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你自己的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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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群山如墨。

远离山脚小镇的孤零零一间小屋,成了夜晚唯一的光点。

“坐忘峰待久了,总要下来沾沾人气。”

无根生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外面的寒气趁机涌入。

他随意指了指,“天色晚了吗,就在这儿对付吧。”

啪嗒~

一块干柴被丢进炉膛。

火苗猛地一窜,贪婪地舔舐着新燃料,发出细微欢快的噼啪声。

橘红的光晕在四壁和低矮的椽木上不安分地跳跃,将小屋有限的温暖留在屋内,抵御着门外夜色带来的沉沉寒意。

谷畸亭裹紧了无根生抛过来的那条带着霉味的旧毯子,蜷缩在火堆最近处。

他的影子被火光拉得细长扭曲,在身后粗糙的泥墙上张牙舞爪。

深褐色的瞳仁里映着跃动的火焰,那光亮却驱不散他眼底的思虑。

无根生的话,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像缠在树上的风,甩不开,挣不脱。

这个混蛋……

谷畸亭心里暗啐一声。

却不得不承认对方有种奇异的力量。

光绪年间生于陕西蓝田“死人堆”的冯曜,被姓冯的老道捡了条命,落地不哭不闹,天生拥有神明灵的手段。

加入全性前毫无存在感,入了全性却凭着这股子邪性的魅力成了掌门,成了正道嘴里咬牙切齿的“天下第一搅屎棍”。

玩世不恭的皮囊下,比谁都要清醒。

厌恶滥杀,却又把全性这帮恶徒用得如臂使指。

矛盾?

在他眼里,正邪不过是件随时能脱下的外衣。

所以他才搞出三十六贼结义,想劈开那层门户偏见,硬生生刨出一条新路来。

他的神明灵能撕碎一切术法伪装,直指“炁”的根本,跟他这人一样,专爱撕开世人脸上那层皮。

全性分三等人那套说法,更是鞭辟入里。

力量没了心性约束,术法就是捆仙索……谷畸亭越想,越觉得他今日对自己说的话像根针,扎进了自己骨头缝里,经他一点拨,竟真觉得有几分道理。

火堆里,除了柴禾燃烧的噼啪,多了点刮擦声。

一根枯枝探入通红的炭火,缓慢而稳定地拨弄着。

火星受了惊扰,猛地向上爆开一簇,旋即不甘地落下,明灭不定。

“道法自然。”

无根生的声音不高,低沉而清晰,瞬间引起了谷畸亭的注意。

谷畸亭抬起眼。

火光跳跃着,隔着那层橘红的光幕,无根生盘腿坐在对面,姿态松散得像滩烂泥,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切割出深邃的沟壑。

“‘自然’,不是由着它野,撒手不管。”

枯枝的尖端点了点火堆边缘一块焦黑的、尚未燃尽的木柴,“水往下流,不是它乐意低下,是它本性如此。”

枝头轻巧一转,指向焰心最炽烈处,“火往上蹿,也不是它心比天高,是它生来如此。”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摇曳的火苗,落在谷畸亭身上,那眼神不像掌门看门人,倒像私塾先生打量一个解不开算题的学生。

“这几年,我瞧着。派你去办的好几档子事儿,你都拧巴着去了。这叫‘自然’?”

毯子下,谷畸亭的指关节猛地绷紧,攥住了膝盖上粗糙的布料。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是在点哪些“任务”?

可那些任务都是系统颁布给他的呀。

谷畸亭喉头滚动了一下,压下那丝心悸。

是了,虽然他自己在之前的事件中,在时间线里穿梭,所以感受模糊。

但在无根生这条时间线里,自己可是一直都在的啊!

