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金鹏吞蛟(1+1)(1 / 1)
阁楼中又恢复宁静。
名贵的熏香袅袅燃起,侍女们收敛神色,局促的站立一旁。
燕衔书脸色苍白,惶恐至极。
他为了打败眼前敌人,一心将音律化作杀人利剑,只顾着增幅威力,完全背离了月儿歌的真正含义。
这首月儿歌诉尽了雪霁门的辉煌与落寞,饱含了门中先辈的苦难与心酸。
手中的寒松听雪也是借着此曲,成就了灵器。
灵器有灵,寒松听雪之所以断弦,是它不愿再发声。
因为燕衔书的曲意,几乎是在侮辱创造出它的主人白榕子。
燕衔书连忙放下琵琶,朝着上座的尹南松重重磕起头来:
“弟子该死!弟子该死!请真人责罚!”
老者目光低垂,并不言语。
“砰!”
尹静安猛地一拍桌子,沉闷响声让人心脏都漏跳半拍。
燕衔书以头抵地,不敢出言。
尹静安站起身,指着燕衔书就要斥责,应嚣嚣却拦住他:
“尹门主,我既然答应指点燕侄孙,可否让我先说几句。”
尹静安脸色难看,但还是点头应下:
“好,那就请应师叔好好指点我这不肖徒。”
应嚣嚣收起赤螭剑,看着五体投地的燕衔书说道:
“燕侄孙年纪虽小,但是在乐道的修行上却是得了真传。”
应嚣嚣先夸了燕衔书一句,让他面上好看点,转而说起曲子:
“这首月儿歌由喜转悲,大起大落,穷尽了作曲者一生之感悟,实在是感人心魄,闻者落泪。”
尹静安见应嚣嚣并未讥讽贬低,心中的怒气也冲淡一些,拱手说道:
“只可惜我这逆徒乱弹一通,倒是让几位见笑了。”
应嚣嚣摇摇头,说道:
“燕侄孙世事经历的太少,要想感悟此曲真谛并不容易。”
燕衔书听闻此言,心中不以为意。
当年他学习这首曲子之前,尹静安带他看了门中史书。
当年雪霁门遭逢剧变,转眼跌落深渊,门中先辈白榕子身受重伤,最后在临终前作出此曲。
尹静安为他一句句的讲解,那古卷上寥寥几字,背后藏着多少血泪。
每当燕衔书弹起这首曲子,都会将自己带入到当年白榕子前辈的境遇中,只觉得遍体生寒,心如死灰。
这种感受,燕衔书自认已得其中三昧。
应嚣嚣忽然问道:
“燕侄孙,这月儿歌的终章是何名目?”
燕衔书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尹静安,低声回道:
“终章名为【曲终人未散】。”
“曲终人未散,果然如此。”应嚣嚣点点头,心中已经明了。
“燕侄孙,想要明悟一首曲子的真意,只有将自己带入到作曲人的境遇中,感受他的内心。”
应嚣嚣看了一眼燕衔书:
“而你,虽然看到了当年事迹,却完全不曾体会到前辈的心意。”
燕衔书浑身一震,心中某个关隘被触动。
应嚣嚣继续指点道:
“你只看到当年前辈经历的苦难,只看到敌人的可怕、山门的破败!
所以你的乐声中,只有眼前敌人的杀气,和身边亲人的恐惧。
可这首曲子真正要讲述的,是他们艰难求生的勇气!是他们期待后人重振旗鼓的希望!”
