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太极殿诛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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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贺拔威的辱骂,斛斯椿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他只是微微斜了斜眼,瞥了贺拔威一眼,嘴角扯出一个轻蔑的弧度,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此时,高乾从三公之位上缓缓出列,他面色严肃,对着斛斯椿沉声道:

“斛斯椿,你身为大魏重臣,食天子之俸禄,享朝廷之恩荣。为何要行此等谋逆叛乱、人神共愤的龌龊之事?你对得起满朝公卿对你的信赖吗?你对得起御座之上的天子吗?”

高乾的话,字字诛心,占尽了道义的制高点。

这一次,斛斯椿终于抬起了头。

他那双浑浊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看着高乾,沙哑地开口道:“高乾,成王败寇,自古皆然。休要在此与我说这些废话。”

说罢,他猛地将头转向御座,目光如刀,直刺元修,厉声喝道:“元修小儿!要杀便杀,无需惺惺作态!”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放肆!”

“大胆逆贼,竟敢直呼陛下名讳!”

“乱臣贼子,死到临头还敢猖狂!”

官员们纷纷出言怒斥。

独孤义和贺拔威更是双拳紧握,青筋暴起,若非独孤信眼神制止,恐怕已经冲上去动手了。

就在大殿即将失控之际,元修轻轻一抬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带着无穷的魔力,喧嚣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元修的脸上没有丝毫怒意,他依旧慢条斯理地说道:“大魏治国,凡事都依法而为。朕昨日已查明,此事罪魁祸首乃是斛斯冲,洛阳军士多为被其裹挟,故朕已下诏,既往不咎。”

斛斯椿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对着元修大吼道:“你不就是想收买人心吗?何必在此假仁假义!”

元修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咆哮,不等他喊完,又自顾自地悠悠说道:

“生死之事,朕不能擅做决断。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斛斯冲犯上作乱,死罪难逃,你虽有从逆之罪,但阵前斩杀首恶,亦算有功。功过相抵,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同样,王思政都督拨乱反正,立下不世之功,朕便予以重赏。这,便是朕的法度。”

听到元修这番话,斛斯椿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突然对着太极殿的天花板,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凄厉而又疯狂,充满了无尽的自嘲与悲凉。

“元修……我小看你了,高欢也小看你了!”

他笑得喘不过气来,指着元修,眼中竟有了一丝“佩服”,“当初,我与王思政在洛阳郊外寻到你,高欢扶你上这九尊之位,原本只当你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庸才傀儡……没想到,没想到啊!哈哈哈哈!高欢的如意算盘,这次是打错了!哈哈哈哈!”

笑声稍歇,他猛地扭头,用尽全身力气,指着高乾大声喊道:

“高乾!你听着!我斛斯椿今日的下场,就是你渤海高氏明日的结局!这皇帝,也绝不会放过你们!至于高欢……哈哈哈,不妨告诉你们,我此次起兵,正是得了他的授意!奈何……奈何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元修静静地听着斛斯椿说完,忽然从龙椅上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视着阶下百官,朗声问道:

“诸位爱卿!你们认为,这斛斯椿,原本阵前幡然悔悟,可饶他性命。但如今,他当着满朝文武,公然诋毁大丞相,挑拨朕与太尉的关系,妄图动摇我大魏国本!你们认为,他,该不该杀?!”

此言一出,王思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瞬间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这……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连环计!

皇帝早就料到斛斯椿会当庭咆哮,早就给他准备好了这个舞台!

自己领了平叛首功,换取皇帝饶恕斛斯椿的承诺,先里间自己和洛阳军士的关系,只是这个计策的第一环。

让斛斯椿自己上殿,口出狂言,犯下新的、无可饶恕的罪名,才是第二环!

最后,再把杀不杀斛斯椿的决定,像皮球一样踢给文武百官!

如此一来,皇帝既遵守了与自己的“承诺”(没有因为叛乱罪杀他),又借百官之手除掉了心腹大患,还顺便离间了洛阳军与高氏!

一箭数雕,滴水不漏!

王思政呆立当场,只觉得御座上那个年轻的帝王,深不可测,如同万丈深渊!

与此同时,独孤信和李休篆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与震撼!

妙啊!简直是神来之笔!

先用重赏稳住王思政,让洛阳军士对他感恩戴德,从而与即将被杀的斛斯椿在情感上割裂。

然后将斛斯椿的生死交由百官公议,皇帝自己不粘锅,洛阳军士即便有怨恨,也只会恨那些主张杀人的官员,而恨不到皇帝身上。

如此一来,后续收服洛阳军心的阻力将大大减小!

站在封赏将校队列中的曹磊,更是激动得双眼放光,浑身轻颤。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冲过去给元修磕几个响头,大声赞美自己的陛下是何等机智!

高乾的脸色,则瞬间变得铁青。

他同样看透了这其中的关窍。

元修这一手,是赤裸裸的阳谋!

他把“杀不杀斛斯椿”这个问题抛出来,自己根本无法回避。

斛斯椿当众诋毁高氏,如果自己不表态,就是软弱可欺;如果自己主张杀他,那洛阳军士的恨意,就会结结实实地转移到渤海高家的身上!

自己还怎么去收买那些骄兵悍将?

这皇帝……好一个奸诈狠辣的手段!

元修的问题一出,文武百官立刻就炸了锅,纷纷出列响应:

“陛下!斛斯椿这等叛贼,不但领兵作乱,更敢当庭诋毁大丞相和太尉,其心可诛!该杀!”

“陛下!臣建议,诛其三族,以儆效尤!”