所以每一次任务,都清清楚楚是眼前这位全性掌门发出的。

他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声音刻意放得平缓。

“掌门吩咐,我可不敢辞。您老人家让我往东,我几时敢往西瞟过一眼?全性里谁不知道我谷畸亭胆子小,能躲的绝不沾边。可您开了口,我没二话。这……算不算‘自然’?”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把自己摆在了“听话门人”的位置上,是这具身体原主最可能的态度。

无根生似乎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枯枝在炭灰里划出一道浅痕,像在沙盘上推演。

“是,也不是。”

“是,”他声音沉缓,“因为你感觉自己困在一个局里,被它牵扯着走,身不由己。这是你当下处境的‘自然’,就像山涧的水,只能往下。”

他声音微微扬起,带着一种穿透力,“也不是,是因为你心里头不认!那股子拧巴劲儿,那股子挣扎,也是‘你’的‘自然’,是你谷畸亭骨子里透出来的东西!”

挣扎?

谷畸亭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那只枯枝戳中了。

他的意思是指那具尸骸?

还是指系统(也就是无根生)派下的任务?

或者……两个根本就是一体?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毯子滑落几分也浑然不觉。

这两种“真”在他体内撕扯,既是折磨,也像烙印一样,定义着他此刻的存在。

火光在他骤然凝重的脸上跳跃,小屋里的空气仿佛也随着炉火的噼啪声,绷紧了一瞬。

“两者皆是‘真’,”

“冲突处,便是修行处。撕开了这层‘相’,才能见到‘真我’。”

“修行…”

谷畸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摇了摇头,透着一股自嘲般的说道。

“让尸骸带来的业火来修?修成个什么怪物?”

提到尸骸,无根生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极淡,几乎隐没在火光的阴影里。

那弧度里既非嘲笑,也非怜悯,更像是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手中的枯枝离开炭灰,随意地指向谷畸亭,又缓缓移开,指向小屋门口,指向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群山。

“那你会屈服它,按照它的要求走吗?”

无根生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玩味。

“何为屈服?掌门,你既然知道这个尸骸,那你应该也明白这东西是多么的恐怖,他身上的气息与那棺材几乎一样!”

谷畸亭见他主动提起,于是硬声道。

枯枝的尖端稳稳停在谷畸亭脚下那片被火光照亮的泥土地面上。

“嗯...我差点儿就走了它要求我走的路,可是我最终没有走下去!”

无根生的声音斩钉截铁道。

“至于你脚下之路,是你踏出的每一步!”枝头微微上挑,指向谷畸亭的胸口,“是你心中每一个抉择!是救,还是不救?是杀,还是留一线生机?”

枯枝最后点在谷畸亭眉心前方,虚虚一指,“我这次用神灵明查看的你身体的时候,探查到它的东西留在了你的体内,幸好有一道封印,将其压住了,看手法,应该是端木妹子做的吧?”

谷畸亭浑身剧震,无根生果然探查过自己的身体。

怪不得,他看自己眼神怪怪的。

无根生仿佛没看见谷畸亭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声音依旧平稳道。

“我今日说了,道儿我给你划出来了,这些路,这些抉择,它们汇聚成流,便是你的今后要走的路!”

枯枝猛地向下一顿,点在地上,“‘走’,非是让你像个提线木偶般盲从!是‘行’!行你所择之路!担你所造之因果!而不是屈服我,亦或者是它。非是无路可走——”

无根生的目光如炬,穿透跃动的火焰,牢牢锁住谷畸亭失魂落魄的眼睛。

“路就在你的脚下!”

“需要你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清自己,看清前路!需要你迈开步子,用你自己的脚去走!需要你走出来,这,才是真正的走自己的路。”

无根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

“活出你谷畸亭自己的道!”

活出自己的道?

轰!

谷畸亭脑海中,被无根生最后这句裹挟万钧之力的话语洪流彻底冲垮!

连日积压的困惑、挣扎、恐惧、被系统身份包裹的窒息感,面对体内尸骸残留的恐怖力量的无助感,以及所有混乱的碎片,在这一声振聋发聩的宣告下,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彻底撕裂!

前方绝望的迷雾,第一次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炉火的光芒在他眼中猛地炽烈燃烧,不再仅仅驱散寒意,更像一道劈开混沌的启示。

“我明白了!”

谷畸亭猛地抬头,深褐色的眼瞳深处,那跳跃的火光不再是映照,而是由内而外地燃烧,亮得惊人,直直刺向火堆对面的无根生。

那里面,迷茫和恐惧已烧尽,只剩下对生而为人的坚定。

“好!”

