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我的刀在鞘中颤抖,像惊蛰未至便冻死在冬天。(1 / 1)
腊月里的尸臭能冻成冰碴子。老刀把我从娘亲僵硬的臂弯里拽出来时,我正啃着她发紫的食指关节。
“小崽子,想活就撒嘴。”
他满腮冰凌冒着白气,刀鞘上的血痂蹭了我满脸。
那年塔卡尔刚打完战役,雪地里的难民像被碾死的蚂蚁群。
他掰开我牙齿的力道,二十年后还烙在我下颌骨上。
“刺客的命是淬火的刀胚。”
老刀把磨刀石按在我掌心时,屋檐冰棱正砸穿偷粮贼的颅骨:
“得狠捶!猛烧!冷水里滚三遭!”
十岁生日那夜,他让我用新打的匕首割断三只活兔喉管。
温血泼在雪地里像绽开的红梅,我的棉靴汲饱了血浆。
“嚼!”
老刀撕下兔腿塞进我嘴里,“往后你吃的每顿饭都沾着人血味!”半生兔肉噎在喉头,我望着他额角的刀疤剧烈干呕。
那疤形如弯月,挂不得他被称为刀狼。
影刺的剑穗银铃响起来像催魂曲。每回他翻进我院墙教身法,老刀就蹲在屋脊啃梅花酥。
“手腕要毒蛇吐信!”
影刺的指尖点着我脉门,黑袍拂过地面不留半痕。
他总带着南海产的薄荷膏,替我揉练功扭伤的脚踝时,药味儿凉得刺鼻。
“小白脸又装菩萨?”
老刀呸掉酥皮骂,“上个月割孩子喉咙时可没手软!”
阿七的破鞋就在这时踹开门:
“瘸子赶不上热乎饭啦!”
我们爷仨的命是拴在一条铁链上的疯狗。
北境十三狼灭门案那晚,老刀的砍刀卡在门阀老爷的肋骨里,阿七拖着瘸腿为我挡下三支弩箭。
血从影刺的龙鳞匕首往下滴,在雪地连成十七个红点。
“兔崽子有长进!”
”老刀用敌人袍角擦刀时,刀刃的刻痕映着火光,那是我十岁时刻的寿礼,他骂着“咒老子早死”,却夜夜枕着刀睡。
老刀摩挲复合会腰牌的声音像砂纸磨骨。
他六十大寿那晚,炉火把复合会的铜字烤得发红。
“礼部尚书这票...”
酒沫沾在他花白胡须上,“够换三条贱命。”阿七正纳着总也补不好的破鞋,针脚扯出歪扭的十字回纹:
“买艘双桅船!天天蒸银鳞鱼吃!”
影刺擦着他的幽影剑没抬头,剑刃寒光在梁柱划出银弧:
“鱼群可在在惊蛰前后。”
送别的雪粒子打得脸生疼。
我把新硝的狼皮裹在阿七瘸腿上:
“老寒腿别拖后腿!”他鞋尖踹在我膝窝笑骂:
“比你尿炕强!”
老刀突然攥住我腕子,刀茧刮得皮肉火辣:
“等船到手...给你说个胸大屁股圆的媳妇!”
幽影剑在这时归鞘,“咔嚓”声惊飞了枯树上的寒鸦。
我没有跟随着他们前去,因为我还有我的任务。
七日后。
酒馆油灯把说书人的唾沫星子照成金粉。
“西门吹雪的剑快过闪电!”胖子拍桌震得酒碗乱跳,“刀狼的脑壳飞起来还瞪着眼哩!”
我齿间的盐渍豆碎成齑粉。瘦子抢着嚷:
“影刺才惨!剑穿心口钉在房梁上,血顺着柱子流成瀑布!”
屋顶积雪塌落的闷响里,我仿佛听见幽影剑穗的银铃在晃。
“放你娘的屁!”
匕首扎进桌缝时,松木裂痕像蜘蛛网蔓延。胖子酒糟鼻涨成猪肝色:
“爷、爷问哪个?”
“影刺。”
我牙缝漏出的寒气凝成白雾,“怎么死的?我可是听说影刺神出鬼没,杀人与无形呢。”
瘦子哆嗦着摸向腰间钱袋:
“好,好像是,西、西门吹雪剜了他的心...尸体喂了巡城犬...”
邻桌醉汉哄笑:
“刺客也配留全尸?!”
屋檐冰锥砸穿窗纸,好像谁的头盖骨被劈开
我的神情有些怪异,是悲伤还是愤怒,还是惊讶。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直到秃鹫扔来尸袋时带着冰碴:
“你爹在乱葬岗的三十七号坑。”
复合会密报在他指尖抖开,赫然画着礼部尚书家的多宝阁,影刺的幽影剑插在珐琅瓶里,剑穗半片耳朵已成酱褐色。“
“礼部尚书府的管家监的葬。”
秃鹫靴底碾着冻土,“说是给野狗加餐。”
我的手拧成了拳头,可我没有一点办法。
我心中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情报上没有说西门吹雪也在,可是我无法发出,因为秃鹫也只是个传达消息的人,他无法回答我的问题。
当夜我刨穿了乱葬岗的冰壳。
第三十七坑只有半截裹尸布,阿七缝的十字回纹针脚糊满脓血。
去年他补这破鞋时还嘟囔:
“等上了船,老子光脚踩甲板!”
雪暴吞没荒野时,我攥着尸布想起影刺的话:
“南海浪头是蓝绿色的。”
礼部中堂的暖香熏得人作呕。朱漆刀架托着老刀的虎头砍刀,卷刃处粘着丝皮肉。
“逆匪刀狼遗兵”的红绸上带刺得我眼底出血。
更可笑的是幽影剑,它被塞进多宝阁当摆件,紧挨着赝品青花瓷。
那可是一件神兵,此刻居然在一个不会任何武艺的大臣府邸。
铁匠铺风箱呼哧声像垂死喘息。老师傅举着通红的砍刀吆喝:
“官爷赏的匪刀!打把杀猪刀正好!”
火星溅在刀身刻痕上,我没有相信是那把刀,集市里拿这些来吆喝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那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根刺,刺在了我的心头。
剑铺掌柜的唾沫喷在我颈后:
“尚书夫人最爱幽影剑的穗子!说血渍像红珊瑚!”
他翻账本的手指沾着墨灰:
“前儿刚请匠人镶了金边!”
我盯着柜台玻璃映出的扭曲面容,忽然看清影刺教剑时冰凉的瞳孔:
“剑是毒蛇信子,得活起来才咬人。”
复合会的毒抹在镖尖泛蓝光。
“塔卡尔总督府这票接不接?最后一单,完成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秃鹫的独眼在阴影里浮肿。
最后一单,塔卡尔总督,他的地位好像不会比礼部尚书差。
“听说...他家厨子做梅花酥一绝。”
老刀嗜甜如命,总蹲我屋顶啃酥饼,碎渣掉进衣领痒得钻心。
毒液烧灼胃囊时,南海银鳞鱼的腥气混着薄荷膏凉意涌上喉头。
总督府的飞檐在月光下如巨兽獠牙。
我听见老刀在风雪里吼:
“握紧你的刀!小崽子!”
可我的刀在鞘中颤抖,像惊蛰未至便冻死在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