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9章 及远(二合一)(1 / 1)
台城皇宫之中,桓玄皱着眉头听着桓伟的奏报。
今日炮火轰鸣了一天,桓玄也在皇宫之中眺望东篱门的战况。虽然距离很远,并不能看清楚战况。但是漫天的烟尘和火光遮蔽了东边的天空,隆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桓玄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火器攻击的凶猛,心中颇为忧心。
但他相信,京城坚固的城防是不会轻易被攻破的。己方的兵马数量众多,不会轻易让对方得手。事实也是如此,对方攻击停止之后,他得到了城门城墙依旧完好,对方甚至没有发起真正的攻城作战的消息。这让桓玄松了口气。
不过此刻,在听了桓伟禀报了战况之后,桓玄的心中颇为震惊。
在桓伟的叙述之中,今日东篱门城墙上的箭塔设施基本上被对方摧毁。那些耗费了大量时间和人力建造的箭塔工事,本以为在对方攻城之时起到拒敌之用,结果只半天便毁于对方的炮火。除了城墙两侧较远处的一些工事尚在之外,其他无一幸存。而那些留下来的箭塔工事,显然是对方不会从那些方位进攻,所以没有必要去耗费气力。
除了城墙上的这些损失,更大的损失便是城内部分被轰炸的七零八落。临时军营被炸了个底朝天,死伤惨重。几座粮草物资仓库在距离城墙两里之外,居然也被对方的炮火轰击摧毁,损失了大量的粮草可作战物资。
总体而言,今日对方虽没有危及城墙城门,但是这一场狂轰滥炸却比一场真正的攻城造成的损失不遑多让。死伤数千兵马,损失大量物资,桥梁工事被摧毁。而对方甚至可能没有一兵一卒的死伤。这还能算是交战么?这是单方面的屠戮和绞杀。东府军充分利用了火器的优势,单方面的进行虐杀,完全没有战损。这是桓玄所不能接受的。
这些损失倒也罢了,更麻烦的是守军的心气遭到了严重的挫伤。许多从西北之地调集前来的兵马,平素都是如虎狼一般凶横,但是经历了今日的遭遇之后,一个个既迷茫又恐慌。他们许多人都是第一次经历火器的洗礼,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也超出了他们心理上的承受范围。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对方居然有这样的威力巨大,射程达到三里之外的火器。因为无法解释和认知,所以军中便有许多人开始认为这是邪术,这是超自然的不应该存在在人间的东西。这种想法其实很正常,早年李徽的火器出道之事,同燕国秦国兵马进行交战的时候,便被认为是方士的邪术。
一旦有了这种流言,对于军中的士气的打击便会很大。对未知之事的敬畏,对邪术的恐惧,甚至有人认为这是神灵帮助对方。从而衍生出己方是在遭受神灵惩罚,必然做错了什么事的想法。进一步的去想,自然便会将这一切归结于桓玄篡位,遭受天谴之类的想法冒出来。
这年头,科技和认知都很落后。神鬼之说,怪力乱神之事大有市场,也怪不得他们会这么想。
然而,对于桓玄而言,这是他最为担心的。一旦兵马士气低落,产生这些想法,则可能土崩瓦解。不能让兵士们心中塑造出对方有鬼神之力不可战胜的想法。
“幼道兄,朕很担心。依你所言,岂非现在军中的情形不妙?这种事必须杜绝,你必须要严惩那些胡说八道的兵士,不能让他们胡言乱语蛊惑军心。无论如何,城池尚完好,我守军死伤不过九牛一毛,建康城固若金汤。他们迟早要攻城,到那时,我们便会占据优势。这一点,务必让让将士们清楚。”桓伟奏报之后,桓玄负手沉声道。
桓伟躬身道:“陛下放心,我已经交代了冯该万盖等人,禁止军中将士胡言乱语。若有人胆敢如此,便以军法处置一些人,以震慑全军。不过,陛下恕我直言,今日东府军不费一兵一卒便造成我兵马重大损失,我我们只能被动挨打,也难怪将士们胡思乱想。试想,若是东府军只以炮火轰击而不攻城,我们岂非对他们无能为力?只能被动挨打?”
桓玄沉声道:“你糊涂么?他们若不攻城,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就算将东城炸烂了又如何?你们有了今日之鉴,便不要在轰炸范围之内集结更多的兵马和物资便是。那几座屯兵城中可以屯兵,为何不用?只以两万兵马在东城防守便是,就算他们发起进攻,也完全来得及。朕之前便告诫过你,不要那么紧张,非要将兵马物资全部集结于城内,这下可是吃大亏了不是么?”
