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4章 入瓮(二合一)(1 / 1)
历阳郡城,东府军六千余人正在大雪之中忙碌的准备守城。李荣调往东府军主力大军作战之后,蒋胜被任命为历阳太守前来领军驻守江北堤岸。
本来,李徽是不放心蒋胜领军的。蒋胜是仆役出身,也没读过书,性子粗鄙,才能不足。但是,他却是跟随李徽最早的一批心腹。
当年在居巢县面临极为危险的境地之时,蒋胜便跟随在李徽身边,可谓是历经磨难。这些年来,蒋胜一直在李徽身边,从亲卫都尉到亲卫营统领,倒也尽职尽责。虽然也犯些错误,但在李徽身边,时常纠正,也没出什么大乱子。而最重要的是,他对李徽忠心耿耿,万事替李徽着想,是李徽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对上位者而言,有时候最重要的不是身边人的能力有多强,而是身边人有多么的忠心。就算是李徽,也难以免俗。心腹之人的栽培极为重要,像蒋胜这样的,总是要给他机会,让他有所成就的。
这两年,蒋胜自己也流露出希望能够外放领军,或者做一些事情的想法。李徽知道他心里定然有些不平衡,毕竟李荣郑子龙朱超石朱龄石这些年轻一辈都已经独当一面。当年从居巢县带出来的那些县兵中的一些人,同样是泥腿子出身,如今也在军中和地方担任要职,这多少让蒋胜有些羡慕和自卑。
他跟随李徽最早,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自然希望能有所建树,免得在他们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
就像蒋胜自己说的那样:“小郎,我知道我没本事,也怕给你丢脸。但我还是想做些事情,给你长脸,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我在亲卫营中,在小郎身边固然很好。但是终究让人以为我靠着小郎的宽容在能立足。所以,我还是希望小郎能给我个机会,让我试一试。若真的做不好事情,今后我也不提了,就跟在小郎身边跑跑腿,也毫无怨言。”
李徽听了这话,自然心中有些感触。考虑再三,这一次便让蒋胜来历阳驻守,任命他为历阳太守。外放太守,这可是重任。特别是历阳郡这里,有可能遭到攻击的地方。有人提醒过李徽,觉得蒋胜不合适,但李徽还是这么做的。
李徽并非不知道蒋胜或许无法胜任,他也大可将蒋胜外放北徐州或者青州四郡担任一个清闲安全的郡守。但那样一来,对蒋胜毫无裨益,反而有敷衍之嫌。蒋胜心里肯定也会有别样的想法。所以,既然要给蒋胜机会,还不如给他压上重担,逼着他成长。
当然,鉴于历阳之地的重要性,李徽给蒋胜配备了几名副将和参军,让他们协助蒋胜驻守。同时拨付了一批火器弹药给蒋胜,便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在大军进攻建康的情形下,李徽能够拨付火器给历阳守军,这显然已经是极为不寻常的事情了。
当然。李徽让蒋胜赴任历阳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李徽判断,自己起兵之后,保持最建康的压力,对方的兵马会优先增援京城,而不会铤而走险另辟战场。倘若对方敢这么做,那其实是极不明智的行为。
蒋胜到任之后,表现倒也中规中矩。从骨子里而言,蒋胜因为出身鄙薄,所以从来没有高高在上的心理。他在李徽的亲卫营的时候便和亲卫们关系很好,打成一片。从未因为他是跟随李徽资格最老的扈从而对手下打压。平素对亲卫们颇为善待关心。
来到历阳之后,蒋胜也是如此。历阳东府军驻军六千余,防范着从居巢到乌江渡的百余里的江岸渡口,将士们其实颇为辛苦。特别是入冬之后,要防御江岸渡口,需要驻军在外,受风寒之苦。
