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0章 定论(二合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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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青溪河畔的轰炸一直持续到三更时分。这是一场漫长而折磨人的轰炸。十门重炮总共移动了五处阵地,向城门方向挺进了百步的距离,目的便是将青溪河西岸所有射程所及的区域全部炸个稀巴烂。

黑夜之中,轰鸣声起伏,燃烧的房舍照亮了青溪的河水,也让内城所有人陷入更大的恐慌之中。

之前对于东城的轰炸其实并没有触动所有人。绝大部分住在内城中的百姓和大族官员有一种隔岸观火的感觉。反正东府军攻不进来,反正对方火器炸不到内城,伤不到自己和家人,毁不了自家宅邸。故而感受并不深刻,也并没有很担心。

许多人宴饮不停,照样过着之前的奢靡的日子,并不太担心目前的情形。但今日这场轰炸,已经波及青溪西岸,那已经是内城区域了。那些青溪河畔的美轮美奂的豪宅在轰炸之中被摧毁,在烈火之中燃烧。数以百计的大族官员的家眷仆役被炸死烧死,无数的财富付之一炬,这让大族官员们终于感受到了切肤之痛以及真真实实的威胁。

对方的火器可以打到内城,并且已经毁了他们的豪宅府邸,炸死了他们的家眷。这显然让这些不能安之若素泰然处之了。

其实,不光是这些豪宅。青溪上地位等同于朱雀航的青溪桥也已经被炸毁。而且临近青溪的内城的几处街区也被波及。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轰炸期间有数十发炮弹落在了距离青溪最近的东市街区,造成了大量人员的伤亡和店铺房舍的起火。

数以万计的百姓被迫逃离这些街区,往内城中心区域躲避。当炮弹落下的时候,当死亡就在身边发生的时候,什么宵禁戒严的命令都不起作用,恐慌的百姓要逃命,兵士们也根本拦不住。

轰炸终于结束之后,内城东侧青溪西岸之地已经是一片火海。大量的房舍被摧毁,街市的烈火熊熊燃烧着,借助东北风的风势往城中街道蔓延。

城中兵马出动灭火,直到天亮之后才将火势扑灭。但即便如此,大火吞没了两条街道,造成了无可估量的损失。

天明之后,数十名官员大族进宫向桓玄哭诉。他们都是豪宅被毁,家里死了人的。他们希望桓玄赶紧解决问题,否则将带来更大的损失和恐慌。当然他们也希望朝廷给于赔偿,弥补他们的损失。

桓玄其实一夜没睡,焦头烂额。白天发生了踩踏事件,造成数百百姓的死亡的事情已经让他震怒了。他已经下旨命人彻查其中的细作,以及一开始便散布流言说西城门会开放的罪魁祸首。桓玄深知,在目前这种情形之下,最怕的便是内乱。一旦城中生乱,将给攻城兵马以可乘之机。所以他下旨戒严,希望能够稳定城中秩序。

而现在,城外之敌又炸到了内城,这其实也出乎桓玄的意料。这说明,对方的火器射程远远超过预期,绝对不可小觑。

安抚了那帮官员,并下旨将百姓疏散到长干里等东南外廓居民区暂时居住之后,退朝的桓玄回到后殿之中皱眉思索。

目前的情形来看,对方显然也明白攻城对他们不利,所以采用了这些手段来制造恐慌,来引起内部的混乱。虽然眼下城池似乎无虞,但是若任由对方这么折腾下去,迟早会出事。那李徽诡计多端,焉知他还会做出什么来。

桓玄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城中官员大族的恐慌,这是极为不利的。如此被动挨打,任由对方肆意而为而不作动作,迟早将导致城中局面崩溃。故而必须要做出反击行动了。

桓玄昨日桓伟所说的那个宏伟的计划可不是说说而已,这是他绞尽脑汁精心谋划的计划。利用己方兵马众多的优势,完全可以在固守京城,吸引住东府军主力的同时分兵直捣黄龙,对徐州腹地发起猛攻。眼下寻阳郡水军尚有一万五千余,姑塾尚有三万兵马,隔江同历阳郡的少量东府军进行着对峙。若渡江猛攻,必能的得手。肃清了江淮之地的东府军,便可长驱直入直奔广陵,进而攻向徐州腹地

