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遇袭(1 / 1)
板车在崎岖的山道上艰难行进,颠簸得车轴吱嘎作响,车身摇晃着,仿佛随时会散架。
车板上,那口青黑的棺木纹丝不动。
谷畸亭在前,全身重量压在粗糙的车辕上。
夏柳青在后,拼命推着车尾,脸绷得死紧。
汗珠沿着光秃秃的头皮滚落。
两人没空说话,粗重的喘息声在山林里格外清晰。
“呼呼~重死了!”
夏柳青终于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这玩意儿怎么越推越沉?”
谷畸亭没回话,他也感觉棺材比刚才沉了。
他早已运起观海之术探查。
清晰地看到,随着板车移动,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气息,正从脚下的土地、路旁的草木被牵引,悄然汇入青黑的棺木。
那些气并非纯粹的天地元炁,混杂着一种更飘渺的东西。
名为生机的玩意儿。
谷畸亭也说不清楚,但能感觉到一种枯败的意味正以棺材为中心弥漫。
路边的野草都变萎靡了些,树梢的鸟雀在他们靠近前便惊惶飞远,像怕沾染上这棺材一样。
吞噬生机?
不……更像是它在补充养分。
“老夏,听我一句,别再用你的炁碰那棺材,会后悔的。”
谷畸亭喘息道。
“鬼才想碰它,累死了!”
夏柳青闷哼一声,不再言语,只将全身力气灌注在推车的双臂。
他第一次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疲惫,不单是耗力气,更像精神上的被压着,连他躁动的性子都压了下去。
有走了一会儿,山路变得越发陡峭难行。
砰!
一声刺耳的爆鸣在山林间炸响。
谷畸亭左臂外侧猛地一热,钻心的剧痛紧随而至。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向前踉跄,板车失去平衡,猛地向一侧歪斜!
“老谷!”
夏柳青大叫一声,拼命稳住车尾。
谷畸亭低头,左臂衣袖上赫然一个焦黑的孔洞,鲜血正迅速洇开。
子弹?
谁在开枪?
他猛地扭头望向枪声来源。
几十丈外,一个身影矗立在一块岩石上。
依旧是三一门的素白道袍,此刻却沾满泥土,狼狈不堪。
田龙!
他竟然追到了这里!
谷畸亭一惊,担心起苑陶。
但转念一想,若田龙找到了苑陶,就不会来杀自己了。
他心头反而一松。
此刻的田龙脸上再无冷厉,只剩歇斯底里的疯狂,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
他手中端着一把老旧的驳壳枪,枪口还冒着青烟。
“全性妖人!死!都得死!一个不留!”田龙嘶吼着,不等瞄准,再次拉动枪栓,枪口胡乱指向下方,手指就要扣动扳机。
“我去~三一的,这么不讲道理,还用枪!你他娘的还算个炼气士吗?!”
夏柳青一边骂,反应也超快。
他猛地松开板车,腰间的银白手套瞬间覆上双手,脸谱未显,凶悍的炁息已然勃发。
他双手在身前一合,虚抱成圆,厉叱:“起!”
轰隆!
板车前方丈许的地面猛地向上拱起,一道厚实的土墙拔地而起!
砰!
第二颗子弹狠狠撞在土墙上,炸开烟尘,未能穿透。
“三一的!掌门不是说好彼此不找麻烦的吗?!狗日的疯子!”
夏柳青吼道,趁土墙阻挡视线,一把抓住谷畸亭未受伤的右臂,同时一脚猛踹板车车辕。
“走!”
两人借这一踹之力,合力将沉重的板车推离原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田龙第三枪的射击。
子弹擦着车板边缘飞过,打碎一块朽木。
“这人疯了,咱们快推着走,运炁!”
谷畸亭大叫道。
“你不是说,不能用炁...”
“闭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说完,二人便反向推起了板车。
“说好的合作,人都给杀了,东西归你!”
田龙在岩顶嘶吼着。
他竟不顾脚下数丈高的落差,猛地纵身跃下!
落地时一个狼狈翻滚卸力,不管不顾地再次追来。
他眼里只剩下杀意,目标单单就是谷畸亭和夏柳青,看也不看板车上诡异的棺材一眼。
谷畸亭和夏柳青推着沉重的板车,借着林木的遮蔽仓皇奔逃。
林间枝叶刮过板车,发出急促的声响。
就在这时,侧面密林深处,几道身影如同贴地滑行的鬼影,疾速迫近。
“妖人休走!留下这副棺材!”
