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红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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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人家等着修房子呢,老子这双砍梢子的手干这破烂事,狗日的步火营。”

骑兵第一司北方的武学营房外边,成排的士兵披散着头发坐在条凳上,身边都站着一个士兵,正在脑袋上拨弄。

匠帮站在周琛的背后,口中不时的骂上一句,他们两人进入步火营之后,就成天的操练队列、静立,按照吴达财的说法,庞大人对步火营的第一条要求就是成队列,任何时候都要成队列,除了队列就是这类洁净的事情。

坐着的周琛用手在脑袋周围挥动,驱赶那些环绕着的蚊子,安庆九月上旬时气温回升,蚊子又活跃起来,比最热的七月还多,石牌镇河湖交错,他们这个司的营房就在河道边上,蚊子比其他营区就更多一些。

匠帮的手臂上就叮着一个蚊子,他飞快的一拍,然后甩手抖落,便继续拨弄周琛的脑袋,把头发一层层的扒开,跟猴子一般仔细翻找,“谁家没个虱子,谁被虱子咬死的,就他安庆营不能有一只。”

周琛开口道,“鲁小马,你翻虱子不要说话了,漏了被镇抚翻出来,我又得挨一顿打,我给你查得可干净。”

鲁小马就是匠帮的名字,从池州来的,他一把周琛按住头发,“脑袋不要动,找到一个。”

周琛感觉到有指头在脑袋上摩擦,当下不敢动弹,“你抓牢了,别让它跑了找不到。”

“你知道帮头为啥叫老子学砍梢子,就是因为我手有力又稳,老子看它跑。”

说话间脑袋上一声轻微的脆响,头上的手移开了。周琛马上转头去看,只见匠帮一脸凶狠的盯着手指,两个拇指用指甲盖互相对着死命的挤压,那虱子已经命丧当场,变成了扁扁的一片。

轰一声响亮的炮声传遍远近,周围的步火营士兵都齐齐一抖,以前炮兵训练在麻塘湖西边,距离镇上比较远,听起来没那么吓人。

最近这两天武学也开始炮击,步火营的士兵基本都是新募的,大多都没有见过火炮,今天每次炮响都让他们紧张。

此时一个声音喊道,“第二小队的,大家都仔细着找,这几日火铳不够用,百总那边说就查虱子和队列,特别这个虱子,吴学正都说了,那就叫做个啥来着,反正就是不干净的意思,不干净就要生病,你想想吴大人说的也是道理,咱们是安庆营的兵马,那是要去打仗的,你说都还没走到地方就病了,那不得还招人照料你,还怎生打仗,不是给吴大人添乱么。”

说话的是小队长,也是新募来的,大概三十多岁,牙齿掉了两颗,没有啥能力,就是特别听话,什么都顺着教官说,便当上了队长。

鲁小马大声的咳嗽一声,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就落在那队长旁边,队长瞪鲁小马一眼后往后面退了一步。

周琛见了赶紧起来,过去要劝解的时候,按队长已经怒道,“鲁小马我跟你说,不是我要查你,那是吴大人定下的规矩,查到了打竹条子总还是打你打得多,我连坐那要只打几下……”

南侧突然一声暴喝,“成队列!”

营房外无论站着还是坐着的的士兵就像被打开开关,忙乱的寻找自己的位置,场中一片混乱,撞在一起的人都来不及吵闹,队长顾不得再跟鲁小马争执,不停的招呼自己的人。

周琛知道又是有武学的大人来抽查,最近火铳不够,他们这个小队一支都没有领到,成天练的就是队列,士兵每天都会被竹条抽打不知多少次,周琛飞快的跑到自己位置,看着那鲁小马还在原地,赶紧招呼他过来。

鲁小马低声骂了两句,才往自己的队列位置走去,几乎是最后一个就位的。

七八个镇抚顺着队列走来,陆续有人停在队列前,一名镇抚在鲁小马跟前用手一指,“镇抚督察个人洁净,蹲下。”

