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窝棚(1 / 1)
第五百六十五章窝棚
“现下我是你们的新长家,仍照着以前的规矩,仍是三家一保,行军睡觉打柴取水都要跟在一处,哪家跑了人,我就要拿别两家人抵命,想活命就把别家盯牢了。”
上三哨的营地内,十多个人围了个半圆,汪大善坐在圆心位置的一张木凳上,怀中抱着自己的儿子。
这里的十多人,包括二蝗虫和小娃子剩下的厮养,也有汪大善自己带回来的三个,一般的管队是没有这么多的。
汪大善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二蝗虫的管家身上,“唐桂和,你当管家。”
“是,谢汪老爷抬举。”
这唐桂和是二蝗虫在河南抓的厮养,以前做过头口生意,所以会管牲口,也当过食铺掌柜,也比较会管人,把二蝗虫的事务打理得很好,为人又和气,即便对上之前汪大善这样的厮养,也不会动辄打骂。
二蝗虫离开之后,唐桂和就管理其他厮养,西营从谷城起兵复叛后,跟着八大王去了河南,这期间有厮养死了跑了,由于长家不在,没有新厮养进来,二蝗虫下属的管队死了两个,他们的厮养也归到了唐桂和这里,所以凑了这些人手,现在都跟了汪大善,唐桂和以前没有得罪过汪大善,仍得到了重用。
唐桂和听了赶紧磕头,起身后朝着众人道,“老长家这许久未见回转,大家都惶恐得紧,就怕没人领着咱们求活路,现在汪长家回来了,心头也就安生了,大家一个个来,跪拜汪老爷。”
一众厮养在唐桂和的指点下排好队,一个一个的来到汪大善跟前跪拜,这些人都是单纯的厮养,小娃子以前没有婆姨,二蝗虫的则在南阳大败时失散了。
汪大善眼神直直的盯着前方,换了一个个的厮养,汪大善都没有动弹。
又一个人磕头后走了,许柱家的女人在眼前跪下,她带着一个儿子,抬头看了一眼汪大善才跪下去,“拜见汪老爷。”
汪大善眼神闪动了几下,落在许柱家的女人身上。
许柱家女人眼睛红红的,她起身后犹豫了一下道,“我家许柱跟汪老爷同去的,求问汪老爷,可曾见过我家许柱在何处?”
汪大善冷冷的看着她,直盯得许家女人浑身不自在时,才转向旁边的李老头,“李午初,你告诉她许柱怎地了。”
李老头噗通一声跪下,神色惊慌的看着汪大善,“小人不,不……”
“老爷说了,让你告诉她。”
李老头的目光在汪大善和许家女人身上来回转动两次,终于战战兢兢道,“许柱被官兵追赶跳到河中,在安庆枞阳镇淹死了。”
许家女人呆看着李老头,突然哇的一声大哭,顿时就委顿下去,汪大善家女人赶紧去扶着。
李老头喘着粗气,惶恐的看着汪大善,他不知自己说的合不合这位老爷的意,只见汪大善没有发怒,才渐渐平息下来。
周围的人大多都在西营不短时间,生死见得多了,那边的唐桂和应付过不少类似情况,见状先吩咐另外一个女人也去扶着许家女人,然后对其他人道,“先把汪老爷的帐篷搭好,再自家去办事。”
众人立刻忙乱起来,动作飞快的用竹竿搭起支架,又将一卷宽大的粗布展开,就覆盖在支架上面,就成了帐篷的屋顶。以前二蝗虫和小娃子就是用这种粗布,就是专门用来搭帐篷,能挡风保暖,接着许家女人把油布张开搭在上面,以防晚上下雨。
这样的帐篷是管队常用的,以前的汪大善指望不上,若是能在车架下面住着,不至于露天过夜,都是优厚条件。