嗖!嗖!嗖!
几道闪烁着不同光晕的炁劲直扑推车的二人。
锐利的剑气直取咽喉,沉重的拳罡砸向腰腹,还有一道带着腥腐恶臭的乌光,阴毒地射向夏柳青的后心!
一直沉默的谷畸亭眼神骤然一厉。
他强忍左臂钻心的疼痛,右臂猛地探出,五指在身前虚空中急速勾画。
“乱石迷踪!”
低喝声中,前方狭窄山道两侧,几块看似稳固扎根的巨石根部,传来细微却清晰的岩石崩裂声!
紧接着,巨石轰然滚落!
它们并非砸向追兵,而是极其精准地滚入山道几处关键隘口,瞬间将本就仅容一车通过的崎岖小路堵塞了大半。
“还好,在周圣那里学了一手。”
谷畸亭暗自庆幸道。
大量尘土随之扬起,像一层浑浊的纱幕,顷刻间模糊了人影。
袭来的炁劲大半被滚落的巨石和弥漫的烟尘阻。
唯有那道腥臭的乌光异常刁钻,竟寻到缝隙,绕过障碍,毒蛇般继续噬向夏柳青后心!
“找死的东西!”
夏柳青怒极反笑,刚刚压下的那股子凶戾再次冲上头顶。
他猛地拧身,不闪不避,戴着银白手套的右手五指箕张成爪,对着那道袭来的乌光狠狠一攫。
呲啦!
如同撕裂厚布的声音响起,那道腥臭乌光竟被他徒手凌空捏爆。
点点黑气瞬间溃散。
出手的是一个藏青色劲装,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者,见状脸色一白,显然没料到自己的毒煞炁劲竟被如此轻易破去。
烟尘稍散,堵路的乱石堆后,显露出几个身影。
僧、道、江湖客,形貌各异。
领头的是个身穿杏黄色道袍的中年道人,手持拂尘,面沉如水,方才那声断喝正是出自他口。
山羊胡老者捂着胸口,惊疑不定地盯着夏柳青。
另一侧,一个手持戒刀的魁梧和尚和一个拳头上套着精钢指虎的壮汉,眼神凶狠,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
“无量天尊!”黄袍道人拂尘一甩,直指板车上那口棺材。
“尔等全性妖人,胆大包天,竟敢窃取此等蕴含大凶煞气的不祥邪物!速速放下邪棺,束手就擒,尚可留尔等全尸!若再执迷不悟,休怪贫道替天行道,今日便将尔等连同这邪物,一并诛灭于此!”
“放你娘的狗臭屁!”
夏柳青一口唾沫狠狠啐在地上,指着黄袍道人的鼻子就骂。
“一群趁火打劫的伪君子!装什么大尾巴狼!什么狗屁正道,我看你们是闻着味来的野狗,以为着棺材是什么宝物,单纯就是想抢吧,来啊!爷爷今天就教教你们死字怎么写!”
“冥顽不灵,动手!”
黄袍道人脸色彻底沉了下去,拂尘一挥。
那魁梧和尚戒刀嗡鸣一震,率先扑出。
刀光如匹练,裹挟着刚猛炽烈的佛门力量,兜头盖脸直劈夏柳青。
指虎壮汉同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整个人如同发狂的蛮牛,从侧面狠狠撞向那架载着棺材的板车。
山羊胡老者则缩在后面,双手连弹,又是数道带着腥风的乌光,阴险地射向气息明显不稳的谷畸亭!
三方势力形成的绞杀之网,骤然收紧。
田龙在后方疯狂的枪声和流弹呼啸,黄袍道人一伙正面的猛烈扑杀,狭窄的山道瞬间成了血肉磨盘。
“老谷,看住车,老子心头的憋的这口闷气,正好能撒在他们身上。喝!”
夏柳青狂吼一声,心知此刻已是退无可退。
他眼中那点凶光猛地炸开,面对劈头盖脸的戒刀和侧面撞来的壮汉,不退反进!
“神格面具——开!”
