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批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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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平元年,春。

冀州,邺城。

公孙度手里拿着一份来自长安朝廷的文书,上边的年号发生了变化,初平年换做了兴平年,兴平二字,或许这与天子的年纪有关,年初天子在长安举行了冠礼,这就代表着天子这个名义上的天下共主,有了掌控朝政的资格。

翻开文书,没有意外,再一次的大赦天下,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如公孙度这样的诸侯早就不将来自长安朝廷的命令当回事了,如他手中的书册一般,认它就是个朝廷文书,不认就是一张擦屁股都嫌硌人的厕纸。

想到这里,公孙度摇摇头,幕府中并不是没有人提出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建议,可都被公孙度一一否决了,这与他的根本利益不符。

公孙度很清醒,他的权力并非来自长安天子的承认,而是来自军队暴力机关的拥护,以及底层百姓的一力支持。

更为重要的是,汉献帝刚刚掌权【尽管是名义上的】,从未立足朝堂的少年天子,承受着天下许多心怀汉室之人的希望。

对于掌权一事,汉献帝堪称新手,这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新,意味着他与过往的错误没有关系,新,意味着献帝只要表现出令人满意的政治智慧,就会有一大批忠诚义士前来投奔。

这种情况下,若是请了天子这尊大神前来,其人就不可避免的抢夺本就属于公孙度的荣耀民心,这种局面是公孙度绝不可能接受的。

当然,从关中传来一些消息也让公孙度微微松了口气。

即便对历史不甚了解,公孙度也知道关中之地在汉末被打成了一片白地。

李傕、郭汜、樊稠,几个军头,没一个好相与的。这些人可不会与天子讲什么君臣情意。作为基层董卓政治遗产的他们,从董卓那里惟一学到的东西就是以兵威恐吓天子朝臣。

更别说,凉州还有马腾、韩遂等不安分的地方军头,董卓为他们开了个好头,他的行为举措让这些军头明白,只要控制住了天子朝臣,就能掌控住整个大汉天下。

正是这样的复杂局面,让公孙度相信,压根不需要外人插手,关中的那些军头就能打出脑浆,连带着将大汉天子的威严踏进了尘泥里。

“呼,就是可惜了关中的百万黔首!”

一想到关中乱战导致的百姓损失,一直为人口操心的公孙度就不由心疼起来,他站起身,在屏风前的大幅地图前站定,手指划过崤山、陕县,最后在关中通往中原的孔道上重重一点。

“看来,控制崤函通道很有必要!”

想到就做,公孙度抬眼,望向侍立在侧的侍卫道:“去,给徐将军传信,说我要一份详细的关于进占函谷关的作战计划。”

侍卫当即抱拳领命,随着兵甲磕碰声的变小而远去。

随后,公孙度再度坐下,翻开另一份文件,这是来自襄平的消息情报。

高句丽政变了!国相居轨囚禁高发歧,拥立还在襁褓中的王子即位,居轨代太后掌控朝政。

看到这条消息,公孙度根本不感到意外。

他也很好奇,以高发歧那种性子,高句丽的贵族是如何容忍他活如此久的,作为一方势力领袖,可以残暴,也可以庸碌,但不可以愚蠢。

毫无疑问,高发歧就是那个愚蠢之人,他在还未彻底掌控高句丽权力时便多次口出狂言,与支持他上位的公孙度闹掰。

若高句丽此时还是以往那个雄踞海东的小霸还好说,作为国主大王说些牢骚话,举止张狂一点,只要没有亲自下场,挑起边境战争,那么其他势力都会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高句丽因为地理位置以及地形缘故,怎么看都是一块硬骨头,收益与付出不成正比,自然没多少人愿与其多做计较。

可如今是什么情况?