桓伟咂嘴道:“臣不也是为了守城么?担心他们进攻迅猛,增援不及么?谁知道这帮家伙居然乱轰乱炸。”
桓玄并不想太过责怪桓伟,毕竟现在能够信任的人不多,桓伟起码完全靠得住。
“幼道。拖下去对我们是有利的。他们不强攻城池,我们便跟他们耗着。东府军能有多少弹药?我们曾有过火器,知道那些弹药火器多么耗费钱财,朕不信他们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徐州没有这么大的财力。当初刘裕不是说过么?徐州的原材料精确,火药中需要的硝石他们弄不到,只能靠什么硝田制。既繁琐且产量有限。而且据说到了冬天完全绝产。他们如此狂轰滥炸,又能支撑几日?等他们弹药耗尽,火器便毫无用处了。况且,眼下严冬将至,我们以逸待劳,他们却在城外受风寒之苦,看谁耗得过谁?”桓玄沉声道。
桓伟吁了口气道:“陛下所言极是,是臣愚钝,没想明白这些事。”
桓玄道:“何止这些。恭祖率军南下,只要清缴了三吴之地的叛军,便可于三吴征兵。三吴之地人口众多,数万兵马旬日可聚,届时他领军前来,会同我城中大军猛攻李徽的兵马,数倍于他的兵力攻之,东府军岂非灰飞烟灭?看似我们处于守势,其实我们是蓄势待发。”
桓伟重重点头道:“陛下圣明。”
桓玄道:“不瞒你说,我正在酝酿一个计划。李徽东府军,虽然占据了京口之地作为据点。但他的粮草物资弹药都要依赖于京口瓜州的江面渡口运送。我已经命石生做好准备,率领寻阳水陆兵马和姑塾三万兵马伺机进攻江淮四郡,那里的东府军已经兵力空虚。一旦夺了这四郡之地,便可水陆并进,逼入广陵郡。朕要以攻对攻,逼近广陵。若是李徽的兵马不肯救援,便顺着水路打到淮阴去,来个釜底抽薪。再不济,也可在攻占四郡之地后,收拢江边船只,让桓石生率水军南下,切断瓜州渡口,断了东府军的粮草物资的运送。也是釜底抽薪之计。若此计成功,则东府军必然土崩瓦解。京城之围可迎刃而解,并可夺回京口,稳固京畿。”
桓伟大喜过望,只觉得身上热血沸腾,手舞足蹈道:“陛下圣明,英明神武。陛下原来早已安排了后手,制定了对策,怎不早告诉臣?教臣白白担心?”
桓玄微笑道:“这不是告诉你了么?这样的计划需要保密,岂能大肆宣扬。你也不可说出去,免得为敌所知,早有准备。幼道兄,这一次干系生死,可不能掉以轻心。定要约束兵马,全力守城,不可再犯错了。”
桓伟沉声道:“臣遵旨。”
……
建康城中,轰炸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特别是在百姓之中,当得知东城居民区遭到摧毁,百姓死伤惨重的消息之后,前几日那些传单上说的话终于被众人记了起来,并且意识到了真实性。
那些传单上警告百姓们必须撤出京城,否则火炮不长眼,会无差别的杀死所有人。若警告不听,则后果自负,怪不得东府军云云。这些话,起初是没多少人放在心上的。可现在,死亡就在眼前,东城的大轰炸在城中传的纷纷扬扬,有人亲眼目睹了东城被摧毁的情形,房舍被炸毁,大量死伤发生的状况,表示城池恐怕难守。若是不赶紧逃走,恐怕要遭到同样的命运。
这其中不乏故意带节奏生事者,他们都是对桓玄篡位极为不满,但摄于桓玄的势大和手段不敢多言之人。此刻自然借机行动起来,鼓噪百姓,散布各种危言耸听的言论,以造成城中的混乱。
大轰炸之后的次日凌晨,大批的百姓在宵禁结束之后开始收拾细软冲向西城。因为有消息说,今日西城将会开放,允许百姓逃离。京城即将不保,百姓们可当先撤离云云。
然而当大量不明真相的百姓聚集在西城门内时,他们得到的消息是,朝廷根本没有下达这样的旨意。朝廷的旨意恰恰是所有人员一律不得出城,不许啸聚于此,当即刻返回家中,否则便以作乱论处。
心情急切焦灼的百姓们来都来了,岂肯离开。数万百姓在城内广场上大吵大闹,要求开城门许他们离开。百姓们情绪越来越激动,情形越来越混乱。
就在此刻,意外发生了。数十名装作百姓的不明身份之人骤然取出兵刃,砍杀了城门内侧的十几名守卫,冲入城门洞中试图打开城门。并有人试图冲上城楼,打来吊桥。
城门守军见此,岂会客气。立刻下令打击。城头上箭如雨下,朝着拥挤的人群射箭。一时间,恐惧和混乱让百姓们四散奔逃,拥挤不堪。因为恐惧箭支的射杀,他们没命的向着周围猛冲猛挤,推倒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人,踩着他们的身体往远处逃。
