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饿狼出笼(1 / 1)
他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杀气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匆匆从门外跑进,单膝跪地,呈上一封火漆密封的急报。
“主公!济州八百里加急!”
高乾心中一紧,立刻拆开信函,一目十行地扫过。他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精彩,惊讶、凝重、随即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
“怎么了,兄长?”高敖曹急切地问道。
高乾将手中的密信缓缓放在桌上,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侯景,反了!”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侯景集结了部曲,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正向豫州进发!他说……元宝炬德不配位,他要去接替南道大行台之职!”
书房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侯景这条疯狗,竟然真的咬向了洛阳!”
高敖曹更是双目放光,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猛地抢上前一步,对着高乾大声道:“兄长!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元修那支破烂新军,还没出过洛阳城!侯景的兵马可都是百战精锐!他们俩斗起来,洛阳必乱!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联合城中旧部,一举夺了宫门,控制小皇帝!届时,这洛阳城,就是你我的天下了!”
“没错!主公,机不可失!”
“请主公定夺!”
一时间,群情激昂,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高乾,等待着他下达那足以改变命运的命令。
然而,高乾却出人意料地抬起了手,缓缓往下压了压。
沸腾的书房,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的舆图前,目光在洛阳、豫州、以及遥远的晋阳之间来回逡巡。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惊涛骇浪。
许久,他才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这一次,”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我们,什么都不做。”
“兄长?!”高敖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何?!如此良机……”
“糊涂!”高乾低喝一声,锐利的目光直刺自己的弟弟,“你只看到了眼前的机会,却没看到背后的刀!我问你,元修的新军,究竟是骡子是马,你知道吗?”
高敖曹一时语塞。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高乾继续说道,“全天下,都在看笑话,都在等着看他这支新军,是中兴大魏的利剑,还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侯景是什么人?是天下第一的试金石!就让侯景这条最凶的狼,去替我们试试元修的刀,到底快不快!”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此战,于我等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元修若胜,必然也是惨胜。他不仅暴露了自己新军的全部实力,更会因为与侯景一战而元气大伤。届时,我们知他虚实,再图后事,岂不是更有把握?”
“元修若败,那更是天大的好事!天子亲军,不堪一击!他这个皇帝的威信将荡然无存!届时,洛阳城人心惶惶,我们再以‘保境安民’之名,出面收拾残局,收拢败兵,岂不是易如反掌?”
“更重要的是……”高乾的声音压得更低,眼中闪过一丝对晋阳方向的忌惮,“别忘了,在北面,还有一头真正的猛虎,正盯着我们!我们现在若是轻举妄动,与元修斗得两败俱伤,你猜……晋阳那位,会不会笑着挥师南下,把我们和元修,一口气全都吞了?”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高敖曹那颗狂热好战的脑袋,也瞬间冷静了下来。他咬着牙,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兄长说得对。
高乾看着众人已经冷静下来,这才缓缓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所以,”他放下茶杯,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传令下去,府中上下,严守本分,约束部曲,不得妄动。从今天起,我们就安安分分地在洛阳城里,当个看客。”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又充满期待的笑意。
“就让我们好好看看,是元修这头初生的牛犊,能撞死侯景这头下山猛虎。还是,侯景这头猛虎,能把这位小皇帝,连皮带骨,都嚼碎了!”
初冬的济州,天色总是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洗不干净的脏布笼罩着。寒风如刀,卷起官道上的枯草与尘土,刮在人脸上,生疼。
就在这萧瑟的天地之间,一股钢铁的洪流正在缓缓汇聚,即将冲决而出。
济州城外,延绵数里的大营里,人声鼎沸,马嘶震天。数万大军正在拔营启程,那股混杂着汗水、马粪、皮革和冰冷铁器味道的气息,冲天而起,形成了一股独属于战争的、令人血脉偾张又心生畏惧的“气”。
大军中央,一面巨大的“侯”字将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亮出的獠牙。
将旗下,侯景跨坐在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上,身披精良的明光铠,铠甲的甲片上,还残留着昔日战场上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他并没有戴上厚重的兜鍪,任由那张疤痕交错、棱角分明的脸庞暴露在冷风之中。那双眼睛,狭长而锐利,闪烁着如同饿狼般贪婪而残忍的光芒,正冷冷地审视着眼前即将随他出征的虎狼之师。
这就是他的本钱。
这支军队,没有洛阳虎贲军那般整齐划一的制式装备,也没有晋阳精锐那般森严的军法纪律。他们中的许多人,衣甲不全,武器各异,有手持长槊的百战老兵,有腰挎环首刀的亡命之徒,有来自各部落、目光凶悍的胡人佣兵,甚至还有被裹挟来的、眼神麻木的农夫。
这是一支真正的乌合之众。
但同时,这也是一支真正可怕的军队。因为他们每一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和侯景一样的火焰——贪婪。
他们不为忠君报国,不为大魏江山,他们只为黄金、为女人、为土地,为了一切能用刀剑抢到手的东西!而侯景,就是那个能带领他们抢到这一切的头狼!