一场汉高战争,高句丽损失了超过二十万的人口,之后的高句丽内战,因为公孙度的加入,烈度增加的同时,民间损失越发增大,高句丽的再度失血。

而后的高句丽南北分裂对峙,更是将高发歧继承的高句丽一分为二,疆域缩小超过一半面积不说,高发歧还失去了大批可以驱使的人口。

尽管南逃的高伊夷模被汉军歼灭,可夺下三韩半岛疆土的汉军并没有将占领土地吐出来的想法,这也就意味着高发歧必然要忍受那个区域大国的高句丽,沦为了比之扶余国都不如的小国。

可以说,而今的高句丽在公孙度的一番操作下,已经被折腾的五劳七伤,正是需要关好门休养生息的时候,高句丽上下无一不希望他们国家低调不引人注意,以免引来恶狼窥视。

可高发歧却不这样认为,他失败的原因,高句丽国事崩坏的原因都归结于公孙度的插手阻挠,尽管高句丽国中也有不少人都是这般认为,可这种话却万万不能讲出来的啊!

高句丽的贵族这会最怕的不是来自王宫的训斥责罚,而是那些越境的玄菟郡府兵,这些人堪称无法无天,根本不顾高句丽贵族之间的体面,他们挽弓策马,奔驰于高句丽的国土之上,攻破庄园,劫掠财货,抓获部曲。

在这些府兵军头眼中,高句丽国内的布匹、粮食,都不是最为紧要的,他们最为需要的,是高句丽那堪称丰富的人力资源。

至今,有多少高句丽贵族被府兵捉住,进而成为了庄园部曲,已经成为了一个谜团。反正,国内城的老爷们从每年聚会喝酒不断变少的人数中察觉到,高句丽是真的禁不住一场战事了。

当然,高句丽政变这种能够改变一地势力格局的消息,在当前的公孙度眼里也是可有可无。

居轨的做法并没有出乎公孙度的预料,在木央以及辽地军方的计划中,高发歧始终是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哪怕高发歧走了狗屎运,在接下来的政治斗争中幸存下来,以如今高句丽的体量也很难对公孙度造成多大的影响。

辽地的府兵地主们早就对越境抄掠高句丽这样的小打小闹不满意了,他们迫切的想要扩大部曲数量,以壮大府兵的人力物力财力。

与军方持相同意见的人还有很多,商贾们迫切的想要打开高句丽的市场,他们很清楚,渤海的阻隔挡住了商贾们对中原市场的渗透,但同理,渤海也挡住了大批有野心的商贾扩张。

故而,高句丽一旦被公孙度拿下,这片处女地是极有可能沦为辽地商贾自家商品自留地的。

更别说,此时的高句丽经过不断削弱,已经是一块散发香味的肥肉了。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般,身怀利器者杀心自起,辽地的地主、商贾、府兵、乃至普通百姓,都是公孙度新政的受益者,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有了长足增长,可他们不清楚,自身的实力到底到了何种地步,而高句丽,从前的地区小强,尽管被削弱,可其本身在辽地仍旧有着极大的影响力,正是一块极好的试验田。

请战的文书一早就被送到了公孙度的案头,望着面前那叠成小山的文书,公孙度轻轻蹙眉,他将手里的情报文书扔到案几上,轻轻揉了揉眉心。

他很清楚,辽地的军方,以及地方资本随着发展开始不甘寂寞,尽管这些人随着中原的战事进展,都收获了大量利益,可这种通过出售物资给州府获取金钱,继而扩大生产的方式,仍旧满足不了许多人的胃口。

每个人的诉求都不同,军方渴求战争,渴求战争带来的功勋、土地、部曲,商贾渴求战争,渴求战时的庞大订单,战后的稳定市场,百姓渴求战争,生产力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让他们对周边的部族充满了不屑,扩张的民族情绪慢慢被激发。

这还只是初步建立了工业基础的辽地,以后随着公孙度治下工业资本的壮大,他们会越发意识到他们掌控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同样会意识到,周边的小国、部族,是多么的脆弱。

巨大的实力差距,将会让官方乃至民间都充满好战氛围,随着火器的发展普及,武器所导致的战力鸿沟,将会让所有人变得疯狂。

届时,或许工业资本的扩张市场都变得不再吸引人,人们会更加倾向于赤裸裸的占领抢夺,毕竟,工坊生产的慢腾腾的财富增长,怎么比得上刀枪威吓下的真金白银?