大混乱造成了大量踩踏事件的发生,老弱妇孺首当其冲,被人流冲击后站立不稳摔倒的便是他们。但混乱情形下,谁也不会管他们的死活。无数双脚踩踏在她们身上,将他们活活的踩踏至死。
混乱持续了半个时辰,所有百姓才逃出了西城门内广场,散到了各处。但是,悲剧已经发生。但见西城门内广场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满地被踩踏至死的老弱妇孺的尸体,足有五六百人在此次踩踏事件之中丧生。另外还有数十人死于守城兵士的箭支射杀。那带头闹事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但他们的行为却引发了这场惨案。
桓伟闻讯而来,得知情形之后不但没有处置城头守军,还大骂这些被踩踏至死的百姓死有余辜,胆敢冲击城门。
很快,城中街市之中贴满了告示,朝廷下达了旨意,将宵禁改为全天十二时辰的戒严,不许任何人外出。与此同时,还宣布进行大搜查,追捕通缉带头闹事之人,以及和他有联系之人。
中军四出,开始逐户搜查。当年司马道子掌权时的一幕再次重演。那些挨家挨户搜查的兵马哪有规矩的,见到值钱的东西自然是顺手牵羊,见到漂亮的小媳妇大姑娘自然动手动脚。城中很快陷入了极端的混乱和不堪之中。
而火上浇油的是,在晌午时分,城外东府军的轰炸再次开始。
此次轰炸规模同样巨大,百余门炮台上的火炮开始轰鸣,将大量的实心弹投射到城头之上。这显然是为了弥补昨日对城墙上方工事的轰击力度不足而特地进行的。
大量的石弹和实心铁球弹作为此番轰炸的主力炮弹。倒不是李徽舍不得开花弹,而是实心弹对于摧毁工事有开花爆炸弹难以比拟的效果。那些被加高的垛口和堆砌到一人高的城墙边缘的土石工事,对实心弹而言是极好的摧毁目标。用蛮力摧毁,比之火药爆炸摧毁的效果反而好些。
李徽这么做,自然是要破坏敌方人力防守的最后屏障,为之后的进攻做更好的铺垫。城墙上的城垛正是为了守军防御而设计。守军可以躲在城垛之后,从城垛缺口之中往下放箭,射杀攻城的兵马。而因为有城垛的保护,城下弓箭手对他们的杀伤力不够。
东府军即将进行的攻城,必将是以强弩和狙击火器压制之后的攻城。摧毁对方城头躲藏兵士的垛口,摧毁城头的防御工事,摧毁城头上的大量防御物资,将会对攻城极为有利。有掩体的守军会让狙击火器和强弩的压制失去效果,杀伤力不强。但试想一下,失去了掩体的兵士站在城墙边缘,岂不是正好是活靶子。
对方将城墙上的垛口加固加高,形成了更具有保护力的工事。但这也让李徽认为有必要专门针对城头进行一次专项轰炸行动。
大量的石弹和实心铁球弹呼啸着飞向城头,命中率虽然感人,但是一旦砸到垛墙上,便会爆裂出大片的碎石和烟尘。巨大的冲击力会将城垛垛墙砸出巨大的裂缝,甚至会崩塌出缺口。这些垛墙可不是夯土,都是青石和青砖垒砌而成的,为了美观和平整。在实心炮弹的轰击之下,自然难以支撑。
在设定了固定射击诸元,并且是密集轰击的情形下,每数十步长度的城垛和城墙上方区域在同一时间要承受数十枚石弹和铁球实心弹的轰击。烟尘碎石飞溅之中,内外侧的城垛纷纷倒塌。城墙上的大量滚木礌石物资,昨日已经经过了一翻轰炸,今日又被砸的七零八落。数尺长的原木一旦被击中,便如玩具一般被抛飞出去,飞落城墙下方,滚落一地。
消耗是巨大的。这种一段城墙一段城墙的集中攒射,每一轮都消耗百发炮弹。而往往需要数轮轰击,才能将垛墙轰塌摧毁。而要将整段东城城墙的垛口全部轰塌,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轰击的范围陷于东篱门南北两侧各两百步的距离。而这四百多步的范围,不出意外便是未来全力攻城的中心地点。
漫长的轰击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七千两百发实心弹还剩下一小半的时候,李荣一声令下,十辆牛车在数百名火炮手的簇拥之下,穿过阵前的扇形工事之间的道路,鱼贯前出,往城墙下抵近。
城墙上的守军顿时警觉,还以为对方要发起攻击。万盖率领数千名兵士冒着火炮的轰击冲上城头,发现对方只有数百人,顿时满腹疑惑。
直到他看到牛车停在了距离城墙三百步开外的距离,并且那些兵士掀开了盖在车上的篷布,露出黑魆魆的巨大的火炮的时候,万盖才明白,对方只是将这十门重炮拉到城下抵近射击。万盖倒也无所谓了,反正垛口垛墙已经被轰的差不多了,城门城墙他们是轰不倒的,这十门火炮抵近了轰击也是无用。
万盖倒是好奇,对方将这十门重炮拉到城下来是什么意思。炫耀一番么?还是说有什么特殊的用处?
