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带我们的女儿离开(1 / 1)
阿萝的目光落在了女儿身上,那病态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血色,那是属于母亲的温柔。
“忆萝出生时,我动用了族中秘法,将她的时间封印在了那一刻。”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我想着,等你来找到我们时,还能亲手抱一抱襁褓中的她,能亲眼见证她的每一步成长。”
青云剑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痛得他几乎窒息。
阿萝的眼神飘向远方,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岩层,看到了三百年前那个她再也回不去的宗门。
“我离开时,在我曾住过的竹屋里,给你留了线索,就藏在我平日抄录的剑谱夹层里。”
“我以为,你总会回去看看的。”
“我以为,你总会发现的。”
她说到这里,凄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可我等了又等,足足三百年,没有半点你的音信。”
“直到十年前,我体内的魔神诅咒愈发严重,身体日益衰弱,再也无法维持秘术,才不得不解开了对忆萝的封印。”
青云剑尊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竹屋?
线索?
他想起来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当年他从万魔噬心阵中逃回宗门,心中只剩下滔天的恨意与被背叛的疯狂。
他根本没有踏入那间竹屋半步。
他只是站在院外,用一种近乎刻骨的冰冷,下达了命令。
“烧了。”
“把这里的一切,全都烧成灰烬!”
他亲眼看着那熊熊烈火,吞噬了那间曾承载了他所有温情的竹屋。
吞噬了她用过的书桌,她睡过的床榻,她亲手种下的花草。
也吞噬了……她留给他的,唯一的线索。
一个念头。
仅仅因为当时的一个念头。
他亲手斩断了与自己妻女重逢的唯一希望。
他让自己的妻子,在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中,苦等了三百年。
他让自己的女儿,错过了整个童年。
“噗!”
一口心血,再也无法抑制,从青云剑尊的口中狂喷而出。
那鲜红的血液洒在地上,触目惊心。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动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爹爹!”
忆萝的惊叫声,带着孩童最纯粹的恐惧。
阿萝也踉跄着上前,想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可她自己也虚弱到了极点,伸出的手甚至都在发抖。
青云剑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他没有去看地上的血,也没有去看妻女脸上的担忧。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就是这双手,三百年前,曾亲手为她挽过发,曾牵着她走过桃花林,也曾教她如何握紧一把剑。
也正是这双手,下达了焚毁一切的命令。
他亲手烧掉了她所有的念想,也亲手烧掉了自己唯一的救赎。
三百年的北域第一人。
三百年的正道魁首。
三百年的云端俯瞰。
原来,全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这一生,引以为傲的剑心,坚守不移的道。
在这一刻,碎得连一片完整的瓦砾都找不到!
“师尊……”阿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
青云剑尊缓缓抬起头,那张向来冷峻威严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灰败。
他看着阿萝,那双曾经锐利得能刺破天穹的眼眸,此刻却黯淡无光。
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自责。
“疼吗?”他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阿萝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她摇了摇头,想挤出一个笑容,可眼泪却先一步掉了下来。
疼。
怎么会不疼。
魔神诅咒,日夜噬心。
那不是寻常的伤痛,而是源自神魂深处的酷刑。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有亿万只蚂蚁在啃噬着她的骨髓。
这三百年来,若不是为了等他,为了护住忆萝,她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阿萝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疼?”
她轻轻重复着这个字,眼中是化不开的死寂。
“三百年了,我早就忘了疼是什么滋味。”
她用那只完好的手,轻轻抚摸着青云剑尊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师尊,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带忆萝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永远别再回来!
让她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长大,平安,健康,这就够了。”
青云剑尊猛地抓住她的手,那双灰败的眼眸里终于重新燃起了火焰。
“不!我们是一家人,要走就一起走,一个都不能少!”
阿萝凄然地笑出了声:“一起走?
师尊,这里是血州,血煞门的老巢!
血阳那个老魔头为了给他儿子报仇,已经把整个血州都变成了天罗地网!
你带着忆萝一个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杀出去!”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因为激动而不住地咳嗽。
“可若是带上我这个累赘,我们三个,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我错过你一次,错过我们的女儿三百年!”
青云剑尊死死地攥着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凸起,青筋暴跳。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
他眼中赤红一片,理智在三百年的悔恨面前,早已荡然无存。
“血阳又如何?整个血州又如何?谁敢拦我,便神挡杀神,魔挡屠魔!
我今天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带你们母女,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用你的命去拼?”阿萝的眼泪汹涌而出。
“你的命是北域正道的希望!不是让你用来在这里逞一时之快的!
我受了三百年非人的折磨,不是为了让你今天带着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我不管!”
青云剑尊状若疯魔,他将阿萝死死地拉进怀里,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紧紧抱着她。
“我什么都不管!我只要你活着!我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阿萝在他的怀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她所有的劝说,所有的理智,在他这偏执到不顾一切的决绝面前,都成了徒劳。
良久。
她忽然停止了挣扎。
怀中的身体,不再颤抖,也不再反抗。
剑尊心中一松,以为她终于被自己说服。
可下一瞬,阿萝的声音,冰冷得像洞外阴山的寒风,幽幽响起。
“师尊,你若执意如此……”
她缓缓推开他,从发髻上拔下了一根磨得极为锋利的骨簪,反手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那双含泪的眼中,再没有半分柔情,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决绝。
“那我就只有,死在你的面前了!”
青云剑尊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那根尖锐的骨簪,就抵在阿萝白皙脆弱的脖颈上。
簪尖已经刺破了皮肤,渗出了一缕殷红的血丝。
这抹红色,比他刚刚吐出的那口心血,更让他心胆俱裂。
他怕了。
这位站立在北域之巅三百年,从未有过畏惧的青云剑尊,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可以面对千军万马,可以独战三大魔主,甚至可以坦然赴死。
可他唯独,看不了她受半点伤害。
尤其,这伤害还是因他而起。
“你……你把东西放下。”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
阿萝摇了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那根骨簪上。
“师尊,我求你了,带忆萝走吧。
这是我能为我们的女儿,做的一最后件事了!
你不能死在这里,北域正道不能没有你,忆萝也不能没有爹爹!”
她每说一句,手中的骨簪便又深了一分。
青云剑尊的心,也跟着被狠狠剜了一下。
“不……”
他想冲过去,却又不敢动弹分毫。
他怕自己任何一个轻举妄动,都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百年的错过,已经让他悔恨到发狂。
他无法想象,如果阿萝真的死在他面前,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许,会比那些真正的魔头,还要疯,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