本来,桓玄想要将制定的作战计划再完善些,再推迟一些,让东府军再消耗一些物资,让他们在冬天的严寒里多挫伤一些锐气。更重要的是,要等待桓嗣解决了三吴之地的问题,之后配合城中兵马对城外东府军进行威胁的时候再动手。

配合水军以及姑塾军的进攻,让东府军顾此失彼。一旦他们回军去救援,则京城兵马大肆出击,趁其仓皇撤离之际猛攻追杀对手,不让对方有从容撤军的机会。

在桓玄看来,整个计划是相互配合的行动,形成联动之后,会让东府军完全处于被动状态。一步错便步步错。对方不可能不回救徐州,那便是他们失败的开始。

但现在看来,变化大于计划,则个宏伟的反击计划恐怕要提前进行了。即便桓嗣尚未能解决三吴之地的问题,那也不过是计划之中一个小小的缺失,并不影响整个计划的实施。

况且,桓玄已经感觉到需要拿出行动的迫切的现实。自己刚刚登基,根基不稳。许多人心中并没有真正的信服和效忠自己。他们此刻心中摇摆不定,对大楚并不坚定,对自己的能力也并不认可。

面临如此重大的危机局面,不知多少人看着自己的行动,权衡着自己的表现。此番若能反击成功,即便不能彻底解决徐州的问题,那也必然是赢得所有人的敬畏。那么自己的皇位便将稳固,大楚便将稳如泰山。

在经过权衡考虑之后,桓玄决定即刻行动。他叫来内侍研磨拟诏,亲自写下诏书,盖上印玺之后命人即刻送往寻阳,交给桓石生。诏书上任命桓石生为征北大将军,江州刺史,统江北诸军事。并要求桓石生十日内率水军和姑塾大军进攻江北。

……

东篱门外,东府军大营安静之极。

本来轰炸计划将会持续,今日凌晨从京口运抵的五千枚开花弹已经运抵,补充了存量不多的炮弹。而且,昨晚炮营已经拟定出进一步往内城轰炸的计划,认为再增加一成的装药量,以最大射程的轰击角度进行无目标的轰击,可让射程再增加七八百步。如此一来,可将炮火延伸至东市主要街区左近,包括十几座衙署在内的区域都可能囊括。

但是,上午时分,上面传达下来的命令是,全体炮营兵马休整待命。炮兵后勤对所有火炮进行清理和检查,检查隐患,更换损坏组件,检查炮膛结构,以防微杜渐。

这当然是必要的,但是火炮的作战手册之中,这种检查不可能是在战事进行之中进行。不过命令就是命令,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事实上,此次进攻的中断确实是事出有因。

凌晨时分,李徽接到了从朱超石从吴郡送来的消息。得知了顾谦拒敌力竭去世的消息。李徽心中自然是极为悲痛。

在李徽心目中,顾谦的地位其实不亚于谢安。追根溯源,当年李徽随同顾兰芝托庇于顾氏族下,虽然是寄人篱下的日子。但不得不说,若无顾氏托庇,母子二人的生活还不知道如何。在顾氏族中虽然寄人篱下,但起码得温饱,不受外人欺负。顾氏大族固然严厉冷酷,但起码这大族之威之下,普通人还是能得安全的,只要遵从族中的规矩,不要忤逆宗族便可。

事实上当年母亲顾兰芝带着自己回吴郡居住,便是顾谦通融的。依着顾氏家主和其他人,嫁出去的顾兰芝既非主家一脉,且家道中落,只是寒门破落之户,对于顾氏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所以根本不肯收留他们母子,任由他们在丹阳自生自灭。是顾谦做主,留下了顾兰芝和李徽。