蒋胜觉得将士们太辛苦,认为其实只需防范主要渡口便可,无需在各处瞭望哨布置兵马。散布江岸的数十处瞭望哨,每一处驻军数十人,来回轮替,生活条件艰苦。每十日轮换,耗费大量的精力,消耗兵士的体力和激情,这其实并无必要。
于是蒋胜决定,只保留主要渡口的大型防御工事的兵马驻守。其余的江堤防御,采用巡逻的方式。每日派出骑兵沿着江堤巡逻便可,早出晚归,起码可以睡个好觉,得到很好的休息。在横江渡等大型渡口,因为人数众多,其实便是一座大军营,物资的调配便捷的多,生活也舒适的多。
对于蒋胜的做法,身边的将领也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毛病。毕竟蒋胜得出发点是体恤将士们。东府军中向来有这样的传统。且用巡逻队代替哨所驻守,对于整个江岸的情报掌握效果也差不到哪里去。
从乌江渡口往西,从横江渡往东西各不过数十里的距离,骑兵巡逻队一天往返绝对没有问题。况且,敌军大规模渡河的渡口就在横江渡和乌江渡口,需要防范的是小规模的偷渡和渗透这样的行为而已。
但是,正是这样的举措,导致了此次疏忽。对于可偷渡的野渡区域失去了全天候的掌控。事实上野渡区域本是有两座哨所的,就位于山崖之上。若是有兵马驻守于此,桓石生的偷渡行为很可能会被发现,进而早早的预警。但可惜的是,风雪之夜,东府军怎么可能会有兵马巡逻。
所以,当蒋胜得知对方于不明野渡区域偷渡成功的时候,惊的目瞪口呆。好在他还保持了理智,他知道此刻去拦阻已经来不及了。江岸已经突破,他需要做的是即刻将所有兵马撤回历阳郡城之中准备守城。与此同时,派快马急速向李徽禀报敌军渡河进攻的消息。
晌午时分,桓振率领一万兵马抵达历阳城东南。在历阳城下扎下营盘。午后时分,桓石生率后续兵马,携带物资辎重陆续抵达。
风雪已停,四野茫茫,桓石生策马来到南城城外,眺望城头。城头上,东府军兵马严阵以待,城池上方密密麻麻全是人影。
桓石生抚须看着城池的规模和规制,心中信心大增。历阳郡城规模不大,城墙单薄,也并不高大。这样的城池本就非边镇重镇,也没有太多的防御体系。面对己方的进攻,应该支撑不了多久。
况且,桓石生已经命水军战船从下游乌江溯流而上,直抵历阳郡城东北方向,形成合围。届时可断历阳东北方向的去路,封锁对方撤逃路线。攻下历阳之后,大军便可直捣梁郡,之后向东直扑广陵。而水军的路线也已经规划好,从乌江溯流而上,抵滁河入淮水,沿淮水东进,进入邗沟便可抵达广陵。只要拿下广陵,徐州便近在咫尺了。
“叔父,何时攻城?侄儿已经等不及了。”桓振在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桓石生摆手道:“道全,莫要着急。局面在我掌控之中,又急什么?等水军抵达位置,等辎重攻城器械全部运抵再一举拿下此城也不迟。将士们昨夜渡河,此刻当即刻扎营休整。雨雪之后,今晚天气会极寒,要做好防寒防冻之事,不能有大规模的冻伤和风寒出现。这些才是目前最重要的。要懂得体恤兵马,不要拿他们当牲口一样的驱使,否则谁肯为你卖命,谁肯奋勇争先?”
桓振拱手点头道:“叔父所言极是,侄儿明白了。侄儿这便带人完善营盘,做好防寒防冻之事。”
桓石生点头微笑道:“甚好。道全,此番北进,是我们的机会。若能攻入徐州,今后的日子便好过了。我希望此番北进能够让你建功,这样也对得起你泉下的阿爷了。你阿爷一生勇武无双,乃当世第一猛将。只可惜命薄了些,将来你若能成就大事,你阿爷必含笑九泉,以你为荣。”
桓振默默点头,轻声道:“叔父,道全不会令阿爷还有你失望的。”
……
桓石生的大军渡河成功,兵临历阳郡城城下的次日午后,京城西篱门外东府军中军之中,两名浑身冰霜的士兵被亲卫领着进了中军大帐。
两名兵士冻得浑身僵硬,脸色乌青。进了大帐之后,一口吸入帐中炭火的气味,竟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以至于佝偻着腰站不起身来。
亲卫皱眉喝道:“怎么回事?主公面前如此失态?”