“陛下,请立即下旨行刑!此贼不死,国法不容,天理难平!”

就在这群情激奋之际,王思政“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对着元修叩首道:

“陛下,不可啊!斛斯椿阵前斩杀首恶斛斯冲,终究是对朝廷有功。念在他曾为大魏诛灭尔朱氏,亦有功劳,还请陛下法外开恩,饶他一命吧!”

元修听完王思政的话,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他转头看向文武百官,问道:“诸位,朕觉得王都督所言,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你们认为呢?”

立刻又有一位御史出列,义正言辞地反驳道:

“陛下!王都督此言差矣!斛斯椿当初诛杀尔朱氏,纯属政治投机!陛下难道忘了他当初是如何对尔朱氏摇尾乞怜、谄媚奉承的吗?此人天性便是狼子野心,见风使舵,对我大魏毫无忠心可言!不杀,不足以正朝纲!”

高敖曹再也按捺不住,他大步出列,对着元修躬身道:

“陛下!这斛斯椿当众诋毁家兄,辱我渤海高氏!我高家世代对大魏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若不杀此贼,岂不寒了我高家满门忠臣之心!”

高乾听到弟弟都出来说话了,心中暗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就在此时,李休篆抓准时机,猛地出列,他没有理会斛斯椿,反而将矛头直指王思政!

“王思政!”

李休篆声色俱厉地喝道,“你如今已是洛阳都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满朝皆知你与斛斯椿有过命的交情,但身为大魏臣子,当以国事为先,天下为重!你为何要一再为一个谋逆的叛贼求情?你将天下法度置于何地?又将陛下的安危置于何地?!”

李休篆这一番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立刻有数十名官员出列,纷纷指责王思政:

“不错!王思政,你是不是也有不臣之心?”

“为什么要给斛斯椿这样的逆贼求情?莫非你们早有约定?”

“此人就该千刀万剐!谁再为他求情,便以同党论处!”

一瞬间,王思政成了众矢之的。

他跪在那里,面对着四面八方射来的如刀般的目光和诛心之言,只觉得天旋地转,内心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坍塌了。

“这……这……”他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斛斯椿,再次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充满了绝望与解脱,让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他笑了一会儿,止住笑声,对着王思政大喊道:

“思政!我的好兄弟!莫要再为我求情了!我斛斯椿戎马一生,什么风浪没见过?今日之败,是我实力不济,更是我……有眼无珠!你……好自为之!哥哥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元修,眼中竟再无恨意,只剩下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

“元修小儿,好计策!好手段!我斛斯椿,输得心服口服!要杀便杀,只求你……善待那些被我连累的洛阳军士。”

元修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虚伪的悲悯,缓缓道:

“斛斯椿,朕本不想杀你。奈何,你当庭诋毁大丞相与太尉,激起百官公愤。朕为天下之主,自当顺应百官之意,平息众怒。所以,你必须得死!”

他不再看斛斯椿,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刑部尚书崔星翰。

“崔尚书,罪人斛斯椿,谋逆在先,又当庭挑拨君臣,诋毁重臣,引起百官愤恨。朕顺应百官之意,着,即刻将斛斯椿押赴刑场,斩首示众!你,即刻拟诏,昭告天下!”

崔尚书心中一凛,立刻躬身领命:“臣,遵旨!”

斛斯椿听到元修直到此刻还在演戏,脸上竟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赞叹这出戏演得足够精彩。

他最后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王思政,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一声:“思政!保重!”

言罢,他闭上双眼,再不言语。

两名如狼似虎的甲士上前,将他从地上拖起。

在满朝文武或怜悯、或痛快、或复杂的目光中,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大都督,被缓缓押出了太极殿,走向他生命的终点。

元宝炬一直提心吊胆,发现斛斯椿压根就没提他名字,看他现在要被行刑了,顿时如释重负!

随着斛斯椿那具尚有余温的躯体被拖出太极殿,殿内那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紧张感似乎也随之消散了许多。

然而,一种新的、更加深沉的敬畏,却如同无形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御座之上,元修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淡漠表情,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仿佛刚才那场决定生死的雷霆手段,与他毫无干系。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平静地扫过阶下神色各异的百官,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让任何与之对视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他对着身旁的腾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语了几句。

腾靖躬身领命,随即转身,再次面向百官。

他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卷明黄色的诏书。

只听腾靖清了清嗓子,用比刚才更加洪亮的声音朗声道:“陛下有旨!此次平叛,拨乱反正,尚有功臣未赏!朕心甚慰,特降恩旨!”

此言一出,百官又是一愣。

还有?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困惑。

平叛论功,刚才李休篆宣读的诏书已经极为详尽,从阵亡士卒到领兵大将,无一遗漏。

为何还要单独再拿出一份诏书?

有什么人的功劳,是需要与众人分开,压轴赏赐的?

但殿中站着的都是人精,这念头只在脑中转了一瞬,许多人便立刻反应了过来,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站在文官队列前列,刚刚宣读完诏书、此刻正眼观鼻鼻观心的李休篆。

是了!

大魏惯例,封赏若涉及到宣诏官本人,为避嫌,皆由他人代为宣读。

刚才那份诏书,李休篆只字未提自己,显然,这压轴的大赏,必定有他一份!

众人心中刚刚了然,便听腾靖已经展开诏书,朗声念道:

“皇帝诏曰:谋士曹磊,为朕出谋划策,洞察敌军虚实,稳定军心,立下奇功。朕心甚慰,特加封曹磊为——持节、礼部侍郎!”

曹磊?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百官心中激起了阵阵涟漪。

他们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曹磊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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