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后尘(1 / 1)
楚雁回有时真的不懂,为何沈妄总能以德报怨,将一群吸血虫也当做亲人来看。
为什么?
值得吗?
即便他们没有直接联合贾鸿卓害得沈妄家破人亡,但永和村的哪一个又是无辜的?
包括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就连当时选择旁观的禁军都有罪过。
当年初入大明宫,楚雁回因为野性难驯,楚王害怕她的力量被外人利用,下令将她处死。
后来是被沈妄救下并带大的。
多年相处,让她这个孤儿知道了,原来世间还有人不会怕她,还有人会为她主持公道……
还有人会一点点撕开她高高筑起的心墙,成为她心中唯一的软肋。
外人都道她暴虐无情,却从未见过那身铠甲之下,沈妄为她抹平的一道道伤疤。
她把沈妄当做微末萤火,而她则是明月不照的夤夜。
她说,他是她的命。
是以她最见不得沈妄难受,但凡那样,就好像心上被钝刀划开好大条口子,刺啦啦的痛。
若她此刻杀了这群百姓,师父只会难过。
她不想这样。
混乱的人群渐渐偃旗息鼓,尽管楚雁回已经束手就擒,却无一人再敢上前。
人人都懂一个道理——事出反常必有妖。
楚雁回那种嗜血如命的疯子,怎么会放下杀人的利剑?
领头组织的壮年滚了滚喉头,与身后人说道:“瞅她那样,难不成是来真的?”
清癯的中年男子有所顾虑:“万一是诈降呢?”
壮年男子又打量了楚雁回一眼,小声道:“她护着那人……看样子是把那家伙当成他了……若是那样,咱就不怕。赌一把?”
清癯男子想了想,也清楚沈妄对楚雁回意味着什么,咬咬牙:“上!”
沉寂的人群倏然再次暴动,带头男子捡起地上长剑,发狠地朝楚雁回刺去。
无羁等人摸不透楚雁回的打算,满腹狐疑,不敢轻举妄动。
但见村民群起攻之,三人一窝蜂全迎了上去。
无羁大跨三步,果断拔剑相抗,那男子动作粗笨,一剑软绵绵地劈下来,被直接震落。
与此同时,肖鹤当机立断抓住楚雁回往后拉,自己错身站到了她的前方
——倒不是对她心软,而是觉得“沈妄”这个矫情的家伙必然会这样做。
另一侧的齐子易离得最远,刚走近没几步,便被卷入了人流中,两三位年过半百的大爷当头就给了他一棒。
此时被挑落长剑的那人左右环顾,心一狠,举起火把和身边几名男子同时冲去。
无羁匆匆瞟了眼齐子易,见他被围在中央单方面受欺,被打得额角流血不止也不肯还手。
实在不知这人到底是傻还是弱?
火星子崩到眼前,无羁转过头又开始挥剑抵御众人进攻。
每招每式都点到即止,不伤他们分毫,让那几人有了占上风的错觉,越攻越猛。
他只能屏息凝神迎击,已然自顾不暇,默默望着齐子易自求多福。
显然齐子易不是个斗狠的料,不多时便被打得单膝跪到了地上。
嘴角溢出鲜血,大喊:“我乃翰林院学士,奉皇命前来查案,绝无恶意!”
“诸位先冷静冷静!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听了这话的几个人,瞬间就不乐意了。
其中一个穿着花补丁灰破袄的大爷,结结实实在他背上敲了一棒,吹胡子瞪眼道:
“咱们都是种地的,不懂你那个什么文绉绉的酸话,什么君子小人都和咱没关系。”
“你既是上头皇帝亲派的人,想必定和朝廷是一丘之貉!”
“像你们这种鱼肉百姓的狗官,都该一起死了才好!”
无数的拳打脚踢落在齐子易身上,他的另一条腿被狠狠打了一棒。
只听“咔哒”一声,整条腿柔若无骨地坠了下去。
他全身因此失去平衡,倾倒而下,险些一头撞上地砖,幸亏用双手撑住了。
忍着腿上剧痛,他本想再抬起腿来,却怎么也挪不走。
齐子易:“……”
看来是断了。
身边的打杀没有停止,齐子易心里五味杂陈。
至少在他以为的认知里,楚国的百姓不该这般蛮横。
曾经先生教他忠君爱国、以民为本,却从未教过他该如何面对无知的愚民。
但“无知”又并非他们的错,所以他也不知道究竟该责怪谁……
这么多年来,他竟才知他所做的那些事居然都是为了这样的人。
还真是可悲。
思来想去,满腔悲愤难消,齐子易长叹了口气,忽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所有对他施暴的村民猛地一惊,纷纷顿住。
“你们一个个都是生长在楚国的人,说什么要推翻朝廷、屠杀官员,真是太可笑了!”
“当今楚王在位几十年,即使天下荒年,楚国万里江山之间,也无半具浮尸饿殍,无一人流离失所!难道这些是凭空而来的吗?!”
“还不是陛下当年开国库,亲自跟着委派的几十名刺史带着粮食、银钱周转几百个地方一次次赈灾换来的!”
“你!你!还有你!”齐子易指向人群中两鬓花白的三位太爷太婆,“也就三十年前的事,你们难道不记得吗?!”
几人虚虚躲开了眼神,天子亲临救灾,只怕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不过此刻怎么好帮他人说话?
齐子易见他们不作回答,哑然失笑,音量渐大:“楚国的历代帝王都注重民生,无一例外!”
“在你们看不见的皇宫内,御书房的灯常常亮到三更,几十年来夜夜不迭!”
“陛下以往兴修水利,你们只知引水灌溉了万顷农田,又可知外头多少官员继往开来,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只为修筑一座堤坝,劈开一条河渠,抵御涝灾,护住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
“还有三年前新颁布的明田令,不仅使百姓都有了自家田地,还减轻了五成田租,免除了人丁税,同时不再强制徭役,如此种种,岂能如过眼云烟,说忘就忘?!”
“尔等受了恩泽,不知感恩便罢,竟然还要造反?!普天之下,简直岂有此理?!委实让人寒心至极!”
齐子易唇枪舌剑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呼吸不平,双颊涨得通红。
跟前的村民们摩肩接踵,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困住了他的视野。
他只知头顶上有无数炬火焚燃,照亮的却并非前方的路。
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他的演说当中,兵器碰撞声渐消,静得只能听见呼吸的轻重。
良久,不知谁说了一句:“以前的朝廷确实待咱们很好,但自从禁军驻守进咱们村,便不再好了。”
“至于你说的什么新条令,咱们根本就没听说过。”
齐子易身子一僵,怔然地抬起头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