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天颜昭然(1 / 1)
说完,元修还特意转头,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独孤义。
当他看到独孤义那副死了爹娘般的无奈表情时,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
——让你小子刚才笑我笑得那么大声!这下轮到你了!
高台上的刘珏此刻还有点蒙圈,他感觉自己就像在看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戏。
但眼看事情圆满解决,他立刻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打圆场:“恭喜!恭喜赵家主觅得佳婿!也恭喜独孤将军家要办喜事了!”
赵老五心情大好,直接对着刘珏道:“县尊!等我盼儿和女婿成亲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多喝几杯啊!”
刘珏也笑道:“那是肯定的!赵家主,我可听说了,你家酿的高粱酒远近闻名,到时候可得拿出来让大家尝尝!”
“肯定拿!肯定拿!”赵老五满口答应。
周围的村民们也都议论纷纷,指着独孤义道:
“这后生生得确实不错,配咱们源泉的盼儿,可以了!”
“是啊,而且武艺高强,将来肯定能建功立业!”
“建功立业?我怎么听说现在当军人不是什么好差事?动不动就掉脑袋!”
“我怎么听人说,他们是武川那边来的?那地方的人,可都野得很呐!”
就在众人激烈讨论之时,一直被忽略的孙小虎,快要憋坏了。
他现在百分之百地确定,那个被众人称为“元校尉”的人,就是当今天子!
就是那个在孟津渡口,带领他们这些残兵败将绝地反击,阵前喊话,拯救了整个虎贲军的天子!
天子亲临荥阳!为国招兵!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重视!
他特别想站起来,想扯着嗓子告诉所有的乡亲们:别再犹豫了!别再怀疑了!站在你们面前的,就是我们大魏的天子!他勇猛无敌,爱兵如子!跟着这样的陛下,绝对没错!
这股激动的情绪如同岩浆一般在他胸中翻滚,再也无法抑制。
孙小虎也顾不得自己还断着腿了,他一激动,猛地用双手一撑,就想从门板上爬起来。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
身子刚离开门板,断腿处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闷哼一声,身子一歪,没控制住平衡,整个人直挺挺地从门板上滚了下来,“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屎。
“哎哟!”
“壮士!”
身边的赵老五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去扶他,“壮士,你没事吧?你这腿可千万别乱动啊!”
他这个动静闹得实在太大,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所有人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然而,孙小虎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腿上的剧痛和脸上的灰尘了。
他抬起头,目光死死地锁定着不远处的元修。
他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如同一个最虔诚的信徒,拼尽全力地,一寸一寸地,朝着元修的方向爬去。
他一边爬,一边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那个站在人群中,渊渟岳峙的身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声力竭地喊了出来:
“陛……下!虎贲军三队孙小虎,给您行礼了!”
孙小虎那一声嘶哑却又穿透力极强的“陛下”,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源泉镇中街这片嘈杂的土地上。
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被凝固了。
喧嚣的议论声、得意的炫耀声、讨价还价的争论声……所有的一切声音,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空气中只剩下风吹过高台布幔的猎猎声,以及数百人同时屏住呼吸的沉闷。
紧接着,一股比刚才猛烈百倍的骚动,如同深水炸弹被引爆,猛地从人群中炸开!
“啥?他……他刚才喊的啥?”
“我……我好像听错了……是……是陛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陛下乃是万乘之尊,怎会出现在咱们这穷乡僻壤?!新皇不是一直在洛阳皇宫里吗?”
“可是……那军爷喊得真真切切啊!陛下……”
村民们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息之间,经历了从茫然、到错愕、再到极度震惊的剧烈转变。
他们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那个被孙小虎指认的“元校尉”,仿佛在看一个从天而降的神祇。
而离得最近的赵老五,感受到的冲击远比任何人都要猛烈。
他那双因为激动和算计而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瞪得如同铜铃,嘴巴半张着,能塞进一个鸡蛋。
陛下!
他听得清清楚楚,那个断了腿的军汉,喊的就是这两个字!
一瞬间,赵老五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然后又在瞬间倒流回脚底,四肢冰凉,手脚发软。
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他……他刚才竟然对着当今天子评头论足,惋惜他没法当自己的女婿?
他还拍着胸脯保证,要让自己族里的青壮都跟着他干?
他还……他还跟陛下身边的亲信,讨价还价地定下了一门亲事?!
一滴冷汗,从赵老五的额角滑落,滴进了他的眼睛里,又涩又疼。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就在这片混乱与震惊之中,一股冰冷肃杀的气息,瞬间以元修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锵!”
一声清脆的金属出鞘声,离元修最近的独孤义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眼中那点关于婚事的委屈和无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鹰隼般的警惕和杀气。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元修,身体已经凭着本能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佩剑出鞘,横在身前,整个人如同一面盾牌,紧紧贴在了元修的身侧,锐利的目光死死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存在威胁的角落。
“下马!护驾!”
