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轻松的一日 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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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漉漉的晨雾彻底消散,小城在暖阳下舒展开筋骨。

百草堂厢房里,三人已换好了行头。

谷畸亭套着葛老寻来的土布短褂阔腿裤,套在身上。

浆洗过的短褂泛着硬朗的光泽,竟把他那张惯常油滑的脸衬出几分少有的端正。

端木瑛不知何时已换了身碎紫藤萝花的崭新旗袍,剪裁适度。

她对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不甚满意地扯了扯腰线。

“啧,还是紧了些,”她嘀咕着,抬脚就往外走,“再憋在药罐子里,骨头都要发霉了!咱们走!”

张怀义嘿嘿一笑,顺手把个鼓鼓囊囊的行囊甩上肩头,里头传出零碎物件碰撞的轻响。

谷畸亭则摇了摇头,无声跟上。

百草堂后门一开,汹涌的市声混着阳光的热浪扑面而来。

碧绿的沱江如绸带蜿蜒,两岸是层层叠叠的吊脚楼,深扎水中的杉木柱子托起黑瓦飞檐。

朱漆廊柱的重檐虹桥横跨江面,倒影在粼粼波光里晃动。

背着巨大竹篓的山民匆匆走过,篓沿探出翠绿的菜叶或捆扎的草药;蓝布褂子的妇人临江捶衣,木杵敲击声清脆有节;小贩的吆喝、孩童的笑嚷、船工的号子,在这乱世,有如此景象,着实不容易。

“银镯子嘞——苗银打的,驱邪避灾!”

“老姜糖,祖传手艺,甜辣暖胃!”

“腊肉腊排骨,烟熏火燎,香透骨头咯!”

店铺琳琅满目。

银饰铺里,匠人叮叮当当敲打,繁复的苗绣花纹在银片上渐显轮廓;蜡染坊前,蓝靛浸透的土布挂满竹竿,流淌的冰裂纹似凝固的江涛。

空气里,姜糖的甜辣、腊肉的烟熏、草药的清苦,还有河水特有的微腥水汽,混合成浓烈又真实的日常。

端木瑛的眼睛立刻不够用了。

她像只刚放出笼的鸟儿,脚步轻快,目光流连在每一个闪光的角落。

首当其冲便是那家银饰铺。

“怀义哥,看这个!”

她捏起一只宽边镯子,内侧刻满细密的螺旋纹,在光线下流转着银色光泽:

“这纹路…像不像古符箓的变体?买回去琢磨琢磨!”

话音未落,镯子已套上了她纤细的手腕。

张怀义眼皮都没抬,熟稔地从褡裢里摸出银元递给掌柜,嘴里叹气道。

“瑛子,照你这花法,下个月济世堂就得喝西北风了。这纹路,顶多是苗家阿婆驱邪的图样,离符箓还差个十万八千里。”

“你懂什么!万变不离其宗!”

端木瑛白了他一眼,注意力瞬间被隔壁摊子的蜡染布吸引,“这块布好!染得够透,冰裂纹也自然,做件罩衫正合适!张大鼻子,付钱!”

张怀义认命地掏钱,嘴上依旧不饶人道。

“姑奶奶,您这是打算把人家摊子都搬空?”

谷畸亭落后几步,目光掠过端木瑛挑选布匹时微微晃动的背影,又回落在张怀义那无奈又带着几分纵容的侧脸上。

端木瑛此刻眉眼飞扬,显出一种鲜活的,近乎天真的可爱劲儿。

张怀义显然不只是个移动钱袋。

路过虹桥头阴凉处一个旧书摊时,他脚步倏地顿住。

泛黄的手抄本和地方县志散乱地堆放着。

他蹲下身,手指拂过书页上积年的灰尘,抽出一本封面残破的《辰州风物志》,飞快地翻动起来。

“老倌,”他抬头问摊主,是一个须发皆白叼着旱烟的老者,“这书里提到‘落洞女’归家后力能扛鼎…可有更详细的记载?”

老者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眼睛眯了眯。

“后生仔还信这个?老辈子瞎传的故事罢了。不过…”

他声音压低了些,“前些年下河村倒真有个女娃,失足掉进个干涸的山洞,三天后自己爬了出来,人是痴痴傻傻的,可发起蛮来,三五个壮汉都近不了身,邪乎得很。”

张怀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下县志,又拿起另一本封面缺失的道经残本,指尖细细划过上面模糊的符箓图解。

旁边茶馆门口,几个老者唾沫横飞地讲着赶尸匠的传说。

张怀义驻足听了几句,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微微摇了摇头。

转身时,目光扫过街角一个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杂耍班子,那赤膊汉子运力时,皮肤下气血凝练流转的轨迹清晰可见。

张怀义脚步未停,只几不可察地颔首低语了一句:“外门硬功,下了苦功夫的。”

他的脚步最终在一个坐在门槛上,埋头摆弄复杂鲁班锁的小男孩面前停下,饶有兴致地蹲了下来。

“卡住了?”

小男孩委屈地点点头,手指戳着一根死死卡住的木条。

张怀义伸出手指在榫卯关节处轻轻一点一拨,那木条便轻巧地滑了出来。

“瞧,里头藏着个小机巧,得顺着它的‘意’来。”

他手指翻飞,原本纠缠成一团的木块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手中听话地分开,看得小男孩目瞪口呆。

“道在寻常啊…”

张怀义低声自语,把复原的鲁班锁塞回男孩手里,拍拍他的脑袋刚站起身,就被端木瑛喊了过去。

“张大鼻子!磨磨蹭蹭干嘛呢!快过来看看这坛酸笋,闻着就开胃!”

