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陈淼:沏壶新茶(1 / 1)
大观园,栊翠庵。
禅房里透着沁凉,窗棂敞开着,檐下的竹帘被风拂得轻轻晃动,筛进满地细碎的日光。
妙玉坐在临窗的竹榻上,身上是件月白单纱僧衣,领口绣着几茎墨竹,料子薄得能看见底下藕荷色的里衣。
乌发松松挽了个髻,只用根羊脂玉簪固定,几缕青丝垂在颈侧,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肤色本就莹白,被这素净的衣裳衬着,更显得清雅如月下荷花,只是那双清眸看着棋盘时,总带着几分心不在焉的恍惚。
对面的邢岫烟穿件水绿色细罗衫,袖口滚着浅碧色的绦子,下身是条月白绫裙,裙摆绣着几片淡紫的兰草。
她身段纤瘦,坐在竹凳上,手里捏着枚黑子,指尖无意识地在棋盘边缘点着。见妙玉拈着白子迟迟不落,抬眼笑了笑,声音像檐角滴落的泉水般清润:“姐姐这步棋想了许久,莫不是在考较小妹?”
妙玉这才回过神,指尖的白子“嗒”地落在棋盘上,却偏了半寸,落在了无关紧要的位置。
她轻咳一声,掩饰般地端起茶盏,指尖触到微凉的盏壁,才发现茶水早就凉了。
“不过是随意落子罢了。”她避开邢岫烟的目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
邢岫烟将那枚错子捡起来,放回妙玉手边的棋罐,眼尾的笑意更深了:“姐姐今日心不在焉的,莫不是在想殿下?”
“你这丫头,满嘴胡吣什么!”妙玉猛地抬眼,眸中里闪过一丝羞恼,脸颊却腾地泛起红晕,像被日光晒透的桃花。
她攥紧了手里的白子,指节微微泛白:“出家人六根清净,怎会惦记俗事?”
话虽如此,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庵门的方向。
算起来,那人有一阵子没踏过栊翠庵的门坎,往日里她总嫌尘世扰攘,如今这禅房空得只剩下风声,倒让她生出几分莫名的怅然。
邢岫烟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姐姐别恼,我也是过来人,从前我总以为自己能守着那份淡泊,可真遇上了,才知道人心是捂不热也冷不了的。”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你素日里清冷,是没尝过那份滋味,可自打跟了殿下,你看你,会为了他一句喜好,特意去后山采那露水泡茶,会惦记着他爱用的那只汝窑盏,这不就是烟火气么?”
妙玉被邢岫烟说得心头一颤,捏着棋子的手松了松。
是啊,以往她视俗世为尘泥,可殿下指尖碰过的茶盏,他随口提过的“晨露烹茶最是甘洌”,竟都一一记在了心上。
这份牵念,哪里是“出家人”三个字能压下去的?
“你也一样。”妙玉侧过脸,语气软了些:“你素日里最是通透,不也……”
她也瞧出了邢岫烟的转变,与以往那股子淡泊宁静相比,多了几分色彩,也就是这坦荡的心怀,倒是没怎么变。
“我?”邢岫烟笑出声,眼底却泛起暖意:“我可比不得姐姐,只是殿下那人,偏有本事把人的心折腾热。”
她想起那些被他缠着说笑话、逼着尝新做的点心的日子,甚至于是与妙玉坦诚相待,脸上微微发烫。
这般耳濡目染,再冷的心肠,也得被他磨出几分热意来。
她看着妙玉低头不语,只指尖在棋罐边缘反复摩挲,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往我断不会说这些,可姐姐如今既是同路人,又何必藏着?殿下忙完了公务,定会来的。”
妙玉抬眼望邢岫烟,清眸里的清冷散去不少,添了几分真切的茫然,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却终究没再反驳。
窗外的风拂过竹帘,带来一阵草木的清香,禅房里的棋子声虽停了,两人心头那点悄然滋长的情愫,却像这夏日的藤蔓般,不知不觉间便蔓延开来。
没一会儿,竹帘被轻轻掀起,带进来一阵栀子花的甜香。
陈淼一身月白锦袍,腰间玉带松松系着,步履轻快地踏入禅房,目光先扫过几案上的棋盘残局,黑白子交错间还凝着未决的张力,末了才落在对坐的两人身上。
邢岫烟先反应过来,忙起身敛衽行礼,水绿色罗裙扫过竹凳,发出窸窣轻响,脸上漾着恰到好处的浅笑:“殿下怎么来了?”
陈淼看着邢岫烟鬓边垂落的碎发,轻笑道:“过来看看。”
其实是从北静王府回来后,那处的亲昵缱绻仍让他心绪难平,便想着来寻妙玉,借这禅房的清净压一压浮动的心绪。
说罢,他的视线转向仍端坐不动的妙玉,丽人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月白单纱僧衣衬得肩背削瘦,只是耳根悄悄洇开一抹浅红,握着白子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分明是赌气般不肯抬头。
陈淼眼底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没去戳破她的故作镇定,转而指着几案上的棋盘:“这是在下棋?”
妙玉这才缓缓抬眼,凤眸里凝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嗔怪,语气却淡得像水,尾音却轻轻勾着,藏了点别样的意味:“闲着没事,打发时间罢了,不像殿下,总忙着大事。”
话里那点委屈和抱怨,像投入静水湖面的石子,轻轻漾开圈圈涟漪。
“巧了,我今儿得空,正好来凑个热闹。”陈淼在她对面坐下,指尖轻轻敲了敲棋盘边缘,发出笃笃轻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去沏壶新茶来。”
妙玉捏着棋子的手猛地一顿,抬眼望他时,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方才还在怨他久不登门,此刻人真的来了,倒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忸怩。
可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眼睛,终究还是松了手,起身时衣袂扫过竹榻,带起一阵清浅的衣香,转身往茶房去了,背影虽依旧挺直,步调却比往日慢了些。
邢岫烟挪到妙玉方才的位置,轻声道:“殿下要执黑还是执白?”
陈淼接过棋子,指尖触到玉子的微凉,目光却追着妙玉的身影直到茶房门口,才慢悠悠道:“我执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