坐在帐中的李徽站起身来,命人取了热茶端来,走到两名兵士面前伸手拍着两人的背,沉声道:“喝些热茶,事情慢慢的说。”
两名士兵咳嗽的眼泪汪汪,喝了两口热茶之后,终于心中舒坦了些。身体也恢复了行动力,忙跪地磕头。
“小人失礼,请主公恕罪。我等奉蒋太守之命,前来禀报历阳紧急军情。”一名兵士喘息着叫道。
李徽道:“不忙,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喘息定了再说。”
话虽如此,两名兵士可不敢怠慢,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将敌军偷渡过河,逼近历阳。蒋太守收兵驻守,命他二人星夜兼程赶来禀报的事情说了一遍。
末了道:“蒋太守自知失职,竟然不知敌军偷渡过江,以至于江岸失守。他要我等带话给主公,说他自知有罪,必不推诿。他将誓死守卫历阳,和城池共存亡,绝不会让对方得逞。蒋太守说,如果他战死了,就算是赎罪。说请主公允许他得长子蒋冲参军,代替自己继续为主公效力。”
李徽眉头紧皱,沉吟片刻,摆手吩咐亲卫道:“领他们下去歇息。烧些热汤饭菜让他们暖暖身子。一天一夜赶路,想必已经受了风寒,让军医熬些药给他们医治。”
亲卫领着两人离开之后,李徽在帐中缓缓踱步,眉头紧锁。坐在一旁的苻朗起身拱手道:“主公怎么看?姑塾兵马居然渡河攻历阳了,胆子可着实不小啊。”
李徽沉声道:“被你说中了,他们还真敢这么做了。元达,你还真是神机妙算。”
苻朗笑道:“惭愧,我只是有此担心,却没料到他们真敢这么干。主公攻城缓慢,势必令桓玄生出围魏救赵之心。他们不是为了历阳,目标是广陵,是淮阴。这是要迫的我大军退却之想。桓玄的性格激进,这恐怕是他认为的解困的最好办法。”
李徽点头道:“你说的对。这是冲着广陵和徐州去的,是要釜底抽薪,抄了我们的大后方。其志不小啊。若我不退,则徐州有忧。若我退却,则无功而返。而且,他们会趁我退兵,出城追击,夺回京口。嘿嘿,好算计。”
苻朗微笑道:“可惜,主公不会让他们如意。主公不但不会退兵,反而会借此机会,猛攻京城是么?”
李徽沉吟道:“退兵是不可能的,但是全面进攻京城……却也时机未到。姑塾兵马北进,这对我们并非坏事。桓石生的水军也是个麻烦。我其实最担心的便是他们龟缩于京城,乌龟不出洞,反而不是好事。姑塾兵马和桓石生的水军是其后备力量,要攻京城,便要将这些力量算进去,这才是我迟迟不愿攻建康的原因。兵力悬殊太大,恐生变数。”
苻朗点头道:“我明白主公的意思。现在桓石生率水陆兵马北进,便是乌龟出洞了。”
李徽缓缓道:“出洞是出洞了,但出洞还不够远,还有缩回来的可能。要诱骗他们离洞更远些,让他们想逃都逃不了。”
苻朗闻言,沉吟道:“主公之意,是要诱敌深入?”
李徽缓缓点头道:“乌龟不吃到饵料是不成得。尝到了甜头,便不会松口了。元达,我拟放弃历阳郡和梁郡,诱敌深入,在广陵将之聚歼。将这只乌龟诱到瓮中。来个瓮中捉龟。”
苻朗惊愕道:“放弃历阳梁郡,便是放弃江淮四郡,放弃淮南之地。这似乎代价太大。”
李徽呵呵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暂时放弃罢了。若能歼灭桓石生的水陆大军,则断了桓玄的臂膀。桓玄在建康可就呆不住了。失去了水军,失去了姑塾兵马,建康以西,他便无法掌控。要么分兵去守,要么放弃京城。否则,他便只能守着京城这座孤城。”
苻朗蹙眉道:“你的意思是,刘裕会断他的退路?乘机捞取好处?”
李徽沉吟道:“你若是刘裕,你会怎么做?”
苻朗呵呵笑道:“我若是刘裕,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桓玄未必肯让他得逞。若他分兵出去,刘裕可没机会。刘裕的实力,还不足以做大事。”
李徽道:“若桓玄分兵去巩固建康以西之地,那岂非是我们的机会。到那时,我难道还会让他在京城安稳的呆着么?”