谷畸亭将刚才这一切都收入眼底。

张怀义行走在这喧腾的烟火人间,如同游鱼入水,自在得很。

他能从市井流言里剥离出异闻的线索,在残破道经上印证自己的所学,从孩童的玩具体悟到机巧的妙处,甚至一眼看出粗浅硬功背后的苦修痕迹。

这位龙虎山的高功,心思深沉如海,却又像块滚在泥里的石头,极为不起眼。

他步子也加快了些,刚追上前面两人,麻烦便不期而至。

一个敞着怀,露出青黑刺青的汉子,嘴里叼着根草茎,晃晃悠悠地直撞向正低头嗅闻新买姜糖的端木瑛。

“哎哟!”

汉子夸张地大叫一声,手里啃剩的半块包子掉在地上,滚了一身泥,“没长眼啊你!撞洒老子排一早上的包子!赔钱!”

端木瑛眉头一拧,杏眼含煞:“你……”

张怀义已如泥鳅般滑到两人中间,脸上堆起市侩又惶恐的笑,对着那地痞连连作揖。

“大哥对不住!对不住!我妹子走路没留神!您大人大量,消消气!”

作揖时,他垂下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在对方肩井穴附近飞快地拂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汉子脸上的凶相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变得呆滞迷蒙起来。

张怀义双眼一动,急忙说道。

“大哥您看,多大点事儿嘛。气大伤肝,眼红舌燥睡不安稳,何苦呢?不如心平气和,想想‘人之初,性本善’?”

汉子嘴唇无意识地嗫嚅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张怀义,跟着干涩地念:“人…人之初…性…性本善……”声音迷茫得像在梦游。

周围的人群顿时哄笑起来。

“哟嗬!癞皮狗孙三儿转性了?”

“念上三字经了?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哄笑声像针一样刺醒了孙三。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才的凶悍气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狠狠瞪了张怀义一眼,含糊嘟囔了两句谁也听不清的话,竟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跑了。

张怀义转过身,脸上恢复了那副老实巴交的笑模样。

“没事了,大哥还是讲道理的。走吧瑛子,前头酸汤鱼的味儿正飘过来呢。”

端木瑛轻哼一声,把姜糖塞进随身布袋:“算他跑得快!”

她对此似乎习以为常,并不多问一句。

谷畸亭在一旁看得分明。

张怀义指尖拂过时,一丝精纯金光咒力悄然透入对方穴窍,再配合那蕴含着道家清心宁神韵律的低语,瞬间强行抚平了对方的戾气,制造出短暂的失神与顺从。

这不仅是道法“不争”的智慧,更是对自身力量妙到毫巅的掌控。

在原著里,除了张怀义与他师兄张之维有过较量的正面描写,其他时候他真正动手,在原著里可不多见啊!

这个大鼻子,无论道法还是手段,绝对都是超一流高手。

其实镇子并不大,但是三人硬是在镇子里逛了一整天。

当日头西斜时分。

三人登上临江一座两层酒楼,进了雅间。

端木瑛抢先一步推开雕花木窗,裹着水汽的江风立刻涌了进来。

江面上,归航的乌篷船慢悠悠划过,船头昏黄的灯火星星点点,与岸边亮起的灯火交相辉映。

远处飘来几声悠长又带点苍凉的船工号子。

“跑堂的!”端木瑛嗓门清亮,“来坛上好的糯米甜酒,再来碟血粑鸭、酸汤鱼、腊肉炒蕨菜,清爽小菜配几样!”

跑堂应声麻利地去了。

粗陶酒坛和碗筷很快摆上桌面。

端木瑛一巴掌拍开坛口的泥封,清冽甘甜、带着浓郁米香的酒气瞬间逸散开来。

她手脚麻利地给三只粗瓷碗满上,琥珀色的酒液轻轻晃荡。

“来!压压惊,顺便……”她端起碗,暮色里眼睛亮晶晶的,“庆祝你们两个‘破烂’身体暂时还没散架!”

张怀义嘿嘿一笑,端起碗:“瑛子请客,贫道这身‘破烂’骨头可就却之不恭了。”

他吸溜一口,咂咂嘴,眼睛眯起来,“啧,地道!”

谷畸亭也端起碗。

碗壁沁凉,酒液清冽。

他抬眼看向对面。

张怀义脸上那层油滑的伪装似乎卸下了不少,眉眼舒展,显出一种难得的放松和真诚。

端木瑛小口抿着酒,脸颊微微泛红,正指着江心一条挂着亮红灯笼的船,兴致勃勃地猜测:“哎,你们看那条船,灯笼这么亮,是不是唱傩戏的船班子来了?”

张怀义侧头傻笑。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暖意,混合着米酒带来的微醺,悄然爬上谷畸亭的心头。

不再是昨夜劫后余生那种虚幻的错觉,它更真切,更踏实。

像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了太久的人,忽然靠近了一堆噼啪作响的篝火。

“同伴”这个词,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温度,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想要触碰他那层冰封的心防。

他下意识地低头。

碗中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动,映着窗外明明灭灭的渔火,也映出他自己那张模糊又带着几分茫然的脸。

他握着碗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杯中酒尚温,窗外灯火正明,对面是卸下了心防的同伴。

可这暖意之下,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凉从未真正散去。

尸骸的腐臭、系统冰冷的提示音、那种不属于此世的扭曲感……如同潜伏在深水之下的巨兽,随时可能破冰而出。

谷畸亭端起碗,将清冽微甜的米酒一饮而尽。

酒液滚过喉咙带来短暂的灼热,随即被那深沉的冰凉彻底吞没。

他抬起头,迎上端木瑛带着询问笑意的目光,努力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窗外,沱江上的点点渔火,在渐浓的暮色里无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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