几乎在同一时间,贺拔威那雄浑的声音也炸响了。
他不再有丝毫玩笑之色,翻身下马的动作快如闪电。
乞伏浑、杨恺等人根本无需他吩咐,早已默契地跳下战马,呈扇形将元修、独孤信、独孤义等人牢牢地护在了核心。
他们手按刀柄,眼神冷酷,身上散发出的铁血煞气,让周围的村民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更多的羽林卫骑兵也行动起来,他们迅速拉开距离,战马盘旋,长槊放平,组成了一个更大、更严密的外围警戒圈,将整个高台附近区域彻底封锁。
独孤信看着将士们这套行云流水、无需命令便自主完成的护卫动作,心中稍定,但那颗提到了嗓子眼的心却丝毫不敢放下。
他也立刻向元修身边靠拢,全身紧绷,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而高台上的刘珏,此刻终于彻底明白了!
他瞬间弄明白了,为什么独孤信,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元校尉”毕恭毕敬!
为什么连张可孤,在面对这位“元校尉”时,都带着一种下属对上官的敬畏!
原来……原来这位,就是当今天子!
想通了这一切,刘珏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元修面前,想也不想,“噗通”一声,行了一个最标准、最无可挑剔的五体投地大礼,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
“陛……陛下!臣……荥阳县令刘珏,不知圣驾亲临,有失远迎,臣该死!臣万死!”
元修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会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被一个忠心耿耿的虎贲军士当众揭穿。
他看了一眼周围瞬间紧张起来的将士,又看了一眼已经彻底懵掉的村民,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两个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身上。
一个是惶恐不安的县令刘珏,一个是拖着断腿、满脸激动的孙小虎。
元修的眉头微微一蹙,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个把脑袋磕在泥土里的刘珏,仿佛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径直朝着孙小虎走了过去。
“陛下,不可!”
张可孤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伸手想要阻拦。
元修脚步一顿,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瞥了张可孤一眼。
那眼神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得上平静,但其中蕴含的威严与不容置疑,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压在了张可孤的心头。
张可孤只觉得呼吸一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喉咙里的话也瞬间被堵了回去,只能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元修走到孙小虎跟前,弯下腰,稳稳地扶住了孙小虎的肩膀,将他还在地上拖着的残躯扶正。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
“虎贲英雄,不用多礼!”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独孤信,吩咐道:“信之,找几个得力的将士,把这位英雄照顾好。”
孙小虎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仰视着近在咫尺的天子,哽咽道:“陛下!您对我们虎贲将士的恩情,属下……属下无以为报!当日孟津渡口平叛之后,一直……一直没机会能亲口对您说一声谢!陛下,就让属下……再给您磕几个头吧!”
他说着,又要挣扎着叩首。
但他毕竟断了一条腿,身体根本无法保持平衡,猛地一用力,身子一歪,眼看就要再次摔倒。
“小心!”
元修眼疾手快,立刻伸手将他牢牢扶住。
独孤信和独孤义也同时上前,一左一右,将孙小虎搀扶得稳稳当当。
元修看着孙小虎那张涕泪交加的脸,语气变得更加郑重:“你是大魏的英雄,是为国致残。让你和你的家人生活得富足、安逸,这是朝廷的责任,是朕的责任,何须说感谢这样的话?来,起来,坐好!”
这番话,掷地有声。
周围的村民们,刚才还处于震惊和混乱之中。
但当他们看到县令大人都亲自跪拜行大礼的场面,已经信了七八分。
此刻再听到元修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看到他亲手搀扶一个伤残兵士的场景,所有人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这……这真的是当今天子!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紧接着,就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成片成片的村民,都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整个源泉镇的中街,鸦雀无声,只剩下无数颗脑袋抵着地面。
有些之前看热闹不嫌事大,开玩笑说元修是“小白脸”的村民,此刻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生怕天子降罪。
但是,当他们听完元修对孙小虎说的话,看到他对一个普通士兵如此礼遇,心中的恐惧,竟慢慢地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所取代。
他们想:原来,孙小虎伤残了,朝廷真的会管他一辈子。
原来,这个新天子,对军士竟然这么好!
这么看来……去给大魏当兵,好像……真的不错?
孙小虎此时哭得已经满脸鼻涕,还是挣扎着不肯坐下,似乎觉得天子在眼前,自己坐着是天大的不敬。
这时,乞伏浑大步走了过来,看着自己这个又倔又忠心的老部下,虎目一瞪,用他那特有的嗡声嗡气的嗓音低吼道:“三队,孙小虎!我命令你,立刻起身,坐好!”
这是来自老领导的军令。
孙小虎浑身一震,仿佛听到了军营里的号角。
他立刻擦干眼泪,不再执拗,在周围将士的搀扶下,重新坐回了门板上,但脸上那激动的神情,却久久无法平复。
贺拔威看着这一幕,倒是忍不住在一旁低声嘟囔了一句:“你这小子,真会给咱们添乱!非得把陛下身份嚷嚷出来,这不是给咱们安保增加难度嘛!”
此时此刻,刘珏还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跪在地上,元修一直没搭理他,他也不敢有丝毫动弹。
而另一边,终于彻底反应过来的赵老五,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颜面和算计,手脚并用地爬到元修面前,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哭喊道:“陛下!陛下!草民该死!草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您……是天子圣驾!草民刚才……草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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