东府军炮兵闷着头开始行动,将重炮一门门的拉下车来,用长长的铁钎固定在地面上,一门门的摆好架势,让炮口高昂起来,对着城池上方的天空。光是摆好这十门火炮,安置好阵地,几百人便花费了一个多时辰。
不知不觉中,后方炮台上的火炮已经停止了轰鸣,七千多枚实心弹已经全部倾泻完毕。城上城下的兵马都眼睁睁的看着这几百炮手忙忙碌碌的折腾。万盖很生气,对方在城下好整以暇的行事,偏偏自己拿他们毫无办法。对方在三百步外,床弩或可射及,但是万盖知道,一旦床子弩搬上来,恐怕便要惹来对方后方火炮的覆盖轰击。还不如别惹他们,静静的看着他们便好,享受这难得的安静。
“禀报将军,十门重炮安装完毕,射击诸元调整完毕。”炮长们纷纷禀报道。
一名东府军将领点点头,举起手中的红色令旗。
“准备……”
在他拖长的声音里,炮手们麻利的将炮弹上膛,点火手将火把凑到引信旁。
“发射!”红色令旗落下。
引信嗤嗤作响,迅速点燃炮膛火药。下一刻,就像是惊雷炸裂一般,重炮发出轰鸣,整个大地都抖动了一下,地面上震动的尘土飞扬而起,弥漫四周。
呼啸而出的炮弹带着长长的尾迹冲向空中,城头上的万盖和守军下意识的趴在垛口下躲避,他们看到那炮口是对着城头的,以为目标是他们。但随后,他们便听到炮弹的尖啸声划破头顶,拖拽着尾迹直奔城中。
十枚开花弹从城头昏黄的空中掠过,跨越近四里的距离,落在了青溪河西侧内城区域的一栋规模宏大树木掩映的府邸之中。那座豪华大宅子面积太大,很难不命中,十枚开花弹全部落入其中,有的落在前院有的落在中庭有的落在后宅。轰鸣声中,烟尘腾空,爆炸的气浪掀翻了飞檐,炸断了精美的廊柱,将那些精雕细琢的长窗,细细裁剪的花木,形状各异的假山,雕梁画栋的房舍炸得粉碎。引燃了多处大火。
这座宅子,原本是司马道子的琅琊王府。就在青溪之畔。此刻却成为了东府军轰炸的目标。
李徽站在高高的瞭望塔顶,千里镜中城内远处的烈焰和黑烟清晰可见。他知道,命中了目标了。他倒不是对司马道子的豪宅有什么成见,也不知道现如今是谁霸占了那里居住。他今日之所以命十门重炮抵近射击,甚至要求炮膛中的火药多加两成,以及远射击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炸毁司马道子的豪宅。
他这么做,正是要践行压迫性的轰炸的原则。他要让城里的所有人都看到,就算再青溪对岸的内城,那也在自己炮火的轰击范围内。因为射程的关系,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命李荣选出十门工艺精良的重炮推近道城下轰击。这可以起码抵近七八百步的距离,往城中心多轰个七八百步的距离。再加上给火炮多加上两成的膛中火药,更让火炮的射程增加了不少。
实际上,这一次轰炸的距离是东府军火炮的极限记录,达到了三里零七百步的距离。而这个距离,已经越过了青溪河,抵达了西岸位置了。
清溪河西岸,那正是大量的豪族王公的宅邸修建之所,也是大量的官员大族趋之若鹜的地方。李徽要炸的不只是司马道子之前的琅琊王府,而是所有清溪河畔的目标他都要炸,炸他个稀巴烂,炸得城中那帮家伙惊恐难安,胆战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