应嚣嚣的声音如同滚雷震颤着燕衔书的心神。
他当年看到门中史书,被那残酷的过往深深震撼。
当年雪霁门祖师陨落,多位金丹真人打上山门,满门弟子的生死,都在他人一念之间。
这种恐惧,在燕衔书的心中化作魔障。
他下意识的认为,雪霁门的敌人是无比可怕且不可战胜的魔鬼。
也是这样的想法,才让他的曲调中充满杀气和恐惧。
他只关注眼前的敌人,完全忘记了白榕子等先辈,究竟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保住了雪霁门最后一点血脉。
‘原来我一直都错了。’
燕衔书看向身旁的寒松听雪。
他一直都以为是白榕子心神失控,日夜弹奏歌曲,一身精气都被这琵琶吸走,才会造就这样一件灵器。
‘如今想来,分明是前辈自知命不久矣,这才用自己的心血喂养寒松听雪,希望能为后来人振兴山门助上一臂之力。’
燕衔书想通此节,顿时羞愧难当,泪水夺眶而出:
“师祖…师父,我错了,我…我给雪霁门丢脸了。”
尹静安见自家徒弟幡然醒悟,心中也是十分欢喜的。
可他现在也不好表露,只能沉着一张脸说道:
“还不赶紧拜谢应师叔祖。”
燕衔书这次诚心诚意的对着应嚣嚣磕头行礼:
“多谢应师叔祖指点迷津,晚辈铭感五内。”
应嚣嚣坦然受之,摆出一副大人模样,点头道:
“孺子可教也。”
燕衔书又给尹南松磕了头,回到师父身后坐下。
应嚣嚣也高高兴兴的坐回徐然身边,一脸得意的笑容。
徐然揪了一下他的脸,传音道:
“这下显摆爽了吧。”
应嚣嚣也笑嘻嘻的传音道:
“大师兄,我把尹掌门的女儿留给你,你可要加油啊。”
徐然瞪了他一眼,“人小鬼大。”
“咳咳。”
尹静安听到他们传音,咳嗽一声端起酒杯,敬给应嚣嚣:
“应师叔道行精深,在下十分佩服,也希望徐师叔能教导几句我这顽劣小女。”
徐然心中一慌,我连宫商角徵羽都不懂,怎么指点你女儿。
‘她要是也弹奏一首曲子,然后问我弹得怎么样,我该如何作答。’
徐然还在想着,应嚣嚣已经端起玉盏,回道:
“这是自然,我大师兄道行还在我之上,尹姑娘定会受益良多。”
他说完就将盏中果汁一饮而尽。
徐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坐在尹静安身旁的尹诗诗此时柔柔站起身,对着徐然行礼道:
“还望师叔祖不吝赐教。”
徐然无法,只能笑道:“好说,好说。”
尹诗诗莲步轻移,耳中忽然响起尹静安的声音:
“音律无法影响到他,可以和他斗法。”
尹诗诗面色不动,走到席外,对着徐然说道:
“晚辈想请师叔祖指点一下真气修行。”
徐然心中大喜,这我会啊。
“姑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来。”
“多谢师叔祖。”
尹诗诗躬身行礼,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一直在观察徐然,发现徐然比应嚣嚣还要厉害。
应嚣嚣虽然不被燕衔书的乐声影响,好歹还要防备一番。
可是这位徐师叔祖,就好像完全听不到曲声一样,从头到尾都是面不改色。
这着实让尹诗诗吃了一惊,心中惊疑不定。
‘如此一来,只怕我的乐声也难以影响到他。’
所以就算尹静安不传音给她,她也不会和徐然比拼乐律。
‘但是比拼真气修为就不一样了,任他再怎么天资过人,最多也就是炼到十层火候,我借助乐器一样能做到。’
尹诗诗宁静心神,缓缓跪坐下来,从腰间锦囊取出一把七弦琴,琴身有数道焦黑裂纹。
徐然目光一亮,这也是一件灵器,而且品质还在那寒松听雪之上。
华宗恺目光一凝,说道:
“这琴倒是不曾听闻,也不像是古琴。”
尹南松抚须一笑,说道:
“此琴老夫亲手所做,原料是万年雷击木和虎头蛟的筋,取名为惊蛰。”
华宗恺微微点头,倒也不是很意外。
“能寻到有灵性的万年雷击木,前辈真是好运道。”
尹南松哈哈一笑,也不否认。
徐然在下面听的清楚,他倒不关心这琴是什么东西做的,只想着待会怎么破招。
如是一般对决,他早就一剑斩过去了。
但既然是指点,就要攻其不足,指出缺漏才行,不好直接动手打人。
尹诗诗取出惊蛰琴,一身气机就开始水涨船高,不断攀升。
‘但这还不够,我得先将气机调理到最好状态,才能万无一失。’
尹诗诗心中有了想法,面上柔声道:
“徐师叔祖,请容晚辈先奏一曲高山流水以示敬意。”
徐然见过了燕衔书提升气机的手段,已经猜到尹诗诗的小算盘。
但他并不在意,只是点头答应。
尹诗诗心中窃喜,芊芊玉指抚过琴弦,发注沉稳厚重的声音。
她并不施法攻击,而是认真弹奏,专心推举气机。
应嚣嚣在席上不住点头,这姐姐上来就是高山流水,看来对大师兄还是很有好感的嘛。
燕衔书此时已经收拾好心情,闭目听着师姐的弹奏。
“师姐这首高山流水,借助惊蛰之力更显气势磅礴,宛如千丈高山耸立,滚滚大河东去,我与其相比还差了三分火候。”
徐然听不出来这些东西,只知道声音好听。
他一直在观察尹诗诗的气机变化,如今已到了绝顶。
尹诗诗心中大定,真气喷涌而出,淌过琴弦,化作滚滚大江冲向徐然。
尹诗诗此时已将气机推举到十层火候,这一出手顿时在阁楼中带起猛烈狂风,边上的侍女个个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尽管面前的江水如同蛟龙咆哮而来,徐然依旧面不改色,耀眼金光在他身前爆发。
“辟海!”
