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兵祸(2)(1 / 1)
“骑士老爷,跛脚的长子也要去?”
铁匠雅克的妻子攥着围裙,声音发抖,打破了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她的丈夫、铁匠雅克早在和德蒙家族的战争期间就被刘易斯男爵大人征调走了,小儿子也在去年秋天被维基亚人抓了壮丁。
如今俱是音讯全无。
贝尔特朗起身,刚迈出第一步,铁匠雅克妻子身边的人群便轰然散开,只有雅克的长子,拖着被野狼咬伤的右脚,战战兢兢地挡在了母亲身前。
“战争才刚刚开始,”贝尔特朗用剑柄的配重球挑起这雀斑少年的下巴,锁子甲下露出半截发黑的绷带,溃烂的伤口滴着黄脓,“每个斯瓦迪亚人都该保卫自己的土地。”
一名残兵直奔教堂的地窖而去,老杰克认出了他——那是村东头寡妇玛丽安的小儿子安东,他出征时带走了自己母亲的骨灰。
“大人!”老杰克的磕头声比告解时响亮百倍,“我们乞求您的仁慈,羊角村已经上交了一百二十「蒲尔」的小麦,仓库里仅剩的四十「蒲尔」燕麦也在去年秋天被格兰·格特少爷带走了哇!”
“那这里面装的又是什么?!”
伴随着木门的破碎声,教堂地窖里仅剩的三个腌菜桶被安东给拖了出来。
看着血流满面的老杰克,安东的眼中闪过一丝复仇的快感,随即抡圆了自己的战斧,劈开了当中一个腌菜桶。
盐渍的酸液在教堂的地砖上肆意流淌。
安东犹嫌不足,舔了舔干裂的唇皮,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过庞托与雅各布:
“男爵大人!属下还知道几个、村民平日里藏匿粮食的地窖!”
“雅各布和庞托他们,知道的只会更多!”
已经被吓傻了的庞托这才回过了神,连连摇头,向后退去:
“不,不,不,你们、少爷他、不是这样说的、不是这样说的……”
贝尔特朗冲着自己的心腹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抬起一脚将庞托踹倒在地,拖着他往拐角处的阴影里走去。
片刻之后,庞托的惨叫声响起:
“我说,我都说,呜呜呜……”
声音戛然而止。
贝尔特朗这才转头打量起了面色惨白的雅各布。
雅各布的眼睛在残兵们架起的矛尖上转了一圈,火光下的铁器泛着阴森的哑光,干脆利落地跪倒在地:
“小的愿意说、小的愿意说!”
“不要急,”贝尔特朗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凑到雅各布的耳边,“等庞托说完,再轮到你。”
“不要想着耍花样。”
那恶魔般的低语令雅各布的心脏一抽,整个人如同面条一般瘫软在地。
贝尔特朗满意地直起腰,要不是有这两个蠢货,自己恐怕未必能将这些狡猾的刁民一网打尽。
贝尔特朗又瞥了一眼老狗一般匍地呜咽的村长老杰克,顺势扫过广场上低头挤作一团的村民,心中冷笑——羔羊就是羔羊,自私又怯懦,永远也长不出咬人的爪牙。
「要不是因为他们的毫不抵抗,该死的维基亚佬怎么会在自己的领地里作威作福?」
「自己的城堡、庄园、骑士……往日的风光再也回不去了。」
如此完成了自己的心理建设,贝尔特朗终于是埋葬了脑海中最后一丝怜悯,站到教堂的台阶上,冲着人群大声喝道:
“以神的名义,现在,妇女和儿童往教堂里去!”
“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
“在火把燃尽、我的怜悯消耗殆尽之前!”
“安东,”贝尔特朗又看向脚下这个足够命大又足够阴险的征召民夫,有些嫌弃地屏住呼吸,“挑几个信得过的,去把你知道的地窖先搜查一遍。”
“属下得令!”
安东的笑容谄媚又扭曲,小心翼翼地比划出一根小手指:
“男爵大人,小的能不能先跟老杰克村长说两句话。”
贝尔特朗眼底的愠色一闪而过——一个贱民居然也敢跟自己要价还价了——却还是强压着火气,微笑着首肯道: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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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尊敬的村长大人。”
安东十指握拳,将老杰克的头发紧紧攥在手中,逼迫他仰头看着自己,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当初你让我去填补征召令的空缺,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吧?”
老杰克痛苦地闭上了眼,泪水混着血水自他的脸庞滴落。
“不光是你,还有那些投票给我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安东将老杰克的脸死死地按进泥地里,就像梅森带着村里的年轻人从小到大对他做过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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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关照了老杰克宅邸的安东并未发现他想要的那个身影。
“玛尔塔人呢?那个婊子和梅森的贱种女儿去哪了?!”
安东的斧柄死命戳着老杰克的右腿,状若癫狂——那新鲜的、鲜血淋漓的豁口正是安东刻意留下的。
“够了。”
一名曾经的、刘易斯男爵麾下的骑士制止了安东:
“抓紧时间,我们是来搜集粮食的。”
“骑士大人,”仇恨淹没了安东的道德底线,但没有摧毁他的理智,“他是村长,他私藏的地窖里肯定有很多很多粮食!”
“小的去把雅各布叫来!他是民兵队长!又是梅森这个杂种的狗腿子,他肯定知道!”
这个理由令骑士无法拒绝,他只能默认了安东飞奔向广场的举动。
“大人,克里希骑士大人,”老杰克勉强睁开肿胀的双眼,右手奋力往前、搭在了这位曾经的税官的靴面——那是他曾经俯身亲吻过的靴子,“您发过誓,会、保护我们的。”
克里希抽出自己的佩剑,干脆利落地穿过老人干瘪的胸膛,剑柄的蓝宝石沾着碎麦壳,在月光下像滴永远不会坠落的泪。
“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克里希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俯身合上了老杰克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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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夕,贝尔特朗男爵在废弃的磨坊前处决了最后七个藏粮者。
幸存的男丁们用麻绳串在一起,他们要拖着粮车前往山里的残破要塞——那里是格特家族曾经的城堡旧址。
临行前,贝尔特朗还不忘将那面该死的蓝天鹅旗帜与插着它的教堂一起、付之一炬。
玛德琳摸着隆起的小腹——那里怀着不知是丈夫还是维基亚士兵的种——眼看着自己丈夫的尸体在磨坊的风车架上摇摇晃晃,转身扑进了燃烧的教堂。
火舌吞没意识的瞬间,玛德琳恍惚听见了贝尔特朗的咆哮声被箭矢扯得粉碎。
一面比血还要红的旗帜,自道路的尽头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