旁边的周琛长长舒一口气,镇抚兵一般是隔几人抽查一个,如果抽中鲁小马,那就不会查自己了。

鲁小马撇撇嘴蹲下,周琛斜斜的看过去,那镇抚兵用一只手从后脑勺开始翻看,查看得十分细致。

忽然身边那镇抚大声道,“查得虱子一个。”

鲁小马猛地站起来,周琛也凑到镇抚手边看过,抬头对那镇抚道,“这不是虱子,是虱子蛋。”

镇抚冷冷盯着周琛,“虱子蛋会变成虱子,罚竹棍十,连坐搭档、伍长、队长各五……”

刚说到此处,鲁小马突然呼的一口猛吹过去,那镇抚一个没拿稳,虱子蛋顿时不见踪影。

那镇抚不由分说,一把揪住鲁小马就往外拖,周琛连忙过去帮忙,想把两人分开。

鲁小马一边跟那镇抚推搡一边道,“哪里有虱子?”

“是你吹了,老子抓到你头上的!”

鲁小马大声骂道,“头上怎地了,就你步火营作怪,老子不怕咬!”

其余几个镇抚兵赶过来,抽出竹棍就抽打,鲁小马便挡边用脚回踢,周围的步火营士兵纷纷逃散。周琛挡在中间,口中不停解释,但场中闹哄哄的,根本没人听。

“是谁说不怕咬?”

一个自带着威严的声音从外侧传来,几个镇抚兵陆续转头发现来人,纷纷往后退开。

周琛眼神转过去,中间一个军官拄着拐杖,正缓缓往这边走来。周琛知道是学正吴达财,最近这吴学正天天在校场上,带着一群人在校阅台上一呆就是大半天。

吴学正拄着拐到了跟前,眼神在周琛和鲁小马身上扫过一遍,“方才谁说的不怕咬?”

鲁小马喘着气,眼神只是盯着地面。

吴达财神色平和,看看周围的步火营士兵道,“这里是安庆营,一切规矩都是为了让你能杀敌,又能不被敌杀。军医院沈大夫说了,这虱子吸走血气还散播外邪,你身上剩下一个来,便会传给全队,全队传给全局,还怎么打仗?”

旁边的镇抚官低声道,“吴大人,这两人对抗镇抚,按军律当罚九十竹棍,可分三次打完。”

周琛身体一抖,鲁小马的脸上也抽动了一下,这竹棍打起人来火辣辣的痛,分三次打就是怕兵将一次打了受不住,但痛苦反而更久。

吴达财突然摆摆手,“那些教士都到了,马上就要扎实练兵,打伤了还影响操练。犯错了该当惩戒,不过目的不是打人,是让他知错不再犯。”

周琛感激的看着吴达财,这位石牌武学的学正对兵将还是关怀的。

“我们安庆营跟别家营伍不同,最是讲究友爱的,对犯错的兵将不必动辄打打杀杀的。”吴达财看向两人温和的道,“要讲方法。”

……

“吴达财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入夜后的皖河岸边,一片漆黑之中蚊虫四处飞舞,周琛身上只穿了短裤,其他部分的皮肤都裸露着。

他和鲁小马两人的手被人绑在身后,又用绳索捆在一起,脚也被捆住,两人想走也走不动,只能不停的转动脑袋,试图靠这点动作赶走蚊子。

周琛只觉得全身奇痒无比,都能感觉到有蚊子不停落在皮肤上,蚊子的嗡嗡声萦绕在周围,无论怎么摆动脑袋都赶不走。

鲁小马的声音骂道,“狗日的吴达财!”

“你别骂了。”周琛挣扎了一下,心头一阵阵烦躁,口中没好气的道,“一个虱子十军棍的事,你去打那镇抚作甚,拖累老子受这罪。”

“老子是谁拖累的,要不是你乱跑,老子能被吴达财抓了进这杀千刀的步火营来,五钱月饷卖命去。”

“那是你自个追进来的。”

鲁小马扭头转过来道,“我自个追进来的,那今日是谁漏了那虱子蛋,你不漏了我怎会去吹。”

周琛也扭头过去骂道,“你吹虱子蛋你便吹,你又吹什么不怕咬,让那吴达财听到了,现下你怕不怕咬!”