另几个厮养从车架上搬下来一堆草料,然后把棉被铺在上面,接着搬下来一张小几,在地上放好,又将马桶放在帐篷前。
汪大善认真的看着众人做事,这样的事情在以前都是他在干的,厮养的任务,就是为管队提供后勤,一般的管队都会几个厮养,车架和牲口也是必须品,要用于携带生活器具和物资。
这样老寇就能获得更舒适的生活条件,作战能力就更强,获取更多物资,厮养能得到生存的机会,打下城池之类的话,厮养也能改善生活。与寇乱初期大多是挟裹不同,今年主动投靠的厮养越来越多,就为了获得粮食存活,双方等级分明,同时又像是互相依存。
对于长家来说,最重要的资产是马匹,行军、作战、逃命都靠坐骑,厮养、牲口、车架同样也很重要,除了生活水平之外,也左右着他们持续作战能力。
所以除非被官军完全击溃,管队需要逃命的时候才会丢弃厮养和辎重。
现在二蝗虫和小娃子没回来,这在西营也是司空见惯,长期的行军和作战本身就具有极高的各类风险,随时可能发生意外,几乎每天都有长家死了,有阵亡的有病亡的,就连落马摔死的都屡见不鲜,如果没有长家带头获取钱粮,厮养也无以存活,人口和钱粮一般由掌盘子分给其他管队,汪大善这样新任管队就接了掌盘子等级的厮养,在西营也是罕见的。
汪家女人此时从许家女人那窝棚出来,她一时也难以适应变化,看看汪大善后小心的走过来,过去提起自己的米袋,想了想把用剩的一点柴火也拿起,准备放到搭好的帐篷那里。
汪大善冷冷道,“你坐着。”
女人听到后赶紧停下,慢慢的走回来,就这般坐在地上。
“以后你只负责喂马。”汪大善没有看女人,一脸漠然的说道。
“当,当家的,咱们没有马。”
汪大善没有解释,抱着孩子半晌都没说话,被抱着的儿子呆呆的东看西看,又不时仰头看汪大善,他生出来不久,汪大善就去了安庆,这小孩实际对汪大善没有什么印象,此时被抱久了一点,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女人伸手过来,“当家的,娃给我抱吧。”
汪大善坐着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把孩子放下的意思,那边忙碌的厮养不时偷看汪大善,这个以前的厮养突然升了老爷,而且性情似乎也有些不同。
李老头埋着头,勤快的从车架上搬柴火,这些木头和干草都是从别家的草屋上拆下来的,因为流寇的规模庞大,经过任何地方都会物资短缺,特别是粮食柴火草料这样的能源物资,能获取的时候就需要带在车架上。
女人伸手半天,见汪大善不理会,有点尴尬的收了回去。
突然汪大善起身,把哇哇大哭的孩子往旁边一放,女人赶紧抱着,却见汪大善已走到许柱女人的窝棚旁边。
里面的许柱老婆还在哭泣,汪大善回头看着李老头,“李午初,跪下。”
李老头丢下木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汪大善指指窝棚侧面的位置,“这里。”
李老头立刻膝行到窝棚旁。
汪大善嘴角抽动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自家女人,扭头到了窝棚的跟前。
许柱家女人似乎发现了汪大善,哭泣声停了下来,颤抖的声音从窝棚中传出,“汪家的,汪长家你有何事?”