他脸上那副银白手套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一张脸谱凭空浮现,瞬间覆盖了他的面庞。
那脸谱威严勇猛,面如重枣,眉分八彩,五绺长髯飘洒胸前。
一股沉重如山岳,又带勇烈之意的气势,轰然自他身上腾起。
周遭的空气都似乎为之一凝,发出低沉的爆鸣声。
“呔!”
这声音浑厚刚猛,带着金铁交击般的铿锵,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林间的鸟雀都惊飞一片。
门神临凡,叔宝在世!
这趟,他演的神,正是门神秦叔宝!
演神成功的夏柳青,此刻他便是那位大唐的盖世勇将!
只见他双目精光暴涨,牢牢锁住持戒刀劈来的魁梧和尚。
左手沉稳如山,五指箕张,竟径直抓向那寒光凛冽的戒刀刃口。
和尚势若千钧的一刀,竟被他徒手稳稳攥住。
一股巨力顺着刀身反震回来,和尚虎口崩裂,戒刀险些脱手。
“贱人撒啊啊手!”
夏柳青(秦叔宝)舌绽春雷,左手猛地一拧一甩。
那魁梧和尚如同草人般被一股巨力抡起,连人带刀狠狠砸向旁边正撞来的指虎壮汉!
嘭!
两人滚作一团,筋断骨折之声响起。
两人惨嚎着滚下山坡。
“妖人受死!”
山羊胡老者见势不妙,数道腥臭乌光直射夏柳青面门。
黄袍道人也几乎同时出手,拂尘急抖,三道锐利的炁芒如针,直刺夏柳青下盘。
上下夹击,夏柳青(秦叔宝)却只发出一声不屑冷哼。
右手虚握,仿佛抓住一杆金装锏,对着袭来的乌光与炁芒猛地横向一扫!
“开!”
一道淡金色的扇形冲击波悍然爆发!
乌光与炁芒好似撞上一道壁垒,瞬间溃散!
余威不减,狠狠撞上避之不及的山羊胡与黄袍道人。
噗!噗!
两人如遭重击,鲜血狂喷,身体失控地倒飞出去,接连撞断几棵小树才重重跌落,一时没了动静。
兔起鹘落间,黄袍道人一伙竟被夏柳青一人一“锏”打得溃不成军!
然而,这爆发的代价立时显现。
夏柳青脸上的秦琼脸谱剧烈波动,他身体猛地一晃,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咽下去,周身气势急泄,单膝跪倒在地。
过度催动神格面具,加上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几乎榨干了他!
“老夏!”
谷畸亭守在板车旁,一边分神操控观海之术规避田龙射来的流弹,一边用右掌拍出劲风化解漏网的攻击。
眼见夏柳青力竭,心头骤然一紧。
砰!
又一颗子弹擦着板车飞过,钉入旁边树干。
田龙已逼近不足二十丈,形同疯魔,一边嘶吼着胡乱开枪,一边不管不顾地猛冲过来!
“走…快走…”
夏柳青挣扎着想站起,却浑身酸软。
谷畸亭眼中厉色一闪,当机立断。
强忍左臂剧痛,右手闪电般探出抓住夏柳青后衣领,运足力气将他如麻袋般提起甩向板车,同时自己猛力一脚踹在车尾。
板车借着这一踹之力,顺着向下的斜坡骤然加速滑去。
谷畸亭则借力向后急滚,险之又险地避开田龙扫来的一梭子弹,同时右手五指疾弹,数道细微炁劲射入地面和树丛。
几处不起眼的枯叶堆下猛地爆开大团呛人的土壤灰尘,瞬间弥漫开来,遮蔽视线,更带着刺鼻的土气味。
“咳…妖人…咳咳…”
田龙被粉尘呛得涕泪横流,追击之势顿时受阻。
谷畸亭毫不停留,转身疾追滑下斜坡的板车。
板车在颠簸的坡道上滑出一段距离,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谷畸亭几步追上,右手手掌一把攥住车辕。
夏柳青瘫在车上,像一滩软泥,连指头都抬不起来。
“老…老谷…”
“省点儿力气!”
谷畸亭没看他,将板车绳索在右臂上死死缠了几圈,弓下腰,整个身体绷紧,几乎是用肩背拖拽着沉重的板车和车上的累赘,一头扎进昏暗崎岖的山林深处。
左臂的弹孔随着用力,血一股股往外冒,顺着指尖滴在枯叶上,留下断续的暗红印记。
夏柳青几次挣扎着想下来搭把手,都被谷畸亭低喝打断。
“趴着!别添乱!”