鲁小马低吼一句,用背后帮着的手朝着周琛捣去,周琛也立刻反击,两人背对背激烈的搏斗,周围的蚊子都一哄而散。

只打得一会,两人都未能痛击对方,反而把自己累个半死,各自侧倒下去喘气,一时也没心情吵架了。

随着动静消停下来,周围的蚊子又蜂拥而至,烦人的嗡嗡声再次响起。周琛感觉到身上落下好多蚊子,但全身又痒又痛,几乎精疲力竭,已经提不起丝毫力气去驱赶,索性就这般躺着任由蚊子叮咬。

两人的手都在背后绑在一起,周琛这边不动,那边的鲁小马挣扎一下,也没法起身。

黑暗的河岸边,鲁小马的声音喘息片刻道,“姓周的,我有办法躲蚊子。”

周琛闭着眼无力的道,“啥办法。”

“去水里泡着。”

周琛的眼睛慢慢睁开,那边鲁小马道,“咱们先起身,一起往下边走,泡到河水里面就不怕了。”

这里是武学的北界,有一半的长度还没有砌砖,下面就是皖河的河道。

周琛应了一声,两人一起慢慢起身,在黑暗中侧着身体往河道慢慢挪动。

两人用脚反复试探后才走一步,由于被绑在一起,速度快不起来,过了好一会脚下逐渐碰到了草,接着脚下感觉到入水了,下面全都是软软的稀泥。

小心的往河中走了几步,水位慢慢到了膝盖上,周琛是山东来的,还不会水性,水位稍深一点就紧张起来,他见鲁小马还要走,赶紧停下道,“这里便成了。”

鲁小马也没多说,周琛一起往下坐,一种冰寒彻骨的感觉袭来,好一会才适应过来,身体基本能没在水面下,只防守脸面就轻松多了,那些被咬过的地方似乎也没有那么痛痒了,方才河水刺激背部神经,周琛的精神也完全恢复过来。

黑暗中的皖河发出轻轻的水流声,那些蚊子的嗡嗡声似乎都消失了。

鲁小马吐一口气,“狗日的吴达财,这安庆营没一个好人。”

“是步火营没好人,我就是人家庞大人救回来的,庞大人是好人。”周琛突然一动,“一会巡哨的过来,看到我们不见了怎办?”

“我都计较过了,巡哨半个时辰来一次,我们算好上去,等他走了再下来。”鲁小马仰头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老子不想呆在这破步火营,我过江来不是当兵来的,本来是学了砖墙的活计,存下银子来回池州去成亲,给我自个修一间大房子,大的。”

周琛也看着夜空出神的道,“那我以后也回山东老家,给我自个盖个大房子。”

他说罢看着河岸的位置,“好在这一段还没修墙,不然真给这河边的蚊子把血气吸干了。”

鲁小马转头过来,“你知道为啥吴达财没修墙?”

“为啥?”

“因为他找不到那么多砖匠。”

周琛呆了一呆,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

天边有一丝鱼肚白,周围开始有些光亮。

一整夜两人基本都泡在水里,自然没办法睡觉,好歹免去了蚊虫之苦,中间一次差点被夜间巡哨抓住,但总算把这一夜熬了过去。

皖河边起了一层薄雾,蚊子什么的都消失无踪,两人疲惫不堪的返回河岸,连鲁小马都没力气骂吴达财了。

夜间巡哨稍后会来释放他们,按照昨天吴学正的要求,他们没有补睡觉的时间,仍然照常操练。

天色逐渐亮了,但还没到敲晨鼓的时候,两人还被绑着,就站在原地等夜间巡哨来释放。

此时大约一队百人左右的营伍从营房区出来,经过他们面前往较场走去,其中又有步骑炮都有。

周琛随意看了一眼,接着惊讶的一直盯着那些人。

这支小队很快就走过了他们面前,两人这才互相对望一眼,鲁小马呆呆的道,“红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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