只一瞬间,刚猛无铸的剑气就撕碎滔滔大河,斩到了尹诗诗面前。
“轰!”
剑气和江水迸射四面八方,尹静安连忙出手,将二人斗法的余波抹平。
尹诗诗一惊,轮指手法抚过琴弦。
“铛!铛!……!”
一圈圈音波挡下了这一剑。
徐然收剑而立,开口道:
“大江去势有余而后劲不足,这也是强行提升功力所带来的缺点。”
尹诗诗面色凝重,她积蓄半天的真气,竟然被徐然瞬间爆发的力量所破除。
‘如此威力,出手竟然毫无征兆,非是将一身真气凝练到了极致才行。’
尹诗诗低头道:
“晚辈受教了,请容晚辈再弹奏一首广寒破阵曲。”
徐然刚才这一剑打断了她的高山流水,也打断她不断提升的气机,所以尹诗诗不得不换一首曲子。
“好。”徐然并不在意,点头答应。
尹诗诗全身心的投入进去,一首慷慨激昂的强劲乐曲从她指尖流出。
徐然见尹诗诗再一次积攒气息,也凝神以待。
燕衔书见尹诗诗弹起广寒破阵曲,知道师姐已是使出全力。
应嚣嚣在一旁又喝了一杯果汁,心中暗暗摇头。
大师兄太死板了,上来就是全力一剑,已经惹得那姐姐不快了。
‘要是我就先夸赞她几句,多出几剑慢慢破解,保管让她心服口服。’
徐然没想过这些,只专心寻找着尹诗诗的破绽。
尹诗诗再次将功力推举到十层火候,甚至更为旺盛,素指间寒光如剑刃。
“玎玲…铛……!”
尹诗诗双手连扫,琴弦铮铮作鸣。
浑厚真气化作数十道肉眼可见的刀枪剑戟,被一群虚幻的银甲武士持拿,朝着徐然劈砍过来,带起一阵尖啸声。
徐然点头道:“这一招还不错。”
他话音一落,身前再次亮起一道金光。
“振羽!”
金阳剑丸光明大放,滴溜溜旋转,同样斩出数十道金色剑气。
“砰!”
“砰!”
“砰!”
“……!”
数十位虚幻的银甲武士接连爆炸。
尹诗诗还想再来一次,一道金光却停在了她的面前,锐利剑气让她眉心刺痛。
尹诗诗只能中断曲子。
徐然收回金阳,继续指点道:
“虽然每一道剑气威力都不错,但都差了那么一点,与人对敌,一定要全力以赴,除非是比对方强上十倍……”
后面的尹诗诗就没听清了,她低头看着琴弦上的一缕秀发,额角青筋直跳。
徐然忽然发现尹诗诗的气机猛地暴跳一截。
毫无预兆的暴跳一截。
燕衔书神色一惊,心中大感不妙:
‘师姐生气了!’
应嚣嚣也是一怔,没想到尹诗诗还能更上一层楼。
仔细一看,尹诗诗双眼含泪,嘴唇紧抿,一脸委屈不甘的表情。
‘大师兄居然把人打哭了!’