他只能干瞪眼,看着谷畸亭苍白的侧脸在暮色中绷得像块石头,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不断往下淌。
天色几乎完全黑透时,谷畸亭凭借观海之术的指引,在一处陡峭山坡下,发现了一个被浓密藤蔓几乎完全掩盖的浅层矿坑。
洞口狭窄,倾斜向下,仅容一人弯腰钻入,里面黑黢黢的。
谷畸亭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板车拖到洞口,严严实实地堵住入口作为掩护。
他解开绳索,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夏柳青挣扎着从车上滚下来,两人一同瘫倒在矿坑入口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背靠着冰凉的石壁。
强行爆发秦叔宝神韵的代价,远超夏柳青的预料,骨头缝里都透着虚脱的酸软。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手套,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才找回一丝安稳。
黑暗中,他忍不住侧头看向旁边。
谷畸亭已经挣扎着坐起,盘腿靠在另一侧石壁上,身影几乎融进黑暗里。
他撕下一条还算干净的里衣布片,咬着牙,用右手和牙齿,费力地缠裹左臂上那个狰狞的弹孔。
夏柳青看着谷畸亭因剧痛而微微抽动的嘴角,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悄然爬上心头。
这个他一直觉得说话阴阳怪气的老谷,这个全性里据说跟了掌门很久的全性前辈……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想起刚才谷畸亭将他甩上板车那干脆利落的一抓,想起他踹车断后时头也不回的决绝背影,想起他一路沉默,却独自拖着沉重的板车,还要分神用那点微薄的炁设置障碍……
这家伙……好像和别的全性……真不太一样?
“看够了?”
谷畸亭的声音忽然响起。
夏柳青一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别开脸,粗声粗气地顶回去。
“谁…谁看你了!老子是看你死了没有!死了老子好一个人回去跟掌门交差!”
谷畸亭似乎低低哼了一声,没理他这茬。
他终于将布条草草系紧,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刚才你演的是秦叔宝?”谷畸亭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缓。
夏柳青下意识挺了挺胸膛,“怎么样?够不够劲?要不是老子……”
“够劲。”谷畸亭打断他,语气竟是肯定的,“那一下的爆发,源于你骨子里的‘忠勇’之念。一念至诚,念头通达,才能和那门神的神韵高度契合,爆发出远超你修为的力量。这是儒家‘诚意正心’之力,在你身上,化成了武道的杀伐。”
夏柳青一愣,没想到谷畸亭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还带着……夸?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腔。
“但是,”谷畸亭话锋陡转,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洞穿人心的冷意,“过刚易折。道门讲究‘冲和’,讲究‘阴阳相济’。你只图一时痛快,将那一念之诚催谷到极致,不留余地,就像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弦绷得太紧,要么射不出去,要么……崩断。你刚才,就是差点崩断的那根弦。力量再猛,没有深厚的根基去滋养调和,终究是虚的,伤人,更伤己。”
夏柳青沉默了。
这话像根针,扎进他心里。
“还有,”谷畸亭继续道,“面对围攻,只知逞血气之勇,一味硬撼,那是莽夫。道家也讲‘兵道’,‘避其锋芒,击其惰归’。他们人多势众,各有手段,你该做的是利用地形周旋,分化其势,伺机攻其薄弱,而不是一头撞上去硬碰硬。要不是你强行爆发清场,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拖着你这条‘死狗’跑路,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夏柳青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股憋屈和不服气直冲脑门,他梗着脖子低吼:“那…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看着他们抢了棺材?还是看着他们把你打成筛子?!”
“棺材砸不砸得动另说。”谷畸亭的声音带着点疲惫的嘲弄,“至于我……我要是那么容易被打成筛子,早死八百回了。记住,活着把东西送到,才是头等大事。意气之争,最是无用。”
夏柳青不吭声了。
谷畸亭的话在脑子里转了几圈。要是刚才……要是自己将那门神的力量,更多用在防守周旋上,是不是能撑得更久?
是不是不用这么狼狈?
避其锋芒,击其惰归……
他盯着黑暗里自己粗糙的手掌,心里琢磨:那以后……用推开的方法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