这便与公孙度发展工业资本的初衷相悖了,资本总会选择最快积累的途径,他必须控制住政权迈进的脚步,让对外战争与内部矛盾积累相抵消。

以上种种,都让公孙度不得不慎重对待,这也是他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不肆意扩张的原因之一。

年初时,公孙度便在邺城召开了幕府会议,会议上汇聚了来自辽地、幽州、冀州、青州的各方势力,公孙度点明了接下来几年的重点是经营地方,如无必要,并不会发起大战。

此次会议过后,公孙度能够明显感觉到,来自士人的抵触情绪变弱了。或许,在官僚群体占主体的士人们看来,治理地方才是他们所擅长之事,公孙度的政策,明显对士人进入公孙度帐下铺平了道路。

但很可惜,公孙度压根没考虑过士人态度。

做出这种战略规划,主要还是公孙度自身原因。与同时期的曹操、袁绍有名诸侯等人相比,不论是政治资源,还是影响力,他都不占多少优势,甚至因为出身、籍贯的原因,受到不小的歧视。

这也就意味着他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稳定地方,夯实统治根基。

当然,他放缓脚步的原因还有很多,比如,随着新政在幽州的展开,过程中遇到的问题都逐渐暴露了出来,就连公孙度引以为傲的农庄制度同样暴雷。

有庄主辅一掌权,便利用职务之便,大肆揽财,将州府拨发的物资财物贪污个精光。

有庄主趁着掌控权力的时机,将庄户变作了私人佃户,欺男霸女,行径丝毫不逊于以往的豪强。

也有农庄在享受过这种基层互助组织的好处过后,再加上农庄中有经历过军事训练的民兵武装,使得某些地方出现了农庄与土匪合流的状况。

这些人一边按照州府的指令组织生产,一边拦截抢劫过路商贾,更有甚者,有胆大者带领民兵穿越边角到其他州县进行劫掠,遇到前来镇压的军队,竟然敢于列阵相抗,闹出了好大风波。

种种乱象,不胜枚举。

那段日子里,公孙度的案头挤满了地方上对农庄的弹劾文书,在地方官吏的描述中,农庄民兵已经成为了天下大害,罪恶之源。

或许,在地方豪强眼里,莫说让小民挺直腰杆,只要有小民敢于与他们对视就是一种极大的冒犯,更别说,因为公孙度的怂恿,那些长期受到压迫的民众的自觉做出的些许报复了。

只有地方上的豪强地主才明白,他们往日里对那些奴仆、佃户做出了多少丧良心的事,正是这种自知之明,让他们联合在了一起,想要将农庄从河北这片土地上铲除出去。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没人敢提。

这时候虽没有皇权不下乡的铁律,可地方上的实力派都很清楚,除了始皇帝外,剩余天子的手脚伸不到百姓头上。

地主豪强们充当维持基层稳定的责任的同时,也充当了权力中间商的角色。这样的角色,让他们享受到了远超从前封建贵族时期的丰厚利益。

毕竟,封建体制下,贵族们还要对上效忠,对下守护,组建军队消耗的钱财物资都不是少数。

而在如今的体制下,豪强地主们完全是地方上的土皇帝,他们对朝廷不再有效忠职责,对下也是极尽剥削之能事。

此时还不是他们最为猖狂的年代,再等个几十年,地方上的豪族没有了战乱威胁后,彻底马放南山,抛弃了武装义务,全心全意享受起权力中间商带来的好处,而根本不承担本应属于他们的职责。

正是有这样的好处,才让他们不愿意看到有人打破这种地方势力格局。

可惜,公孙度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他只是按照提交上来的报告,该杀的杀,该罚的罚,该换的换,在他看来,个别人的恶劣举措并不能掩盖整个农庄制度在实际运作中表现出的优越性。

这一点,不仅公孙度,就连幕府中不少士人都十分赞同。盖因有了农庄之后,官府不再依托豪强地主传话,筹集物资、发布政令,都减少了大量的额外损耗,对政权的运作效率有了本质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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