对李徽而言,虽则这件事跟他其实并无关系,他穿越附身之后,顾氏母子已经在顾家呆了十年了。留给他的记忆也都很不好,都是被顾家子弟霸凌欺负的印象。但李徽不得不承认,正是在顾家,自己的皮囊才能平安长大。在后来见识了大晋的社会等级和百姓民生状况社会状况之后,李徽更是深刻的意识到,一个破落的寒门子弟能够长大成人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尽管母亲和丑姑以及自己三人在顾氏过的日子也很辛苦,但能长大成人已是不易。更别说,那些事跟顾谦干系不大,是家主一脉的行为。

而后来,自己能得到中正评议的机会,并且居然能以顾家子弟的身份被举荐上去,得到了居巢县丞的官职,则完全得益于顾谦所为。

哪怕顾谦的作为,其实是为了顾家着想。其实是因为居巢县为官极为危险,顾家子弟不肯去上任,又怕因此得罪朝廷,被抓住把柄之后失去中正品议的资格。所以顾谦才奉家主之命,让自己去顶这个缺。这在许多人看来,是让自己去送死,是居心叵测,毫无人道之举。

但在李徽看来,这恰恰是一个救命的稻草。当李徽知道自己身处这乱世大晋之中的时候,便知道若无非常之举,若不奋力搏击,恐无生路。身为穿越之人,李徽怎会甘于平庸一生,为人霸凌欺辱的过一辈子。而身处大晋,寒门子弟甚至连搏一搏的机会都没有。当初的李徽便是处于这样的窘迫之境。正是顾谦给了李徽这个搏命的机会。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个机会无异于重生。

况且,顾谦当时也对李徽说的很明白,并没有隐瞒危险,让李徽自己做出选择。他并没有逼迫李徽上任,其实是李徽自己做出的决定。所以,顾谦说得上是光明磊落之举。

后来发生的一切,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甚至也包括李徽自己。顾谦曾摄于桓温的压力而对自己有所指责,那其实算不得什么,李徽知道,他是为顾氏着想,这一点无可厚非。在李徽入主徐州之后,顾谦和南方大族的支持至关重要。在一穷二白之时,若无南方大族的支持,供给钱粮铁器物资等重要的发展资源,东府军恐怕根本无法维持,徐州也难有起步。

在遭到朝廷打压的日子里,甚至连谢安都为了控制李徽的实力膨胀而断了大量的钱粮,控制徐州兵额。若非顾谦出面协调,南方大族不可能团结起来供给自己大量的物资。

这就好比是做生意,启动资金很重要。有人投资,便有了起步的本钱。徐州后续的发展便如滚雪球一般。若无起步的本钱,纵使李徽三头六臂,满腹经纶,丘壑万千在心中,也根本无法实施。

可以说,关键时候,顾谦再一次给了李徽一把助力。

尽管有人议论说,顾谦和南方大族是被迫不得已选择了李徽,因为他们之前支持桓温的举动让他们付出了代价,让南方大族在朝中的势力损失惨重,遭到了清洗。这对于南方大族而言是致命的。为了扭转局面,对抗王谢大族的排挤,他们选择了押宝在李徽身上。所做的一切,其实只是迫于利益迫于现实的选择。

但李徽并不在意这些言语,他始终告诉他人要论迹不论心。不要去管顾谦等人心里的目的是什么,而要看他们的行动对立足徐州至关重要的作用。那才是结果。

顾谦等人当然有他的目的,但他的目的并非损害了徐州,而是有益于徐州,有益于东府军,那便足够了。

人心是最难琢磨的,你无法猜透人心,更无法让所有人都忠心于你,一心一意的为你着想。你只需看其行为是否有利于你便可。这是最简单的不内耗的原则,也是最广泛的团结所有人的手段。

所以,在李徽午夜梦回辗转之中,回想起这来时之路时,李徽认为,顾谦在自己走来的路程之中至关重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谢安对自己的意义。没有顾谦给予的机会,没有顾谦率领南方大族给予的支持,自己要么还在吴郡顾氏族中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生活,要么已经被敌对势力碾压成泥,死无葬身之地了。