苻朗一拍脑门,呵呵笑道:“正是,正是。就看桓玄如何抉择了。要么困守孤城,要么便分兵而守,留下退路。我猜,他会选择后者。”
李徽微笑点头道:“桓玄若是明智的话,自会选择后者。困守孤城,那可是死局。”
苻朗重重点头,沉吟片刻道:“但说来说去,还需歼灭桓石生的兵马。主公打算如何行事呢?若抽调攻城兵马,恐怕不妥。对方察觉之后,恐怕会乘机攻我。”
李徽缓缓道:“可命子龙率水军北上,于广陵邗沟布阵等待他们自投罗网。命蒋胜等人退兵广陵。另外,分后军一万增援广陵。如此水陆兵马三万,以逸待劳,又有广陵坚城防御,当可完成聚歼。”
苻朗沉吟道:“是否请周都督去广陵守城,则广陵万无一失。周都督领军经验丰富,必可建功。”
李徽缓缓踱步,思虑许久,轻声道:“元达,我不打算请兄长去广陵守城,我打算让蒋胜自己守。”
苻朗一愣,疑惑的看着李徽。旋即露出微笑来。
“主公是觉得,如果此战不让蒋胜领军作战得话,会严重挫伤蒋胜的信心。毕竟丢了历阳,又要丢了梁郡,于他而言已经是难以接受了。若再让周都督去领军作战,则完全否定了蒋胜的能力,恐他从此一蹶不振是么?”苻朗道。
李徽轻叹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元达。不过,这不是全部。是我让蒋胜去历阳的,我也知道蒋胜恐难胜任。可以说,我明知蒋胜不能胜任,却要他前往,出了纰漏,那不是他的责任,反倒是我之责。我岂能让他替我承担败退之责?所以,广陵之战,才是真正证明他的能力的机会,我不能不给他,否则便是我害了他。我必须给他扭转局面的机会。”
苻朗动了动嘴皮子,想说些什么。李徽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元达,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否想说,如此重大的战事,万一蒋胜作战不力,岂非坏了大局。不能意气用事,是也不是?元达,我是怎样的人,你该明白。我向来不追求个人的成功,我要的是所有人都能一起成功。你们信任我,追随我,助我成事。我自然也有责任让你们跟着我一起成功,一起建功立业,获得成就,享受尊荣。蒋胜跟随我十几年,我了解他,信任他。他对我毫无保留,我对他自然也不能虚情假意。而且,我相信他,从内心之中相信他能够成功。我若不给他此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便对不住他这么多年跟随我信任我的情义。我愿意赌一赌。他若成功,我会格外的高兴。”李徽轻声说道。
苻朗听了这番话,面露惊讶之色。旋即整衣行礼,向李徽长鞠到地。
“主公高义,元达钦佩之极。世人皆功利为先,唯主公情义为先,胸怀博大,令人钦服。元达等人得以跟随主公,何其之幸。”
李徽呵呵笑着挽着他的臂膀道:“元达,说这些作甚?我只是凭着内心做事罢了。或许有人觉得我这么做是儿戏,是不智之举。但人若是太精明,太算计,又有谁可以交心?又有什么乐趣呢?”
……
次日午后时分,带着李徽的亲笔信的几名东府军亲卫抵达历阳。
蒋胜连忙接见几人,东府军亲卫传达了李徽的命令,要蒋胜等人即刻领军撤离历阳,并弃守梁郡,前往广陵驻守。
蒋胜等人听到这命令都惊呆了。对方攻城在即,攻城器械已经在城下开始架设,很快就要进攻了。蒋胜也已经动员了所有兵马和百姓,要誓死守城。突然间要放弃历阳,还要逃到广陵驻守,蒋胜等人根本接受不了。
“主公是否是恼怒我等无能,所以才下令让我们撤离?我等决意死战到底,绝不会后退半步。请转告主公,我们不会给他丢脸的。”蒋胜咬着牙叫道。
亲卫取出密信,交给蒋胜道:“主公说了,你看了这封信便明白了。赶紧照办,莫要误了大事。”
蒋胜接过信来一看,顿时面露喜色。仔细阅读数遍之后,将信郑重藏好,当即下令撤兵弃守。
历阳城失守之后两天后,桓石生的兵马攻克梁郡。蒋胜等人再一次闻风而逃,逃往广陵。桓石生的兵马势如破竹,分几路兵马迅速占领淮南淮东大片郡县。其主力兵马马不停蹄攻向广陵。
与此同时,大捷的奏报也送达建康。桓玄接到大捷奏报,大喜不已。