他的亲兵队长,被称为“铁豹”的慕容成铎策马来到他身边,粗声粗气地禀报:“大王,全军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侯景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望着南方,那是豫州的方向,更是洛阳的方向。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充满磁性:“高王(高欢)的信使,怎么说?”
慕容成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还能怎么说?就是让大王您去豫州接替元宝炬,给洛阳那位小皇帝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谁才是这天下的主宰。言语之间,颇有施舍的意味。”
“施舍?”侯景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耳,“他高欢,还真把自己当成天王老子了。他想拿我当狗,去咬洛阳那只小崽子。可惜,他忘了,我侯景,是狼!狼饿久了,是会噬主的!”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高欢的算盘,他一清二楚。让他去豫州,看似是重用,实则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赢了,功劳是高欢的,是他高欢震慑了朝廷;输了,或是与洛阳两败俱伤,死的也是他侯景的人,损的是他侯景的实力,高欢正好可以坐收渔利,甚至趁机吞并他的部众。
“一条好毒的计。”侯景自言自语,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是一种病态的兴奋,“不过,我喜欢!这天下,本就是一场豪赌!他高欢敢下注,我就敢掀桌子!”
他猛地一勒马缰,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侯景环顾四周,看着那一张张充满渴望的脸,他没有发表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是用最直接、最粗暴的语言,点燃了这群人心中的欲火。
“兄弟们!”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南边!”
他用马鞭遥指着南方。
“那里,有的是数不尽的钱粮!有的是穿绫罗绸缎的娘们!有的是温暖的屋子和肥沃的土地!而现在,这一切,都是无主之物!”
“洛阳那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正抱着他的奶娘躲在皇宫里发抖!那个废物元宝炬,连给他爹提鞋都不配,早就吓得尿裤子了!”
“高王让我们去接管豫州,可在我看来,那不是接管,是抢!”
“抢”这个字,他说得极重,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油锅,瞬间让整个大军都沸腾了起来!
“过了黄河!入了豫州!城池里的钱,你们的!女人,你们的!谁抢到,就是谁的!我侯景,只要地盘!”
“嗷——!!”
没有整齐的呼喝,只有野兽般此起彼伏的嚎叫!无数士兵用手中的兵器疯狂地敲击着盾牌,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哐”声,那声音里充满了原始的、野蛮的、对杀戮与劫掠的无限渴望!
这就是侯景的军队,一支被欲望驱动的战争机器!
侯景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享受这种驾驭群狼的感觉。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向前,直指天际!
“出发!”
一声令下,如同开闸的洪水。“侯”字大旗一动,数万大军如同一条巨大的灰色恶龙,开始蠕动,然后加速,卷起漫天烟尘,朝着南方,那片在他们眼中流着奶与蜜的土地,凶猛地扑了过去!
……
第一百一十六章帝王的棋局
与济州那狂野、混乱、充满血腥味的氛围截然不同,此刻的洛阳皇宫,显阳殿内,安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温暖的殿内,一张巨大的沙盘占据了最核心的位置。那上面,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正是大魏中原地区的地形图。
身着常服的元修,正站在沙盘前,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杆,神情专注,目光锐利如鹰。他的周围,站着他最核心的班底——独孤信、李休篆、曹磊。
殿内的气氛,是凝重的,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斥候最新军报。”独孤信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他指着沙盘上代表济州的位置,“侯景已于三日前尽起麾下兵马,号称十万,实则约在四万到五万之间。其前锋已渡过黄河,正向荥阳方向逼近。其人多为百战悍卒,裹挟亡命之徒,军纪败坏,但战力……不可小觑。”
李休篆接过话头,他的手指点在了沙盘的另一处,晋阳。
“陛下,高欢此举,一石三鸟,用心险恶至极。”他的眉头紧锁,“其一,以侯景为刀,试探我洛阳虚实;其二,借我军之手,消耗侯景实力,此乃驱虎吞狼之计;其三,无论胜败,他都可坐观其变。若侯景胜,则朝廷威严扫地,他可顺势南下,收拾残局。若我军胜,也必定是惨胜,他同样可以逸待劳,坐收渔利。我们……已然入局。”
曹磊听完,却没有那么悲观,他走上前,用手在沙盘上比划着一条路线。
“不,李公此言差矣。我们不是入局,而是终于等到了一个,让我们可以亲自下场博弈的机会。”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陛下,臣以为,这恰恰是我们的良机!”