故而,李徽对顾谦一直照顾有加。这几年,顾谦年岁渐老,身体也出现各种各样的毛病。李徽总是让青宁回去探看,带回去各种名贵药材滋补之物。青宁每一次回吴郡,都会带回去许多李徽赠送给顾谦的礼物。大到骏马和华丽的马车,小到茶叶点心衣物等等。尽管顾谦并不缺这些,但李徽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顾谦的感激和敬重。

甚至,顾谦身体虚弱的一部分原因是服食寒食散之故。李徽专门写了信劝顾谦不要食用此物,对身体有毒害。甚至费尽心思的请葛元帮忙炼制了能够解寒食散之毒的方剂,让顾谦服用以调理身体。

对于忙碌之极的李徽而言,能够做到这些琐事,已经殊为不易了。可见李徽内心里对顾谦的感恩之情。

所以,当顾谦力竭身死的消息传来之时,李徽心中颇为悲痛。特别是听了禀报,得知顾谦等人抵抗了吴郡郡兵多日,顾谦是战斗之后油尽灯枯而死时,李徽更是感到颇为愧疚。

自己应该早一些将吴郡大族接去徐州避险的,尽管他们不肯离开,但自己也应该强制他们这么做。顾谦的去世虽非自己之责,但也颇令人遗憾,这或许是可以避免的事情。

跟随噩耗一起送来的消息是,吴郡众人已经在三百骑兵的护送下上路,前往京口。鉴于吴郡的局势不定,顾谦的棺木将随同北上。本来可以在吴郡就地安葬的,但鉴于顾惔夫妇青宁等人都在徐州,顾家主要人员皆在徐州,所以陆纳朱腾等人商议之后认为,当将灵柩运往徐州,交由顾谦的儿子顾惔决定何处下葬。或者先在徐州入土,待局势稳定之后再回吴郡大葬。

鉴于这样的情形,李徽决定今日的攻城行动暂缓,他要派人去通知顾惔夫妇和青宁等人前来。自己也要带人去迎接顾谦的灵柩和陆纳朱腾等一干南方大族的族人。

将营中之事交代了周澈李荣和苻朗之后,李徽率领数百骑绕行京口南下。次日上午巳时,在吴郡以北的武进县,李徽迎接到了那庞大缓慢的北上的人群。

见李徽亲自来迎接,陆纳朱腾都颇为讶异。见礼之后,李徽披上麻衣来到顾谦棺木之前执孙婿之礼跪拜,悲痛不已。

李徽在棺木之前焚纸祭拜,诵读祭文。

“昔年李徽托庇于东翁之下,唯东翁宽宏有量,不以我鄙薄出身,给予机会,李徽方有展翅之日。后历经变故,东翁力排众议,助我成事,恩同再造。今东翁驾鹤,天地齐悲。世失贤良,吾失慈长。音容教诲,犹在耳目。自此之后,吴郡之地,失乡贤之人,岂不令乡人悲怀?李徽今后若有疑难,又有谁能够为我撑腰助力?呜呼哀哉,悲痛难抑,唯愿东翁,早登极乐。尚飨!”

陆纳朱腾等人站在一旁,听着李徽的哀悼之言,心中既欣慰又难过。这几天他们已经哭了好几场,此次此刻,又忍不住老泪纵横起来。

当日半夜时分,一行人终于抵达京口。李徽命人安顿随行族人百姓,让郑子龙准备大船,连夜将顾谦的灵柩以及陆纳朱腾等一干人等送往淮阴。李徽本欲随同前往,但陆纳等人劝阻说大军攻城紧要,不可耽搁。于是李徽写信交代张彤云,请她代为张罗丧礼之事。

直忙到凌晨时分,目送着大船载着众人和灵柩离去,李徽才上马赶往京城大营。

而就在李徽赶回京城大营的上午,会稽郡和吴兴郡交界之地的钱唐县,一场大战正在震天的号角和鼓点之中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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