一众厮养就像没听到一般,把脑袋扭在一边,各忙各的事情。
汪大善的身影有一半没入了窝棚,里面传出许柱女人惊恐的道,“汪家的你作甚,小娃子老爷都不这般,我家没亏待过你,求你饶过。”
汪大善退了一步,扭头看着李午初,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小娃子死了,现下只有汪老爷。”
李午初不停磕头,在汪家女人惊恐的注视下,汪大善收了笑,弯下腰慢慢往窝棚里走去。
……
“小娃子,明日跟我去府城一趟”
安庆石牌镇骑兵第一司驻地,曾老头刚刚回到马房,他将一包东西放在案上,关好门页后对里面的小娃子说着。
巷道中的小娃子唔了一声,他手中拿着一把带杆麻布模样的东西,在马栏前走了一半,看到路过的马身上有个牛虻,过去用手中的麻布用力一拍,马匹抖了一下,牛虻顺着麻布被打到巷道中,在地上嗡嗡的旋转,小娃子一脚过去,嗡嗡声顿时断绝。
他绕过马头前面,看了侧面没有牛虻,才又回到巷道继续走。
曾老头在门后拿了另一把,要走过来突然一阵剧烈的喘息,小娃子连忙过来扶着老头,让他慢慢在凳子上坐下。
“爷你又气紧了。”小娃子低声道,“还是要去镇上找个大夫。”
老头摆摆手,“石牌的大夫全都看过了,药吃了不少,没见有啥用。”
“那个军医院有个什么女大夫呢,丘八都说她医术高。”
“她医术高是治兵家伤科的,跟我这不同的。”老头此时喘息平息下来,接过小娃子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我自家也治牲口的,老了总归有些毛病。”
“爷你好好歇着,那府城就不去了。”
“哪能说不去就不去,骑营辎重官派的差,府城积了一百多池州过江来的马,看能选出几匹来给骑营用的。那些递夫驿卒都想赚庞大人的银子,池州那边好点的递马都卖光了,现下过江来的,实际都是徽州马、江西马,是不太适宜骑营用的,我得仔细选去。”
老头此时已经缓过气来,他把桌案上那一包东西拿过来,翻开后递给小娃子,“这个是发下的新款工衣,我给你拿了一件。”
小娃子呆了一下,接过抖开一看,一件蓝色的短装出现在面前,他翻转看了一遍,样式和安庆陆营的短装是一样的,只是颜色不同,陆营是官军常用的红色,他们这样的雇工是蓝色。工衣是对开样式,用的布扣子,军队是铜扣,短装窄袖,外面缝了四个包,里面还有一个包。
天冷时候穿的,以往都是发两件,现下征兵多,制不过来,说先给发一件,干活的时候小心着不要弄脏了。”
小娃子嗯了一声,小娃子用手探了一下腰上的包,感觉里面很深,能放不少东西,用起来很方便,布料是腰机布,不算好也不算差,跟平常百姓干活用的类似,但更贴身舒适。
“帮你领的月饷。”老头又从怀中摸出两块银币来,递给了小娃子。
小娃子呆了一下才伸手接过,他看看老头又低头盯着银币,上面有些花纹和字,他只认识一个大字。
“他们营兵都是按营伍在银庄入账,拿兵牌去换票换币,你在枞阳时候没有入册,欠了几个月的饷,新来的辎重官识得我,给你认了四个月,补名册他嫌麻烦,就给发的银币,给你定的月饷五钱,一并补了四月的。”
“我的月饷。”小娃子摩挲着银币,他抬头看着老头,“爷,我拿着银子作甚?”
“可以买衣物吃食,可以修瓦房。”老头的背脊挺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辎重官跟我说了,给我定的马师班头兼兽医,月饷加到五两了……”
此时北面突然一连声炮响,小娃子身体一抖,他猛地转身向着北面,老头声音在后面道,“方才那些官爷说了,武学要操练新的步火营,以后枪啊炮的不少,常常都要响的,你安心下来。”
小娃子看着地面,喘息了几口后贴着老头坐下。小娃子把衣服放到一旁,手中只留下银币,手指头在船形纹路不停的摩挲着。
马房中静悄悄的,外面偶尔有火枪射击声,炮声响起时,小娃子身体仍会轻轻抖动。
曾老头用手拍拍小娃子的背脊,等了半晌后道,“爷想着呢,咱们都有月饷,就在石牌安顿下来,爷存了些银子,给你修个瓦房,娶媳妇成家,以后都在家中过年了。”
小娃子愕然转过头来,茫然的看着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