元修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侯景之军,看似凶悍,实则是一盘散沙,一群乌合之众!”曹磊的声音充满了自信,“他们的战斗力,建立在顺风仗的劫掠之上。一旦受挫,士气便会土崩瓦解!而我军,尤其是新练的虎贲三营,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又有反曲弓这等利器在手,在野战之中,我们占据绝对优势!”
他看向元修,一字一顿地说道:“陛下,此战,我们不但要胜,更要全歼侯景!要打一场足以震惊天下的歼灭战!用侯景的五万颗人头,向高欢,向全天下宣告,谁才是这中原大地,真正的主人!”
“全歼?”独孤信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作为宿将,他深知全歼一支五万人的军队有多么困难。那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元修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手中的木杆,在沙盘上轻轻一点,点在了荥阳与洛阳之间的一处险要之地——虎牢关。
“曹磊说的,正合朕意。”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高欢想看戏,朕就演一出好戏给他看。他想让朕和侯景两败俱伤,朕偏要毫发无伤地,吃掉侯景这块肥肉!”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位心腹重臣:“此战,不仅是军事之战,更是国运之战!胜,则洛阳朝廷声威大震,新政可顺利推行全国。败,则前功尽弃,朕与诸位,都将万劫不复!”
独孤信、李休篆、曹磊三人神情一凛,齐齐躬身:“臣等,愿为陛下效死!”
元修点了点头,正要下达具体的作战命令,殿外,一名内侍匆匆跑了进来,高声禀报:“启禀陛下,前将军、洛阳都督王思政,于殿外求见!”
殿内四人皆是一愣。
王思政?他来干什么?
自从上次被元修巧妙地收编了部曲,又让他进了讲武堂学习之后,王思政一直表现得十分低调,每日除了处理洛阳城防的日常事务,就是泡在讲武堂里,如饥似渴地学习着那些他前所未闻的军事理论。
元修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道:“宣。”
片刻之后,王思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今日没有穿文官的朝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擦拭得锃亮的铁甲!那身铁甲,虽然样式老旧,但保养得极好,上面每一道划痕,都仿佛在诉说着昔日的赫赫战功。他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臣,王思政,参见陛下!”
他没有行跪拜大礼,而是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元修看着他,明知故问道:“王卿,今日为何这身打扮?莫非是洛阳城中,出了什么乱子?”
王思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元修,那眼神中,没有了初见时的试探与提防,也没有了讲武堂里的谦卑与敬畏,有的,只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对战争的渴望!
“回陛下!”他的声音洪亮如钟,“臣听闻,‘饿狼’侯景,已兵临城下!”
“臣自入讲武堂一月有余,蒙陛下天恩,亲授兵法韬略,茅塞顿开!臣方知,昔日所学,不过是井底之蛙之见!臣这身老骨头,承蒙陛下不弃,如今学了屠龙之术,正想找一头恶龙,来试试刀锋利否!”
他猛地一抱拳,身体伏得更低,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陛下!侯景凶悍,天下闻名!其麾下皆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对付这样的敌人,需要经验!需要一个同样悍不畏死,又懂得他们战法的将领,去撕开他们的口子!”
“臣……愿为先锋!”
“臣愿立下军令状!三日之内,若不能在荥阳城下,挫其锐气,斩其大将!臣,愿提头来见!!”
掷地有声!
整个大殿,都回荡着这位老将军铿锵有力的誓言。
独孤信等人,无不动容。他们看到的是一位被新思想点燃了最后热血的老将,在用生命,向他效忠的君王,递上自己的投名状!
元修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亲自走下台阶,将他搀扶起来。
“王卿,有你此言,朕心甚慰!”
他拍了拍王思政坚实的臂膀,眼中满是欣赏。
“好!朕就给你这个机会!”元修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帝王的威严与信任,“朕命你,为征讨大行台,总领虎贲全军,及你麾下旧部!朕与独孤将军、李尚书,亲自为你坐镇中军!”
“朕要让高欢看看,让天下人都看看!”
元修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沙盘之上,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即将到来的血战。
“我大魏,不仅有新生的虎狼,更有归心的……雄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