无根生眼中精光暴涨,盘坐的松散姿态瞬间绷紧如弓弦。

吐气开声,那一个“好”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空间,震得炉火猛地一矮。

他身形一晃,原地消失,下一瞬,一只宽厚的手掌,已带着千钧之势,稳稳按在谷畸亭的头顶!

“呃啊——!”

谷畸亭叫了一声,自无根生的掌心汹涌而下,炁息贯入他了的天灵盖。

这是...神明灵。

这力量并非摧毁,而是剥离。

它如同亿万把最精微的刻刀,精准无比地切入谷畸亭体内每一寸角落。

谷畸亭“看”到了内视之中,盘踞丹田深处,被端木瑛那层坚韧封印死死锁住的漆黑业火,像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沸腾起来。

一阵侵蚀声直接在谷畸亭的骨髓深处响起。

漆黑的业火疯狂扭动膨胀,幻化出无数狰狞的鬼爪蛇影,带着焚尽万物的怨毒与冰冷,凶猛地扑向涌入体内的金色洪流。

两股力量在他体内展开了最原始的厮杀与吞噬!

剧烈的冲突如同山崩海啸。

谷畸亭的身体成了战场,每一根神经都在哀鸣。

他全身肌肉痉挛,骨骼发出咯咯的声响,汗水瞬间浸透单薄的衣衫,又在皮肤的高温下蒸腾。

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渗出血丝,硬是没有坑一声。

就在这时,他清晰地“看”到了,端木瑛布下的那道坚韧蓝色封印,在神明灵无差别分解万法的伟力面前,如同精美的琉璃遭遇重锤,发出一声清脆碎裂声。

咔嚓!

封印碎裂的瞬间,失去最后桎梏的漆黑业火,如同挣脱囚笼的远古凶兽,带着滔天的恶意和毁灭的气息,轰然爆发!

顺着谷畸亭的经脉、骨骼、血肉,一路向上猛冲。

“哼!”

一直稳如泰山的无根生,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声。

按在谷畸亭头顶的那只手掌,骤然爆发出更加纯粹的金色光芒。

金光所至,气势汹汹反噬而上的漆黑业火,如同积雪遭遇烈日,发出绝望的尖啸,一层层,一片片地消融瓦解。

分解!

那些业火居然彻彻底底的被分解了。

神明灵的力量霸道地冲刷着谷畸亭体内每一寸曾被业火污染、侵蚀、堵塞的角落。

业火被强行化去,留下的并非空虚,而是一种新生。

微不可闻,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开始在谷畸亭体内响起。

那是干涸龟裂的大地迎来甘霖,是冻土之下种子奋力破壳!

业火盘踞最久、损伤最重的几条主脉,正以灵觉能清晰感知的速度,重新连接贯通,并焕发出蓬勃坚韧的生机。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如同温暖的潮汐,冲刷着谷畸亭的四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瞬,也许是好几息的时间。

无根生掌心的金色光芒缓缓敛去,最终消失。

那只按在谷畸亭头顶的手,也收了回去。

谷畸亭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

他剧烈咳嗽,每一次都带出肺腑深处的浊气,身体却感到一种卸下万年枷锁般的轻松。

他下意识地运转体内之炁,畅通无阻!澎湃有力!

尸骸留下的业火彻底消失了!

就连经脉重生带来的细微麻痒,都透着新生的喜悦。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颤抖的双手。

经脉全复?

那连端木瑛都只能暂时封印的恐怖业火…真的被神明灵彻底化去了?

这手段简直逆天!

谷畸亭猛地抬头,望向无根生。

火光摇曳,映照着无根生轮廓分明的脸。

无根生嘴角残留着一丝暗红血痕,被他不动声色地用拇指指腹抹去。

“路在你脚下,小谷。”

无根生的声音恢复了平淡,甚至带着惯常的慵懒,但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谷畸亭心上,“走稳了,别摔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谷畸亭被汗水浸透又蒸干,显得狼狈不堪的身体,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

“喂~别弄脏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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