战争,看待天下,这种体验让他十分振奋。

“还有....”

王安左手抬起,点了点远处簇拥在一起的流民。

那里已经被军兵搭了个简易木棚,下有伙夫忙碌,白气蒸腾间,蒸煮着食物。

木棚外,流民正在军兵的呵斥下排着长队,依次领取热乎乎的咸鱼粥。

“咸鱼?”

赵栓看着流民手中的木碗,当即反应了过来,想起咸鱼粥的滋味,舔了舔嘴唇试探着反问。

王安颔首,他想起了公孙度在听闻受灾人数可能高达百万时的淡然,心中也升起一丝自豪感,想起会议上众人的补充,此刻也忍不住卖弄道:

“正是,我等与他处不同。粮食不限于粟米小麦,此外还有大量的肉食补充,不说辽地草原的牛羊肉,更多,且潜力最大的,便是海产了。

今年的海产还只是初期,仍旧以渤海近海捕捞为主,从明年开始,许多专业的大型捕鱼船开始下水,并且随着船主对鱼讯的熟悉,产量会逐渐上升。

主公说过,就食物而言,以而今中原的人口数量,远达不到让我等伤筋动骨的程度。”

“这....”

赵栓楞在当场,说不出一句话来,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他并不知道大海为何物,他心目中,可能是个比家乡水泊大个几十倍的水塘,更不用说,能够养活百万人的海产捕捞了。

超出认知的知识让他的大脑陷入了短暂迟钝,但很快,他便陷入了长时间的兴奋当中,他为公孙度的英明而受到鼓舞,为那未知的知识感到激动。

“会长,这些学问,都是从哪学到的?”

他有些迫不及待,看到王安淡然的面容时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追问道。

“你还不识字吧?”

见到赵栓点头,王安看看左右,对赵栓小声道:

“明年会选拔一批基层军官入军校,里面不仅教授军武,还会教授文字。我与赵将军有些交情,会与他打个招呼,这是个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谢会长!”

赵栓闻言激动拜下,言语之间都有些哽咽,作为基层军官,深知想要上位是多么不容易,这又不是先秦时代,只要砍脑袋就能升官,在越来越复杂的战争中,对军官的素质要求越来越高,赵栓在个人技艺中已经做到了出色,可要再往上,就已抵达了他的天花板,这与他的文化水平脱不开关系。

故而,当王安抛来橄榄枝,由不得他不千恩万谢的接下,在这个提拔之恩大于天的年代里,面对王安的提携,他对王安效死都不为过。

“不必如此.....其实,用不了多久,基层军官识字之事就会传开,毕竟,今后的作战都将以火器为主,这种武器对数学,对战场命令精确传达都有了极高要求,识字也就成了必须之事。

你也不必为难,三五百字而已,脑子活跃的,十天半月就能掌握。”

王安扶起赵栓,接着就而今的武器发展,说起了高层对基层军官的高要求。

“这.....”

听着王安嘴里的那些要求,饶是在战场上杀出了自信的赵栓都不由咂咂嘴,觉得难以实现。

察觉到了赵栓的表情,王安笑着点了点赵栓:

“呵,你别觉得我在诳你,想想那帮炮兵,那些算学佼佼者,可全是王彦方的心头好,现在还不都乖乖的上了战场吗?与他们相比,你等就算再学个十年也比不上。”

赵栓想起记忆中那帮相比普通军士极为活跃的炮兵,想起他们那出神入化的炮术,不由重重点头,对王安的评价深以为然,以他对火炮的粗浅认识,可能学个十年也比不上。

.....

大河南岸,这里同样生长着茂密的芦苇,大自然是慷慨的,哪怕周围的乡民竭力砍伐,仍旧消耗不了大河左右如此多的天然燃料。

一个隐藏在芦苇丛中的地窝子里,田喜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身上传来的迟滞感让他使不出力气,入眼之处全是枯黄,干涸的口腔动了动,终于发出了一点声响:

“水!”

没过多久,一个盛放温水的木瓢递到了田喜嘴边,让他急不可耐的抱着牛饮起来。

“慢点喝,后生,你从哪里来的?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旁边,一个面相和蔼的老者笑呵呵的望着田喜,见到他苏醒,一边嘱咐他慢一点,一边询问起他的出身。

老者看模样有五十多岁,面上沟壑遍布,满头华发若枯草,身上的穿着也寒酸无比,麻衣经过长时间磨损,许多部位已经成了一条条线,身上也散发着夹杂属于劳动者的臭味。

田喜咽下最后一口温水,此刻他的脑子还一片混沌,闻言立即陷入到了令人恐惧的回忆当中。

泼洒的鲜血,横陈的尸体,冲击的战马,喊杀声,金铁交击声,战马嘶鸣声,都一瞬间钻入了他的脑海当中。

“唔.....”

痛苦让他闭上了双眼,双手死死抱着脑袋,发出痛苦的呻吟,深刻的记忆此刻对他来说并非好事。

信都战场上,他亲眼目睹了叔叔追随袁字大旗被敌人火器轰成齑粉,强悍的幽州兵势不可挡,将田喜所在的部伍冲击个粉碎。

“死了,都死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落下,此刻,这个少年人就像一个离家的孤儿,抱着双腿不断落泪。

“好了,好了!吃点东西,莫要伤心,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老人见到田喜的模样,禁不住有些慌了,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站起身来,出言安慰起来。

没过多久,田喜钻出了这处地窝子,便见到了更多如老人一般的逃荒者,这些人聚集在生长紧密的芦苇荡里,以抵挡肆虐的寒风。

聚居地的中央,被人力开出了一片空地,小小的陶罐被木架子托举着,蒸煮着不知名的食物。

围聚在火堆旁的逃荒者盘腿坐在一起,嘴里的咀嚼不停,没人理会出现的少年人。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