徐然也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脆弱,直接就哭了。
他刚想安慰两句,却见尹诗诗双手狠狠一推琴弦。
琴弦震动,却并非悦耳之音。
似有惊雷炸响,又或是虎啸山林。
尹诗诗气息急速衰减,可她膝上惊蛰琴却传出惊人波动。
“噼喀!”
雷霆炸响,电光从惊蛰琴中激射而出,数十道银蛇狂舞,扫过楼中多处,留下火烧的痕迹。
侍女被吓得纷纷逃避,座上主客却都是一脸平静。
“嘎!”
一声鸟鸣般的叫声响起。
惊蛰琴中腾起一道乌光,扭曲着化作一只虎头、鱼身、龙鳞黑章的蛟兽,獠牙突出的大嘴却发出清脆悦耳之声。
徐然已经看过不少书籍,认出这是一只虎蛟元神。
尹诗诗俏脸泪水滑落,口中却沉声问道:
“师叔祖,这一招可还入的了眼?”
徐然深感无语,你这分明是作弊。
席上,尹南松神色不变,华宗恺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居然还是一只筑基后期的大妖,前辈真是好手段。”
尹南松面色平静,“碰巧见其逞凶,就顺手斩了。”
下首位置的尹静安却是心神紧绷,准备待会救下徐然。
‘诗诗也真是的,大不了认输便是,何必走到这一步,要是伤到了他可怎么办。’
燕衔书吓得缩起脖子,心想以后可不能再惹师姐生气了。
应嚣嚣按住手腕上忽闪的赤螭剑,看着虎蛟元神,心中泛起一种奇妙感觉。
尹诗诗只是胎息修为,操控虎蛟元神十分勉强,短短一会气息就衰弱许多。
眼见徐然不说话,干脆一狠心,拨动琴弦,命令虎蛟咬上去。
“嘎!”
虎蛟仰头鸣叫,身上雷光滚动。
徐然握紧金阳,叫道:
“别过来!”
尹诗诗心中冷哼,你早干嘛去了。
电光一闪,虎蛟猛地扑向徐然!
尹静安眉头一皱,正要出手,却见徐然身前金光暴涨,如同一轮金色大日升起。
一股狂暴、凶猛的大凶之气充塞整座阁楼,若不是尹南松身上散出一圈光明,整座阁楼都要灰飞烟灭!
老者面色严肃,紧盯着徐然身前的金色大日。
‘传说原来是真的。’
“唳!”
金阳剑丸发出洞穿金石的高昂鸣叫。
一对金色羽翼猛地展开,一头神俊至极的金色猛禽从金阳中飞出。
这阁楼面积不小,内里更是宽广,但这猛禽双翅一展,便将众人头顶覆盖。
尹静安瞳孔一缩,震惊道:
“这是…金翅大鹏!”
徐然大吃一惊,早在尹诗诗放出虎蛟元神的时候,他便感觉到金阳剑丸的不对劲。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金阳金丸里面竟然藏着一只大鹏鸟!
金翅大鹏目光冰冷,俯视着虎蛟元神。
那早先还威风凛凛的虎蛟,此时匍匐在地,微弱的鸣叫着,祈求着神鸟的宽恕。
但是没用。
大鹏不紧不慢的伸出钩吻,只一下就将虎蛟元神撕碎,大口吞咽起来。
尹诗诗只感觉膝上惊蛰震颤不停,她面无血色,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然也懵了,这大鹏什么情况?
出来干饭了?
尹南松面色凝重,任由大鹏将虎蛟元神吞噬,他也不曾出手。
“唳!”
大鹏几大口吃完虎蛟,身上金光好像更闪耀几分。
锐利如刀的金瞳扫过一圈,冷冷和尹南松对视一眼,最后落在应嚣嚣身上。
应嚣嚣全身汗毛竦起,手腕上的赤螭剑几乎控制不住。
徐然忽然脚步一动,挡在应嚣嚣身前,金瞳于金瞳对视,毫不退缩。
大鹏忽然身形一转,化作一道金光,回到金阳剑丸之中。
徐然握紧剑丸,只感觉这些太过匪夷所思。
‘师父怎么不告诉我,金阳剑丸中有一只大鹏鸟住着?’
场面一时寂静无比,徐然也不知该怎么收拾。
忽然,尹诗诗嘴巴一瘪,两行泪水从眼中滑落,哭道:
“你陪我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